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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改字) ...
元安六年初,大雪飘飘梅花盛开的一天,顾岫进宫仅三年的姑母获帝亲封惠贵妃。
之后过了不到一年,五岁的顾岫随外放多年的父亲告别边境百姓们的浓浓不舍之情,乘着咕噜噜、晕死人的马车第一次来到繁华的盛京,住进了金碧辉煌的胜业坊中一座阔大漂亮的宅子里。
宅子大门悬梁正中央挂着崭新的烫金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顾国公府”四个字,与对面相同样式的“秦王府”正对。
这日京城的叶子们已然红透却将落未落,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分别从厚重的红漆大门后探了出来,四只圆溜溜黑乎乎的大眼睛隔着一条不宽不窄、恰好可供两架马车通行的街道对望。
秋风吹过,京城的树自东向西接连沙沙作响,涌起棕红色的波浪。
最后,还是街这头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粉嫩嫩的新裙子的小姑娘眨了眨眼,先从门后站了出来,用脆生生的嗓音朝对方问道:“你是谁呀?”
闻言,街那头的小儿郎软嫩白皙的小脸蛋动了动,居然摆出了一个鬼脸,“小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先说......”
哪知话还未说完,对面那小姑娘皱皱眉,竟要转身就走。
“喂,小爷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不能走!”
没想到小姑娘听见这话,果真停下了将要跨过门槛的小短腿,复又转过了身。
见状,萧逾得意地笑了一声,昂起了骄傲的小脑袋:“说吧,先报上自己的名姓,小爷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面对对方那沾沾自喜的神色,顾岫先是叹了口气,而后认真地道:“抱歉,我娘不让我和没礼貌的小孩儿玩。”
“你说谁是没......”
然而这话他也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提了起来,“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人家姑娘说话呢!快道歉。”
“诶——放我下来!”
“我不道歉!我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还敢狡辩,本王在背后明明听得一清二楚!”
“我......”
“啪——”
在半空中扑腾不停的小男孩屁股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终于是安分了不少。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赶来的顾国公顾文昭与夫人梁氏推门走了出来。
“岫岫,这是怎么了?” 梁氏蹲下身,在女儿耳边轻轻问道。
“嘘...那位帅伯伯在教训不懂礼貌的小孩呢。别人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啦,一起回去吧~” 软乎乎的小姑娘边说着还边作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氏轻笑了声,不置可否,牵起女儿柔嫩的小手,便往屋里走去。方要踏入门槛时,她递给一旁一脸等待指示模样的相公一个“去劝劝”的眼神。
知女莫若母,她女儿哪有这么乖巧,估摸着是对门那小世子惹了她呢。
对门的秦王见顾国公亲自来劝,自是不好意思再在家门口丢人现眼,于是乎便放下了手里依旧在张牙舞爪的小崽子,抱拳严肃道:“顾兄,明日一定携逆子登门道歉。”
在军中威名赫赫的秦王殿下向来说一不二。
第二日一早,他便带着小姑娘爱的玩意儿、吃食以及被教训过后如今老老实实的小兔崽子跨进了对面的大门。
而睡过一觉后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的顾岫见有这么多好看、好玩、好吃的新鲜东西,当场便大方地表示已经原谅了对方并且决定会不计前嫌地和对方做好朋友——
如果走之前,那个看上去长得还挺可爱的臭小鬼没有恶狠狠地对她说“顾岫是吧?好,小爷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的话。
“我看谁等着谁!”顾岫冷哼了声,不甘示弱地叉着腰,回了对方一个自认为非常非常凶恶的表情。
*
京城达官贵人的小孩多在入苑坊的清山书院学习。
清山书院按年龄分级,十岁以下的幼童男女皆在东北角的少樱堂,十岁以上的少男少女则分开上课,分别在西南角的岁虚堂、东南角的钟灵堂。
顾岫初来京城,顾国公和梁氏便带她去各处认识一番、游玩了一段时间。因而入冬时,她才与兄长一起去清山书院上课。
小顾岫长得可爱,又为人大方,所以很快就同少樱堂其他小萝卜丁打成了一片。
直到三天后,顾岫带着厨娘新出炉的“兔子包”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教室,却发现所有人都避着她,不和她说话、也不吃她香喷喷的“兔子包”。
课间,几个糯叽叽的小姑娘朝疑惑不已的她走了过来,为首的姚三姑娘凑耳小声道:“对不起顾姑娘,我们不是不想理你,只是秦王世子真的好凶,我们不敢违背他......”
