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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喑哑 ...

  •   因为常年在外打仗的缘故,贺横秋一直没有赖床的习惯,早早的就起来了。
      早在贺横秋起来之前,吉最就跑到街上去买早点了,吉最把早点端起来,是贺横秋常吃的油条还有一碗豆浆。
      贺横秋拿着油条蘸了一点豆浆:“你吃了没?”
      “吃了。”吉最说。
      贺横秋咬了一口油条,今天的油条有点太油了,咬一口豆浆混着油水流了一点下来。
      贺横秋说:“宛大少爷怎么样了?”
      吉最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回答贺横秋:“还没醒。”
      一根油条已经吃完了,太油了,第二根吃不下了,贺横秋说:“不要了。”
      吉最伸出手把盘子拿起来:“我去倒了。”
      贺横秋不置可否。
      吃完早点,贺横秋又去书房看了一会兵书,最近是没有战事,但是还是不能松懈,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研习一下,虽说上战场这些理论其实都不怎么管用,甚至到最后拼的都是双方的人数和弹药,战场上刀剑无眼,所有的胜利和凯旋都是实打实的真刀真枪换回来的。但是看一些东西总是没有坏处的,说不定最后能帮助绝地逢生或者垂死挣扎一下。
      吉最弄完早点就回到书房继续站在贺横秋旁边,书房里只有细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今天外面出太阳了,冬天的阳光是温暖的,滚烫但是不灼人,洒在人身上可以贯彻全身,全身的皮肤都会因为这明亮的光而燃烧起来,用光取暖。
      书房外的阳光正好打在书上和贺横秋身上,此刻看他,其实仔细看贺横秋的脸他只是气质压人,可能是因为跟长期在外打仗有关。
      窄窄的双眼皮,笔直高挺的鼻梁,甚至有点微微上扬的嘴唇,笑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轻蔑的感觉,但是不说话没有表情的时候,又综合了他锋利的轮廓,像风中狂乱的云也像视死如归的沼泽地,如果十七岁的时候他没有上战场可能也不是这副模样。
      白平惠和魏曼已经陆续起来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白平惠又在训斥屋里的丫头:“昨晚我是不是说了把花全部都移进来?现在好了!全部都冻死了!”
      “太太,昨晚您说给花盖上一层布就好了。”房里的丫头小声反驳着。
      “反了你的!”白平惠瞪大了眼睛,用食指使劲推了一下那丫头的太阳穴:“我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吗?”
      魏曼披着雪白色的貂绒大衣,那大衣很长直接拖到了地上,里面穿着红色的旗袍,妆发一丝不苟服服帖帖的贴在脸皮上,涂着鲜红色的口红,给单调的冬日衬托了许多生机,扎眼的很,魏曼靠在南厢房的栏杆上往那边望,跟看戏一样,白平惠气呼呼地瞪了一眼魏曼,魏曼继续用那种“您接着演,我还没看够,演好了有赏”的眼神看白平惠。
      白平惠走进房里,把门“啪”的一关,一场好戏就此落幕。
      “没意思。”魏曼转身也朝房里走,魏曼的身段真真是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收的地方收。那个腰身更是一绝,做衣服的先生已经不止一次夸过魏曼的身材了。
      贺横秋已经被他们吵的没有心思看书了,把书合上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出去走走。”
      刚出门就看到小李跑过来说:“宛家少爷醒了。”
      “醒了?”贺横秋问。
      小李的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贺横秋改了方向,直奔东厢房。
      一进门就看到宛南已经坐起来了,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景象,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那种意思。
      听到门响,宛南抬头望向门外,走进来的是贺横秋,可能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了,直到贺横秋走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他面前的是贺横秋。
      贺横秋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他也看着贺横秋,眼神直白也空白,贺横秋皱了皱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弄的忽明忽暗:“傻了?”
