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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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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气如同三岁孩子喜怒,阴晴不定,夏七月刚走出医院,就见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她淋雨到公交车站牌附近,脚下微顿,乌云被风吹动,向这边快速移过来,带着倾盆大雨一起侵袭这处土地。
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打在小腿上面,送来一阵清凉。
盛习远刚才到崇汐,现在正往这边赶来。
夏七月向站牌里面靠靠,安静等待着他到来。
这场大雨,来的很急,却没有立即离开。整个天空被乌云笼罩,就好像一块即将落下的大石头,让人觉得压抑透不过气。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车门被打开,盛习远撑着伞下来,他向这边跑过来,用伞护住她的身体,两人一起坐到车的后排座位去。
她双手轻拢,微微出神。盛习远轻轻拉开她的手,右手手掌上躺着一只被大雨淋湿的萤火虫。
萤火虫躯体僵硬,动作缓慢,似乎已经到达将死时候,萤光微弱。夏七月看着这只虫子,就忍不住想起骆冰澈。
盛习远叹气,拉住夏七月的另一只手,手上暗暗用力。
“习远……你说这些生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顿顿,“只能存活一夏,然后就要死去……”
她歪头看盛习远,“那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大约有人见到你会很开心吧。”
“嗯……”她继续垂眼看着那萤火虫。
齐佳莹出殡的那一天,夏宁湫去那里远远看了一眼,她眼睛红肿,回家又是大哭一场。母亲去世后,夏宁湫被诊断为轻微抑郁症,之后的时间,她在积极治疗。
很快就到大四开学,大四的学子们该找工作的找工作,准备考研的开始专心学习。
夏宁湫办理走读,与骆冰澈在外一起租了个房子。
夏七月很少见到她,不过在电话上联系的倒不算少,她知道夏宁湫最近精神状况还不错,至于其他,夏七月也无从得知。
夏至州曾来过学校找夏宁湫,不过夏宁湫并不在学校,他找了个空。
十月份,夏宁湫回到汀漳,去给母亲扫墓。
已是金秋时节,秋风萧瑟,风一过,吹落许多树叶。
身后有声音响起,十分苍老无助,“宁湫,是你吗?”
那声音很轻,在风声中隐匿,夏宁湫几乎就要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她缓缓回过头去,看到熟悉的慈爱的一张脸。
那是姥姥。
夏宁湫有片刻的闪躲,终是落落回望,“姥姥……我……”
老人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摸摸她的发,那样慈爱一如她记忆中的小时候。
夏宁湫鼻子一酸,“我妈妈……”
“不要说这这些,又不是你的错。”老人叹气,又牵起夏宁湫的手,“傻孩子,这一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夏宁湫一皱眉,顿时掉下眼泪来。那些委屈、愧疚瞬间再次交织于心头,这些情绪对外的表达便只是越来越大颗的泪水。
“你这个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来找姥姥,说不回家就真不回家了。”老人的声音很是慈爱,她轻轻拍拍夏宁湫的肩膀。
“好了,我们两个见面,就别想那些难受的事情了……姥姥带你去吃你爱吃的大虾。”
夏宁湫擦擦眼泪,跟在老人身后。
姥姥今年65岁了,头发花白,白发人送黑发人。
到了饭店,她们正在点着餐。
夏宁湫低头看着菜单,余光突然瞥到对面老人向门口那个位置挥挥手。夏宁湫一怔,转回过头看门口,那里有一高大身影逆光站立,仔细辨认,正是夏至州。
她不可置信看着老人,只是姥姥依旧笑得慈爱,“我叫你爸来谈谈。”
夏宁湫皱眉,老人已经伸手来拍拍她的手。她反感,立即向后退去,从心底开始警惕。
男人已经走到桌边,并没有对夏宁湫的出现表示诧异,他伸手来掐住夏宁湫的脸颊,用力向外扯去。
“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夏至州咬牙切齿,那模样,就好像要把夏宁湫生吞活剥一样。
脸颊火辣辣地疼,夏宁湫看姥姥一眼,老人故意闪躲,不与夏宁湫直视。
夏宁湫彻底明白,把菜单放回桌面,她垂着眼看手。
“老头子卧床来不了,存冬不方便出来……所以人也算来齐了。”老人开口。
夏宁湫心中奇怪,已有种隐隐不好的预感。
“遗产第一继承人,是齐了。”夏至州的声音淡漠。
夏宁湫算是明白了。
他们的目标是,母亲曾经留给自己的那一笔钱。
夏宁湫没说话,只是直直看着老人。
“你妈之前不是给你三十多万吗?”