顾岫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忙摆摆手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们。”
午休时,顾岫一个人端着食盒孤伶伶在枫树下吃饭。一阵风吹来,眼里似乎进了沙,她放下筷子,伸手去揉。
“喂,你别哭啊...只要你和小爷道歉,我,我马上就让他们跟你玩...真的!”
头顶传来了讨厌的声音,顾岫抬眸望去,发现萧逾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面前。
“谁哭了,我才不会为这事哭呢!”
顾岫站起身,膝上的饭盒随着突如其来的动作被打翻在地,溅出来的汤汁弄脏了裙摆,她道:“谁和你这幼稚鬼一般见识!”
“你说谁幼稚鬼?” 自认好心过来安慰她的萧逾生气了。
“当然是你,幼稚鬼幼稚鬼!搞孤立的幼稚鬼!”
“你才是幼稚鬼,都六岁了还偷偷一个人哭的幼稚鬼!”
“我没哭!还有,要哭也是因为你闹得!” 顾岫抬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一双大而圆的鹿儿眼此刻红红的,好像是真的快哭了,“我讨厌你...你不仅是幼稚鬼,还是讨厌鬼!”
说罢,她转身跑向了岁虚堂。
太,太过分了呜呜呜,她要去找哥哥呜呜呜......
“你别跑啊!”
“喂,顾岫,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
*
“都怪你去和你哥告状,你哥教训了我一顿不说,回去还又被我父王揍了一顿。”萧逾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拔来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没好气地瞪了身侧因回忆童年往事而哈哈大笑的顾岫一眼。
“谁让你那么欺负人?我当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交上了几个朋友,你竟然还跑去威胁人家不和我玩?”语毕,顾岫更是没好气地回瞪一眼。
“诶好好好,是我错了。真是怕了你了。”
“哼。”
罢了罢了,和这二货说话永远说不通。
顾岫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了一颗薄荷糖,借被凉意包裹的糖分平静自己的心——
不能生气。
不能和二货生气。
“你哪来的糖?你最近不是被顾夫人禁糖了吗?”萧逾疑惑地问道。
“唔...许二公子给我的。”
“他干嘛送糖给你吃?”
“不知道。”顾岫如实摇了摇头,没注意身侧那人偷偷伸手靠近了她的腰间。
待感觉到腰上一空,她才发现自己装零嘴的小荷包被那人拿了去。
“还给我!”
“你自己来拿啊。”
萧逾如今比她高出不少,拿着荷包的手举起,她跳起来也够不着。
眼见着手尖要碰着了,不料对方居然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口吞进了嘴里。
“喂,萧逾!那是我最后一颗!”顾岫急了,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萧逾见状,赶忙把荷包塞回了对方手里,“不就是一颗破糖,至于吗?赶明儿小爷送你一匣不就是了?”
顾岫把荷包紧紧地别回腰间,用丝绸帕子擦了擦眼角,“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想吃糖就直说,抢我荷包作甚?”
“我......”
“你什么你?别磨磨唧唧的。”
萧逾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就是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就拿走了。”
“好你个萧逾,欺负我都成性了是吧?我要找我哥哥去......”
“诶别——”
*
“听说你最近在珍宝阁花大价钱拍了一支前朝名匠制作的金丝八宝攒珠钗*?”