      “啊?”宛南错愕,这是他今天发出的第一个音节,这句话就把他拉回了现实,那天晚上的一切又全部纷至沓来。
      焦味,被烧红的木柱压倒的宛家大姨太,烧黑的耗子,还在在灰烬里挣扎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又慢慢汇聚过来,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了加上嘴唇又干燥,刚一开口,上下嘴唇被强行分开撕裂出了一点血,声音无比的沙哑:“宛家呢?”
      就这三个字如同重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包括贺横秋都愣了。
      宛南死死地盯着贺横秋,眼眶里的血丝渐渐爬上来,又问了一遍:“宛家呢?”这次的声线比上次的还沙哑,就像已经年久失修的古筝突然被一个不懂乐器的人随意拨弄了一下,发出的那种喑哑沉闷的声音。
      贺横秋扫了宛南一眼,对面那个少年其实什么都知道,因为是他自己看着宛家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的,但是此刻他就是需要有一个人告诉他真的没有了,让他死心。
      “没了。”贺横秋说。
      宛南的双手抓紧床单,被他抓紧的那一部分床单扭曲的皱在一起,形成一个漩涡,像女孩的裙摆。
      贺横秋和宛南沉重的对视着,宛南破碎的目光让人心碎,红血丝一点一点爬上来,蔓延的越来越深,眼眶里已经积攒了厚厚的泪水被外面的阳光照的闪亮却迟迟没有落下。
      贺横秋犹豫着,垂下的手已经在隐隐作动了,收紧又放开,最终还是抬了起来,覆上了宛南的双眼,阳光被贺横秋遮住了,眼前只有黑色的纹理,贺横秋的手上有一层薄茧,擦了宛南的眼皮一下,眼泪瞬间落下,决堤。
      贺横秋的手心感受到一股流动的温热:“想哭就哭吧。”
      宛南在贺横秋的遮蔽下肆无忌惮的流泪,从眼眶流下,顺着脸颊往下爬,脖子,胸口全部都浸湿了。
      宛南还是死死地抓着床单,寻求一点依靠,贺横秋看着宛南因为用力而通红的指尖,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宛南的指尖,宛南心头一震,眼泪更加汹涌。
      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开始慢慢抽抽搭搭的停止,贺横秋放下了覆盖宛南的那双手也放开了宛南的指尖,宛南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光一照湿润的睫毛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星光。
      贺横秋认真地注视着宛南,粲然一笑,张开双臂:“哥哥抱抱。”
      宛南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贺横秋,整个人呆在那里,阳光从上往下打在贺横秋和宛南的身上,那个人渡着一层柔和的光,在光里模糊的笑着。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了,扑进贺横秋怀里,贺横秋抱住宛南,揉了揉他的头发,宛南的发丝很软,贺横秋手上有一层薄茧,摸上去的时候刺的脖子痒痒的。
      宛南下巴磕在贺横秋的肩膀上,贺横秋的肩膀宽大,骨头很硬,身上带着一点尘土混着空气的味道,很温暖,很有安全感。
      贺横秋轻轻地拍着宛南的后背,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传达至宛南全身,一下一下的安抚了宛南。
      吉最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他从来没见过贺横秋那么温柔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
      小李刚准备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本来想说出口的话生生得咽了回去,他也不想打扰这番场景。
      小李伸出食指戳了戳吉最。
      “嗯?”吉最回头。
      “楚先生在外面。”小李低声说。
      吉最疑惑的看着小李:“楚先生?”
      “就是宛老爷的学生,教育学院的教授。”小李说。
      “他来干什么?”吉最问。
      小李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目光落在宛南身上,宛南正靠在贺横秋的肩膀上,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
      小李说:“他说他是来带宛少爷走的。”
      吉最也转头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对小李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叫他等等。”
      吉最站在门口,犹豫的迈出了一条腿,顿了顿又向前迈了一步,贺横秋听到脚步声转头,吉最已经走到贺横秋跟前了,吉最为难地看了一眼宛南,贺横秋立马明白了,贺横秋双手攀上宛南的肩膀,宛南突然被拉开有点不知所措。
      吉最说:“楚深庭在外面。”
      宛南听到这三个字也转头看着吉最,贺横秋把宛南板正,宛南又把目光放回了贺横秋身上,贺横秋说:“你父亲的学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来要你的。”
      刚刚才抚平的情绪,宛南又激动起来:“我不走!”