“是。”
“这是你妈妈的个人财产,现在你妈走得早,我们都是第一继承人……”老人没有把这话说完。
“当初我妈把这个钱给我的时候,姥姥你是在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可是世事变化,谁都无法预料不到。”
“我妈亲口在我们面前说的,她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帮忙看着,不要让我爸拿去,这笔钱是我妈攒给我读研究生……”
夏宁湫眼眶发红,凝望着老人,眼中依旧有几分不可置信,其中夹杂一分哀求。
老人看夏至州一眼,“可是宁湫,现在变了,你妈出意外没了……更何况你妈也是因为你……”
“姥姥?”夏宁湫看着老人,眼睛睁大,“你也觉得是我……”
“丧门星”这三个字,夏宁湫说不出口。
老人看她一眼,眼眶红起来,“人没了,我们两个老人也怪可怜的……”
夏宁湫身体一僵,缓缓点头。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姥姥,如果你觉得没人养老,我可以回去看顾你们,你觉得没有钱花,我妈给我的钱我都可以给你们,只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面对夏宁湫的质问,老人低下头。看老人那样的神情,夏宁湫忍不住皱眉,“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他叫来呢?”
“我和你弟弟都是第一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来?”
夏宁湫扫过在场的两人,最是激动的便是夏至州,她缓缓叹气,“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样好,我也没别的想法,那就这样吧……我们跟你取钱。”
“卡在旅店里,你们和我一起回去取吧。”
突然门口珠帘晃动,有人冲进屋里来。
老人一愣,“存冬,你怎么来了?”
夏宁湫回头,果然看见男生呆立在原地。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
夏宁湫抿嘴,夏至州起身,“你不好好上课,怎么来这里了?”
“我不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夏存冬已有哭泣的意思。
夏宁湫听那声音,心中刺痛。她垂头微微皱眉,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平常。“好了,我一会还要回学校。”
她先站起来,与夏存冬擦身过去。
夏存冬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那样用力,就像要把她的手腕给捏碎。“这个镯子,是妈妈最喜欢的,怎么到了你那里?”
“妈妈出国之前,就把这镯子给了我。”夏宁湫望向手腕,藕色手臂上那翠绿格外好看。
老人忽然站起身,立即跟了上来,也抓住她的手腕,“我就说前一段时间收拾遗物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个镯子。”
夏宁湫感受到老人的手愈发收紧,直到她吃痛,她忙挣脱开。
“这个镯子也是你妈的遗物,也是财产。”夏至州站起身,缓缓向这边走来。
“这个玉镯子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了……”夏宁湫缓缓摇摇头。
夏至州面上无奈,就连老人也是一样的神情。
夏宁湫似乎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我出一部分钱买下来吧。”
老人与男人对视一眼,夏至州开口:“这个是你妈怀你的时候买的,二十几年前是四千,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
老人垂眸认真思索,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多出几分贪婪,“翡翠价格怎么也翻了十翻。”
夏宁湫一惊,不可置信,“姥姥……”
她回避夏宁湫的视线,声音也越来越小,“也就是4万……”
“你不同意。这个镯子就不是你的了……”
“我同意。”夏宁湫并没有犹豫,“快些去取钱吧。”
她不想在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结完账,四人出门去,老人走在路上,看着周遭的风景,忍不住感叹:“前不久我们一家人还一起出来吃饭,想不到变化来得这么快……”
那话中唏嘘,夏宁湫也跟着看向远方,太阳隐在雾蒙蒙的空气之中,只能看见隐约的一个轮廓。
夏存冬忍不住,开始落泪,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诉说,“妈妈说高中就把我接回来,我好想她,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
夏宁湫心中沉重。
“都怪你,你害死妈妈。”夏存冬狠狠打向夏宁湫的肩膀。
她身上一抖,默默挨下来。
只是夏存冬来劲,他又要用力来,夏宁湫闪躲,语气淡漠,“行了,差不多得了。”
老人和男人那边温馨的回忆,也同时被这样淡漠几近毫无感情的话打扰。
老人怔怔,愣愣看着夏宁湫几秒,老人有些不可置信,逐渐眼眶开始发红。
夏宁湫也僵硬,对视片刻,她转回脸去。
老人突然爆发出哭嚎,她用手指指着夏宁湫的脸,“我的女儿……命好苦啊!被你拖累嫁给这个男人,又发生这样的事,真是齐家家门不幸。”
说罢,老人拍着膝盖,活像蒙了冤屈无处申诉。
夏存冬也被带动情绪,泪如瀑布一般落下,“你还我妈妈!”