说书茶馆角落里的桌子旁,顾岫向坐在她对面的锦衣少年神秘兮兮地问道。
“是...诶不是,你又是从哪听说的?”萧逾看起来似乎很惊讶。
“不是最后价格高到就剩你和徐家三郎竞拍吗,他幼妹和我说的。”
“哦......”
“哦什么哦,我还没问完呐,徐家三郎拍这支珠钗是为了送给他妹妹作及笄礼用得,不知你是准备送给哪位姑娘呀?”顾岫双手撑着脑袋,璀璨如星的眸子里满是八卦之意。
但不知这句话里是哪个字惹了对面那人不快,只见他沉着脸道:“要你管。”
莫名被呛了一句,顾岫也失了脾气:“问一下而已,你这么凶做什么!?”
“这样的臭性子,即便送再好的珠钗,那姑娘定也不会搭理你!哼!”
说罢,顾岫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眼中的欲言又止......
*
京城的牡丹花开了几个春天,又谢了几个秋天。
转眼间,他们这一辈儿似乎都长大了,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身边的好友一个接着一个送来订婚、大婚的请帖,顾岫看着身侧不知何时走在大街上会被娇俏的少女抛媚眼儿、丢手绢的男子,好奇地问道:“萧逾,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竟是爽快得很:“温柔美丽、善解人意......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顾岫撇撇嘴:“哦,那正好,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唔...让我想想...听话乖巧、会讨我欢心、懂事不黏人...还有最主要的——长得好看!”
“这京城稍有地位的男子长得好看的不少,但听话乖巧的可没有几个,而顾夫人又肯定不同意你外嫁,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闻言,顾岫却是很疑惑:“谁说我要嫁人了?这些达官贵族的公子哥儿不能听话乖巧、讨我欢心,但面首可以呀!我都想好了,等我哥成家了,我就搬到城郊的庄子里去,养几个漂亮的面首,岂不快哉?”
“......你敢!?”萧逾的脸沉如墨色。
顾岫有些生气:“我为何不敢?凭什么就许你们臭男人三妻四妾,不许我养面首?更何况我还是陛下亲封的瑶安郡主,养几个面首怎么了?我有钱乐意!”
*
最后,那场聚会自然是不欢而散。再见面时,竟已到了来年春日。
“萧逾,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神龙不见首尾的?”
“没什么,就是准备去西南的事宜。”
顾岫大惊:“你要参军?”
“还有,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又怎样,不告诉你又怎样?”萧逾反问道。
“......”
沉默的这几息时间,顾岫仔细观察了一番萧逾的神色,发现对方真的是一脸无所谓后,一股气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好啊你,好你个萧逾,你有本事永远别告诉我!死了也别告诉我!”
*
当夜的顾国公府。
“红鸳绿泽,你们说说,他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好端端的世子爷不做,要去西南战场?”
“还有他的那句话‘告诉了你又怎样,不告诉你又怎样’,你们瞧瞧,这是人说的吗?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情分,原来竟只有这么点儿吗?”
顾岫当真是气极了,连最爱的糖煎糍粑也吃不下去。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两位主子的事儿,自己看不明白,她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红鸳走上前,替顾岫捏了捏紧绷的肩,“郡主,奴婢听说萧世子为了参军的事,和秦王妃娘娘大吵了好几次呢,不止如此,好像其实就连秦王殿下也不甚同意......”
“秦王妃娘娘与秦王殿下就只萧世子这一个孩子,自然是不会同意。” 绿泽不动声色地将糍粑推到了顾岫面前,“西戎人茹毛饮血、杀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萧世子虽然武功高强,但从未参战过......这叫秦王妃与秦王如何同意。”
顾岫听着两个丫鬟的话,狠狠咬了一口糍粑。糍粑上淋着甜腻的桂花酱,但此刻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好一会儿,她倏地放下筷子,起身跑了出去——
“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郡主,外面风大,穿件衣裳再走......”