      贺横秋没有开口,只认真的盯着宛南若有所思,随即又看着宛南的眼睛,贺横秋这个人,只要他盯着谁看和谁说话就能让别人感觉,他眼里只有他,只装得下他。
      “好。”贺横秋转头对吉最说:“把他叫上来吧。”
      吉最下去把楚深庭叫上来了,楚深庭是宛青舟的学生,一直很感激宛青舟把他教育成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楚深庭的模样也生的极好,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楚深庭看到宛南这苍白虚弱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开口便是:“跟我回家吧,我已经把那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了,请最好的医生给你调理,管你一辈子。”这段话不知道在他心里过了几遍。
      宛南躲闪他的目光,求助的看向贺横秋。
      贺横秋站起来,带着他平时那种笑,勾起一点嘴角:“宛南想在我这。”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直接的无懈可击。
      一时间把楚深庭堵的说不出话,但是楚深庭还是在嘴里又牵扯出一段话:“这种事就不劳烦贺老爷了吧,我们家住得下,而且宛老爷怎么也算我的知遇恩人,这件事由我做再合适不过了。”
      宛南在床上紧张的看着贺横秋,生怕他下一句就把他送出去了,但是贺横秋没有让他失望,贺横秋说:“我与宛老爷也是旧相识了,家里不差这一双碗筷,你能做的我也可以做。”
      宛南松了一口气,心里甚至滋生出一种喜悦,但是被密集的灰层压在最底层,不可能被表露出来。
      楚深庭再准备说什么,那边的宛南开口了:“楚哥哥,你知道那场火灾是怎么回事吗?”
      楚深庭刚刚激起来的情绪又被推翻在地,提到那场巨大的火灾,所有人都只能沉默惋惜,最大的受害人现在正坐在床上问他。
      楚深庭说:“不知道谁打翻了厨房的油罐落在还没有关严实的灶台上,引发了这场火灾。”
      这是警察勘察了两天现场得出的结论,因为无一人生还,所以也无法证实,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这个也是最好的理由,所以没有人质疑。
      宛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嗯。”
      楚深庭看着宛南这个样子,也不想再折腾他了:“你自己决定要在贺家的吗?”
      宛南再次重复了那个“嗯”
      “好,那你有事或者随时想走都可以去我家找我,我家永远为你打开。”楚深庭说。
      宛南瘪了瘪嘴:“谢谢。”
      楚深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也许是看着宛南这样难受的,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对贺横秋说:“那就麻烦您了,有什么事随时通知我。”
      贺横秋点点头,抬起下巴朝吉最那边扬了扬,吉最说:“我送送您。”
      楚深庭谢绝了:“不用了。”
      吉最也没有再坚持。
      楚深庭走后,宛南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了下来,从此以后他就要在贺家生活了。
      小李刚好把药煎好端了进来,贺横秋在这里也待了够久的,医生也说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于是不想再打扰宛南了:“你先好好养着。”
      “我要读书。”宛南对着贺横秋的背影突然说。
      贺横秋微微侧了一下头说:“好。”
      贺横秋走后,宛南喝完药躺在床上,脑子一空白宛大姨太太最后的表情就钻进脑海里,没人知道宛南一个人躲在外面看着宛家和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一个一个消逝是什么滋味,要说疼,他早就疼过了,现在只剩下难受,一想到此生自己再也不能和那些人相见了就难受,那些曾经待在他身边活生生的人真的没了,就那么一两个时辰,此生再也不能相见了。
      希望下辈子还有缘分,还能和那些人共度一些平静祥和的时光。
      眼睛一闭,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顺着太阳穴侵染枕头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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