“你们说这话,是恨不得我跟她一起走了吗?如果是,我告诉你们没用,我会好好活下去。”
“你有没有心啊……”老人呜呼一声,险些气得晕倒。
“姥姥,”身边的夏存冬扶得快,“就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着急回来,才会在路上出车祸……”
他继续掩面,“就算死了有什么用?我妈妈已经回不来了……”
“是不是在你们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夏宁湫反问,此时面上极为平静。
那边三人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那我们今天就把所有事情说明白,”夏宁湫站定身体,面向夏存冬,她面无表情,吐字十分清晰:“是你爸让她怀孕,你奶奶姥姥逼他们结婚,而我从小就没让他们操过心……”
夏宁湫目光瞥向夏至州,“妈妈的悲剧,还有你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个男人,麻烦你分清楚了,我也是受害者。”
“可……”
“她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不成器的爸爸?是他随便收彩礼!是他胡乱花钱!不然我们家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夏宁湫上前一步,用手攥紧他的领子,向前拉过来,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看他其中的颤动,“你又凭什么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我的头上?”
夏存冬身体颤抖,声线也跟着抖动,“可是……那她也是为了接你的路上……”
“这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夏宁湫松开手,对他冷笑。
“你什么意思……”
“重大车祸的抢救医院都是就近的,偏偏火车站和我住的地方都在另一个医院的附近,而夏芷青家,却在那个区域。是你叫妈妈找你……”
“我没有!”夏存冬惊呼着向后退去。
“你告诉我,妈妈为什么当天会出现在那?”夏宁湫逼问,“你做的事情为什么不敢说出来,是因为怕听到一样的话吗?”
“我不……”夏存冬表情痛苦,捂住耳朵。
夏宁湫靠近,伸手拉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是你害死了妈妈!”
哪怕夏宁湫清楚,听到那样的话会极为痛苦,可是夏宁湫依旧要大声说给他听。
夏存冬已经蹲下身去,抱头痛哭。夏宁湫依旧不放过他,就像是发泄一般,她在他耳边多次强调。
夏至州看不下去,上前将夏宁湫拉扯向后,“你疯了!那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们能说得,我为什么说不得?你们一家人不就这么说我的吗?”
老人捂着心口,“你……”
“对,我们早已经断绝关系了。那我在这和你浪费时间做什么?”夏宁湫目光扫过他们,“一家子虎豹豺狼。”
夏至州扬起巴掌,几乎用尽全力,巴掌落在脸上,夏宁湫向后退去,背重重撞在栏杆上面,手腕磕在铁柱,一声清脆响声。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她大脑顿时空白,尤是在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之后,更是无法立即思考。
她微怔,偏头看向手腕,却见地面安静躺着的翡翠碎片。她有片刻的眩晕,随后便是怒火中烧,她也扬起手,狠狠一巴掌送上去。
这一下直把夏至州打得蒙住,夏宁湫眼神中有太可怕的东西,他愣愣并不敢上前,只是捶胸顿足,“不孝子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生下来的是你的决定,我没求着你。你觉得我毁了你一辈子,就想毁掉我的一辈子,夏至州,你别做梦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夏至州眉头皱得很紧。
“你们不要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妈年轻怎么被你们家逼婚,怎么被你背叛,夏存冬为什么会出生,我什么清楚的很。”夏宁湫冷笑。
“你们全家都认为我会是个男孩,所以才选择结婚……可是你们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供你打骂的出气筒,要不是有我妈护着我,我能不能平安长这么大都是两说。”
夏宁湫泪水大滴而下。
她偏头,又见老人神情哀戚。
夏宁湫咬牙看向老人,“你又为你的女儿做过什么呢?事事以我小舅为先,我妈有麻烦时候找不到你,现在有钱可以分你倒是来的快。”
夏宁湫擦干眼泪,“我们这一家人、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她蹲下身捡起碎片,手指被划伤,翡翠碎片上被鲜红染就,手腕上的伤痕已经是浅棕色。
“她给我所有东西都是一般赠与,既然到了我手里,碎成渣也别想再要回去。还有钱,是我妈留给我的,谁都别想分走。”
夏至州一听便急了,迈步冲上前来。
夏宁湫回头与之直视,毫不畏惧,“夏至州,你还有孩子,你还有家人,你还要找小老婆,还有往后大好人生。我什么都没有了,如你所说,贱命一条,你觉得我的命换你们的命,谁会更值一点?”
夏至州一愣,被她眼中决绝吓到。
当他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夏宁湫已经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