*
胜业坊有一棵据说几百岁的银杏树,树的后头曾是二十几年前一位犯了事被诛九族的宰相大人的豪宅。
胜业坊的其他人嫌这儿不吉利,因此鲜少有人过来,更别说是夜里了。
昏暗的夜,唯有少数几颗星子照亮前方的路。晚风吹起,银杏叶如怨魂般在嘶号。
风平、树止,一声清脆的女音忽地落地:“你果然在这里。”
树下石桌旁坐着喝酒的男子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薄衣的女子翩步向他走来。
萧逾放下了手中的酒壶,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某人要如此颓废地喝酒到天明?”
闻言,树下的男子难得没有回嘴,沉默良久,他泄气地问道:“就连你,也不理解我吗?”
顾岫看着对方满脸失望的模样,嘴唇微动,道:“我是不理解你,放着舒舒服服的世子爷不做,要去那今朝不知明日是否还活着的地方......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保家卫国的梦想,你小时候和我们扮家家酒,每次当得都是大将军......”
“但是西南战场凶险异常,一个不注意一支羽箭就可能要了你的命,哪是你从前与秦王殿下在军营训练、剿灭几个土匪能比的?你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你有没有想过秦王妃与秦王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想过我啊!”
语毕,顾岫已是泪流满面。
“你,你别哭啊......”
萧逾慌张地站起身,摸了摸口袋腰间都没有帕子,便只好用袖口替人拭去泪水,动作小心翼翼、极尽温柔,生怕弄疼了对方似的。
接着,他又开口道:“你知道的,我父王十八岁临危受命,仅带领两万精兵奔赴北方支援镇北王,大退敌军;二十岁获先帝御封镇国大将军,大年三十连夜赶往西南战场。当时大燕立国不久,国库空虚,西戎人善骑射,我们将士虽多,却不占多大优势,但最终还是赢得了那场战役,并换来了西南边境百姓二十余年的安居乐业......”
“如今西戎再次来犯,而大燕国力强盛,将士更多、更加厉害。我身为秦王世子、镇国大将军之子,现已及冠,却依旧碌碌无为,这叫我如何对得起这身份、如何对得起自己?......”
“岫岫,你别担心,这场战争,必定是我们赢。”
“我当然知道我们会赢!我只是,只是害怕...战场刀剑无眼,你又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
顾岫还未说完,就被萧逾突然捧起她脸的动作吓了一跳,因而竟忘了接下来的话。她被迫仰着头,与一双十分认真的虎目对视。
“岫岫,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一定会回来见你......所以,不要为我担心,为我哭,好不好?”
顾岫别过脸,耳垂的绯红蔓延到了脸颊:“好......不是,谁为你哭了?我才没哭!”
“好好好,你没哭,是我哭了。”
顾岫闻言,对于面前这人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感到十分惊讶,待转过头,她才发现对方居然是真的哭了。
一时间,她方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
“郡主,今日是西南大军出发的日子,你不去送送世子爷吗?”红鸳担忧地看着对着妆匣挑挑拣拣、双眼无神的顾岫,问道。
“不去,去了也看不到。”顾岫声音闷闷的。
“岫岫,快走,大哥在天水楼抢了个好位置,能看到的。”顾云景打帘走了进来,一把拉住了自家妹妹的手便向外走。
天水楼是京城临城门口最大最高的酒楼,因着今日西南大军出发,早十日前就被人订满了。顾岫这些天一直让小厮盯着有没有谁退座,但这一生怕是只有一次的机会,谁也不想放弃。
“天水楼不是早就客满了吗?”
