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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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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最近并不抗拒你在身体上的亲密行为。”唐之清说:“还有其他比较反常的事情吗?”
尽管唐之清的表情非常严肃,让这场谈话像极了正规的心理咨询,但言喻还是犹豫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道:“他搬回来那天晚上问我要不要……上|床。”
唐之清愣住了:“……你们做了?”
“没有。”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就算是以前那个混蛋的言喻也做不出来。他也曾经心疼岑明止的一病一痛,如今更加不愿意看到他半点难受。
唐之清却没有松一口气,又问:“还有吗?”
“他很少说话。”言喻回忆这几天的情况,“有时候我叫他,他也听不见。”
“这样吗……”唐之清又问了一些,包括岑明止近来的作息、饮食、和与他的谈话内容,乍一听,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没有问题又恰好是最大的问题,唐之清远比言喻明白,那些细枝末节里的东西,经常听不到别人的呼唤也好,夜晚的睡眠规律也好,对于他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药物表现。
五点半,食堂到了饭点,人渐渐变多,不适合聊天,唐之清干脆把吃干净的饭盒收拾起来,同言喻换去了医院供病人休憩的阅览室。
这几天他经常来这里给孟瑶找书看,很快从书柜上找出一本《精神分析引论》,放在桌上随意翻了两页。
“明止第一次来找我,还是他大学的时候。”阅览室里没什么人,唐之清叹息道:“你应该知道他家里的事吧?他是单亲家庭,从小就过得比较辛苦。”
在具体分析前,他向言喻解释岑明止病情的成因:“后来大三的时候他母亲跳楼,家里被高利贷讨债。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出现比较明显的抑郁症状,自己来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咨询。”
一开始的时候岑明止的情况比现在更加严重,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产生反应。唐之清尝试了很多方法,给他看紧张激烈的电影,邀请他出门娱乐,和他讨论专业里人气最高的女孩,没有一项能让岑明止产生良性的情绪反馈。
“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性取向,也许那时候讨论男孩子会比较管用吧。”唐之清开了一句玩笑,又叹了一口气:“但我能感觉到他自己也在挣扎——能够走进咨询室寻求医生的帮助,就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他和岑明止就在这种不太顺利的治疗中渐渐熟络起来。
岑明止其实是一位非常配合的病人,没有医生会不喜欢他,但所有医生又都拿他束手无策。唐之清花了一段时间,慢慢得知了他主动来到寻求帮助的契机——他在糟糕的困境中得到了一笔钱,因为这笔钱和给他钱的那个人,他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那个人……”言喻问:“是谁?”
“是你。”唐之清笑了笑:“也可以说是言董事长,不过那天给他签名的人是你,所以他记住了你,并且把你看作非常重要的人。”
言喻愣在原地。他知道岑明止家里困难,父母都不在了,也知道他大学时接受过公司发出的助学贷款,所以毕业后进入公司工作还债。但关于那一天的详细经过,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他只知道十八岁时自己曾经去过那一所大学,给一群看起来就很困难的大学生发出了一摞支票。
他已经回忆不起那天岑明止的脸。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曾经在岑明止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原来那笔钱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以至于连带着他这个糟糕透顶的人,竟然也显得有了一点作用起来。
唐之清说:“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至少他开始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好一点。”
而任何双方努力的事情,无论有多困难,总能取得一些进展。岑明止的病情也是如此,临近毕业,他的状态终于有了一些好转。
“他去你们公司工作以后,回学校就不太方便了。有一段时间我们不怎么见面,都是短信电话。”唐之清道:“那段时间我发现他的情况很好,会主动跟我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新工作嘛,又是你们这样的大公司,大部分事情他一开始不会,过得很忙,要想的事太多了,不过这是好事——思考对于他这样的患者来说是非常好的事。”
言喻说:“……他也有不会的事吗?”
“当然了。”唐之清失笑:“明止也只是个普通人,你有的困难他一样有。”
甚至只多不少。
他继续讲,讲岑明止工作的第一年,第二年,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岑明止在工作上找到了充实,经济也逐渐宽裕,有了一点点存款。也可能是因为这样,他得到了安全感,心境有所缓解,渐渐开始能够对周遭的变化产生反应。
“举个例子。”唐之清回忆道:“那时候我刚好跟瑶瑶开始谈恋爱,他知道以后突然跑回学校,送了我两张话剧票。”
这说明了什么?言喻不明白。
“说明他开始关心外界。”唐之清叹息:“在此之前,我们认识三年半,他连我的年龄都没有问过。”
年龄也只是一个例子,在那两张话剧票以前,岑明止和唐之清的关系非常单方,所有的沟通似乎都围绕着他的病情,唐之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而关于唐之清个人的那些,他没有任何了解的欲望。
唐之清解释:“在公司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让他不得不开始交际,这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他开始考虑周围的人,比如我,他认为需要送一些礼物,来和我维持关系——”
是这样吗……岑明止进公司的第一年他们没有接触过,言喻无法想象唐之清描述中的那个有些木纳、不聪慧也不敏锐的岑明止是什么模样。
“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觉得明止不是我说的那样?”唐之清笑道:“其实那时候的情况就跟现在差不多。”
他把桌上那本《精神分析引论》翻页,停在第十九章,言喻看到上面的标题是《抗拒与压抑》。
“这一章说的是精神疾病的患者在面对治疗时,会下意识抗拒,拒绝让医生得知自己潜意识里压抑的部分思考。”唐之清引导着他去理解:“虽然不是针对抑郁症的研究,但道理是共通的,抗拒和压抑都是人的本能,是自我防卫的基础层面。”
言喻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很蠢,他好像有一点明白唐之清的意思了。
“他……没有抗拒我,也没有压抑自己?”
“对了一半。”唐之清鼓励道:“他没有抗拒你,但他在压抑自己。”
“他的自我防卫机制有一半失灵,另一半却在超常发挥,这种自我割裂表示什么?”唐之清叹息道:“表示他在自救——”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很理智,”唐之清在言喻的注视下解释道,“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第三次是现在。”
“……第二次呢?”言喻问。
“是三年前。” 唐之清把书合上,“外面下雪,气温零下,他在熄火的车里坐了一夜。”
言喻:“……”
“车就停在诊所门口……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不过还好,还有力气给我开门。”唐之清不是故意要吓他,只是说起这事自己也还心有余悸:“有时候我真的很惊叹,那个时候他的意志应该是很薄弱的,却偏偏把车停在我的诊所门口,在最脆弱的时候,向我求救。”
言喻彻底呆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唐之清这样言片语地带过,他不敢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撑着额头,身体因为阅览室温暖的空调发烫,胸口却冻成了麻木的坚冰,整个人如同飘在高空,要被临界的气压撑爆。
“他为什么……”他从颤抖的齿关里抖出这几个字,浑身骨骼都不受控制战栗。
唐之清安抚道:“你不要紧张,他很好,没事,没有真的想不开。”
“……什么时候的事?哪一天?”言喻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果然唐之清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是19年,12月2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