“我叫徐三让我们一起看,这小子,凡有热闹准少不了他,早一个月前就包好了座位。”
“哦。”
顾岫也不是没想过去求要好的姐妹拼桌,只是,她心里隐隐地就讨厌送别。
“瑶安郡主,你快来看呐。”徐家幼妹朝她招了招手。
顾岫的脚步闻声抬起,等回过神来时已走到了窗前。
窗下人山人海,老百姓们举着各式鲜艳、寓意美好的花朵,祈盼着所有将士们都能平安归来。
朝气蓬勃、身着一式银甲的士兵骑着高头骏马,一长条整齐地跟在为首的将军后头,头盔下的脸似乎都是一个样,眼神里闪烁着坚定、勇敢以及盼望的光芒——
盼望自己能保家卫国,盼望自己能平安回乡。
顾岫站着有些累,正欲收回眼,却见一众兵士的较前头中有一个格外熟悉的面孔。那人不住地回望,脖子上挂着一个针脚绣得七倒八歪的福囊。
顾岫朝他招了招手,忽然默默地笑了。
去吧,去吧。
我志在远方的儿郎。
*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三个春秋转瞬即逝,蒋夫人,也就是姚三姑娘最大的儿郎已经会背诵长长的《离骚》了。
顾岫近来常睡不安神,昨夜又做了噩梦,醒来时已近午时。
“怎么不叫我起来,我和秦王妃约好了今日要去城门的。” 顾岫责怪地望了绿泽一眼,却见眼前的圆脸姑娘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顾岫拿手帕替绿泽擦了擦眼角,“谁这么大胆,竟敢欺负我瑶安郡主的人?”
“没有......没有谁欺负奴婢。”
“那你...为何哭呀?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吗...绿泽,我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对不住,我...”
“奴婢不敢。” 绿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郡主,西南那边传消息回来了。”
“可是要凯旋归来了?” 顾岫双眸亮了起来,激动地站起身,早忘了自己方才还在心里骂那个一走就是三年的二货。
“是...也不是...” 绿泽的头埋得更低了。
看着绿泽支支吾吾的样子,顾岫双眸瞠大,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跌坐回去,有气无力地道:“有话直说,你郡主我撑得住。”
“世子爷...世子爷他...” 绿泽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郡主,今日国公爷下了早朝后就在秦王府没出来,听,听少爷说,秦王妃已经哭晕过去了!”
顾岫闻言,闭眼倒在了椅背上,鼻子翕动,紧握着拳头,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再睁眼时,有两行热泪划过冰冷的脸颊。
她颤抖着声音,道:“去秦王府......”
*
元安廿二年冬,远行西南三年的大军胜利归来。
与去时的浩浩荡荡、雄姿英发不同,归程的将士们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面上一片肃穆。
天水楼下方的百姓们举着白色的花,安静悲伤地注视着队伍前方盖着白布的灵车。
京城今早下了场大雪,空气里满是刺骨的寒意,火红的战旗猎猎作响。
顾岫站在家人的身后,与队首身着黄袍的帝王、太子以及一夜白头的秦王与其他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
秦王妃病了,来不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此话不假。从前的京城第一美人此刻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哪还有昔日的半分模样。
顾岫透过人群的缝隙蒙蒙胧胧地可以看见棺椁黑漆漆的一角。她手里捏着一只锦囊,机械地随着众人跪下、站起、退至一旁,为兵士们让开一条道。
陛下确定出军日期的那一天,萧逾偷偷把她叫了出来,扭扭捏捏地递给了她这只锦囊,千叮万嘱她须得待他凯旋、亲自见到他之时才能打开。
来得路上,她没忍住打开了,里面是一封他亲笔写得信。
信上说:“岫岫,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因为如果我还在的话,会把锦囊抢回去,然后再亲口和你说下面的话......”
“岫岫,我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所以我想逗逗你,没想到你居然转身就走......”
“你初来少樱堂的时候,我不让他们和你玩,不是讨厌你,我是在想,你和所有人都说话,却不来找我。那如果别人都不和你玩了,你就肯定会和我玩的。所以岫岫,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孤立你......”
“岫岫,你还记得那支八宝珠钗吗?我其实是要送给你的,也是做你的及笄礼,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居然被徐家小妹告诉了你。你从小就爱漂亮,那支簪子上的宝石又大又亮,应该能勉强配得上你这个全京城,不,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岫岫,你曾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的回答是小爷我这辈子说过得最最最假的话。我当然喜欢你这样的,而且,也只喜欢......”
“岫岫,我走得时候说要你等我,你这个傻姑娘,肯定真的等了...你等了这么久...已经够了,是我负了你,所以你若恨我,我不怪你......”
“岫岫,你说过你不想嫁人,顾国公和顾夫人肯定也不会逼你,不过你记着,找面首的时候要让你哥帮忙瞧瞧,一定要是家世清白的...还有,听话乖巧有可能是表面的,你这么傻,可不要被人给骗了...哦对了,你的郡主奉禄够不够啊?不够的话去德兴钱庄,我带你见过的,记得吗?你亲自去,钱老板会把我的东西给你......”
... ...
“二货,你才傻,你才是真的傻啊!你不仅傻,还是个骗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回来见我的......” 顾岫凝望着越来越近的灵柩,嗫嚅着骂道。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得人眼生疼,她捂住了红肿的眼睛,终是不忍再看。
运送棺椁的灵车缓慢地向前,众人依次紧跟在其后头。
秦王殿下颠簸的步伐不知何时越过了太子殿下,但没有人上前阻止这不合礼数的行为。
灵车最后停在了秦王府前,顾国公府的对门。
众人哭灵后逐渐散去,一望无际的白里只剩下了皇帝、太子、秦王以及顾岫一家。
皇帝与秦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太子是萧逾的亲堂哥。
但他们身份贵重,留在这里反而耽误接下来的事宜,好生安慰了一番后便只好担忧地离去了。
前几日,顾云景看顾岫精神稍稍恢复了些,才敢将当时边关发生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时至年关,胜利在即,将士们不禁放松了警惕。而狡猾的西戎人正是瞧准了这一点儿,早早在西南边城渠州附近埋伏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小队,在其大军与我方主力军攻打时,企图趁我们不备偷袭渠州城。
渠州城乃是大燕的西南边防,若此城一破,后果则不堪设想。
那日,随大军出城准备与敌军进行最后一战的萧逾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便带领一千兵士抄近路回到了渠州城,结果发现果不其然,守城的众兵士们正在誓死抵抗西戎埋伏......萧逾指挥一千兵士从后方包抄,与城内士兵里应外合,一面浴血奋战的同时还一面让人指挥城中的壮年男子转移妇孺,以备万一。
萧逾英勇善战、布局得当,虽城内城外加起来只有三千不到兵士,但借用地势,还是很快便将这三千埋伏杀得片甲不留。
渠州城门前尸横遍野,萧逾亦受了重伤,却仍死撑着,派人去周边二城调援兵,以防还有埋伏。
也许是前方战场西戎抵御不住、将要大败,或是早有准备,一队五千西戎精兵竟绕开了两方主力军交战的地方,疯了似的杀向了渠州城,作垂死挣扎。
援兵很快就会到达,只要他们能坚持得住,那未来百年,西戎都将不算什么,渠州几城百姓可再也不受战乱之苦、真真正正安居乐业。萧逾自是明白这一点儿,所以拼了命地杀红了眼......”
当时,顾岫红着眼,是怎么说来着?
哦,她问道:“我只想知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她记得,顾云景望着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复又缓缓开口道:“之后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前方大军传来捷报,说我方已破兵防、直向都城,而西戎敌军越战越败,宣告投降......萧逾,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才放下了手中的剑......边关的仵作说他本就有旧伤,再加上心口、右腹的致命伤,能撑到那时已经是奇迹了......”
... ...
鼻尖传来一点冰凉,顾岫抬头看天,几片鹅毛雪花又落在了她的额头、眼角、唇边。她转过头,发现父亲母亲和哥哥竟一直在她身后,陪她站了这么久。
秦王府的人已经把棺椁抬进了院子,按例,棺椁需在自家中停放七日。
“岫岫,去吧。”
母亲梁氏走上前,替她拭去了眼角冰冰凉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雪花融化的雪水,轻柔地道:“我们等你回来。”
顾岫点了点头,抬起沉重的步伐,提裙跨进了秦王府的大门。
按例,灵柩停放前三日,外人不得入内。但秦王府的人,没一个拦她。
院中,枯瘦如柴的秦王妃伏在黑色的柳木棺椁上哭得不能自已,听侍女禀报她来了才稍稍好了些。
“岫岫,你来了。”秦王妃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向她走过来的顾岫道,声音因哭太久而变得更沙哑无力。
“嗯......”顾岫咬着下唇。
她本来想说“节哀顺变”,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四个字秦王妃估计已经听了几百回了,更何况此时说这话,根本于事无补。
想了想,她伸出手抱住了秦王妃。
当秦王妃把头靠在她肩头的那一刻,顾岫忽的想起了初见秦王妃时的情景。
那是她第一次到秦王府玩,端坐在会客厅正上方的秦王妃高贵优雅,笑着请她吃柿子饼,抱着她说:“诶呀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可爱,留在我家可好?”
此刻的秦王妃依旧抱着她,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欲语泪先流。
*
西南一战,让大燕失去了十万好儿郎。
少将军萧逾功不可没,皇帝陛下亲自追封其为镖骑大将军、谥号睿勇,赏赐珍宝布帛无数,以亲王礼葬之。
这是好事,但于中年痛失爱子的秦王与秦王妃来说,无济于事。
出殡的那天,穿着素衣的顾岫搀扶着秦王妃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萧逾的英雄事迹很快被传播了出去,因而这一天,有许多百姓自发着素衣、戴白花来送这位大将军最后一程。
亲王葬礼冗长繁杂,顾岫却觉得好像一眨眼间就结束了。
将要下葬的那一刻,她疯似的扑了过去。身后的秦王伸手想拉住她,但被秦王妃拍了回去。
庄严的乐声中,顾岫抱着厚重的棺椁,喃喃道:“骗子,我真的好想恨你啊,可我不能、也恨不起来......”
*
“郡主,蒋夫人来了,请你一起去乐坊听曲儿。”红鸳打帘进来,小声询问道。
顾岫摩挲着手中的八宝珠钗,淡淡道:“替我梳妆吧,今日就用这个。”
前天,她去找秦王妃,秦王妃亲手把这支钗交给了她。
“那傻小子当日约你出来就是为了把钗子送给你,没想到最后竟还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我问他,他居然直接把这钗丢了过来,这样的坏脾气,难怪你不要。”
顾岫干笑一声,没有推辞,接过了钗子。
红鸳见自家郡主终于愿意出去走走,开心极了,和绿泽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尽心尽力地把顾岫打扮好。
“郡主还是这么美。”绿泽由衷地赞道。
顾岫看到铜镜中的红鸳悄悄为她拔去了一根白发,但笑不语。
*
“这家乐坊是新开的,最出名的是他家大厨的甜食和茶水,你肯定喜欢。”已有三个孩子的蒋夫人边拉着顾岫的手上楼边道。
顾岫进了包厢,只觉清香扑鼻、煞是怡人。
待她们入座后,帷幕后的琴师抱着琴缓缓走出。
蒋夫人屏气凝神,借递茶点的名义偷看身旁的顾岫,果见对方坐直了身、睁大了眼——
这名琴师与萧逾的外形、声音都有三分相似。
“郡主,你想听什么曲儿,奴家都可弹给你听。”琴师走至顾岫面前,福身一礼。
顾岫没接蒋夫人的东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贱名池涟。”
“你觉得我今日戴着这钗好看吗?”顾岫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八宝珠钗。
“郡主国色天香,自然是好看的。”
“好,赏。” 顾岫粲然一笑,挥手示意身后的婢女,而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一双憔悴的鹿儿眼中盛满了悲伤。
蒋夫人见状,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瓷碟追了出去:“郡主,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了......”
*
元安廿五年,顾家久违地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顾岫的大哥顾云景总算要成亲了,娶得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许二公子的姐姐。
顾岫和许大小姐来往不多,但对她印象很好。
兄长真心喜欢的人成功做了自己的大嫂,顾岫也十分喜悦,难得早起,帮家里人料理大婚事宜。
此后过了一年,她提出想搬到城郊的庄子里去住。
“京城这地方密集得连新房子都建不了,去城郊多呼吸新鲜空气、散散心也好。”
母亲梁氏都同意了,家里的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在家里过完新年后,顾岫登上了前往京郊的马车。
*
之后又过了好多好多年,顾岫听说胜业坊的银杏树被新搬来的人家砍了给将要出嫁的女儿做家具;清山书院要开遍全国各地、福泽天下文人......
听说蒋夫人成了蒋老夫人,徐家小妹和许二公子的孙女是京城最会爬树的孩子......
京城大变了样,大家都老啦,顾岫也不例外。
她春天里病得很重,连花也赏不了,常常一睡就是两三天,醒来时脑子却依旧迷迷糊糊。
这日阳光正好,牡丹正是最娇艳。她早早起了床,瞥见替她梳妆的红鸳头发灰白,不禁笑道:“红鸳,苦了你啦,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还要照顾我这个生病的老太婆。”
红鸳闻言手一抖,嵌猫眼石点翠花簪随之插歪了。她退后一步,福身行礼,眼神里满是认真:“郡主,能服侍你,是老奴的福分。”
顾岫笑了笑,抬手亲自把簪子取了下来,道:“今儿带那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吧。”
“是,郡主。”
红鸳从雕花金丝楠木妆匣里颤巍巍地取出了一支崭新如初的钗环,心里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姑母可装扮好了?侄儿今日带您去赏花,京城现在到处都是牡丹,好看极了。”
随着珠帘落下的叮叮当当声,一位笑得比牡丹还艳的锦衣少年郎走了进来。
“朗儿快过来,”
顾岫循声回头,向一脸惊艳的顾柏朗招了招手,“好孩子,告诉姑母,姑母带这簪子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好看!”顾柏朗拍手如实赞道,“好看得京城里的年轻姑娘都比不上!”
顾岫摸了摸发钗,倏地莞尔:“走吧,再晚些人就多起来了。”
“诶,父亲母亲已经在马车里等您多时啦。”
*
顾岫上了马车,就见大哥大嫂并排坐等着自己。
“小妹今日真好看,京城的牡丹花也不及你。”顾云景笑着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大哥惯会说些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原来朗儿那小子就是遗传了你的!”顾岫从善如流,提裙坐到了顾云景身边。
“你大哥没说假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许大小姐,不,顾夫人抿着唇,眼睛弯弯,“小妹是真的漂亮!”
无论多大的年龄,被人夸漂亮总是令人开心的,顾岫眉开眼笑地道:“大嫂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的。”
外面顾柏朗和车夫说了句什么,马车便咕噜噜地开了起来。
顾岫想起当年自己坐了将近两个月的马车才终于到了京城,那时她迫不及待掀起帘子透过车窗往外看,心道这里可真大真繁华啊,就是街上的行人个个走起路来都生风,忙忙碌碌的,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大哥,我好像有些累了。”
顾岫忽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也模糊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被摇摇晃晃的马车晃晕了。
她用力咬着下唇,企图让自己清醒些。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
闻言,顾岫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今年是看不成牡丹花了......
随着马车突然停住,她头一歪,倒在了自家大哥的怀里。
耳旁的声音逐渐消失,眼前也慢慢黑了起来。
来世,若再能见到他,她一定要狠狠给他一个巴掌。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顾岫如此想道。
第一章,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写了这么多,考虑过把有些部分放到后面回忆里写,但结果还是在一章写了出来......据说第一章太长会非常赶客,emmm,如果有路过的小可爱愿意和我说一下想法的话,鄙人感激不尽!
金丝八宝攒珠钗*:出自《红楼梦》,写得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个,所以用了。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出自屈原《离骚》
最后,打滚儿求个收藏嘿嘿~你的收藏评论是对这个新手作者最大的鼓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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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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