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一年》AnneSh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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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今天想了挺久的，决定谈一点严肃的话题——我的“教师”生活。
　　说在前面，我一个人的工作体验，不代表整个圈子的风气，我只是如实地反映自己在目前小范围环境里所感受到的，不代表全部，不代表他人，请不要上升。
　　我几次表明过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倒不是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喜欢。具体要说的话，就是——如果我有一个能支撑得起自己消费水平的第二职业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辞去现在的工作。
　　我当老师的初衷是因为家人说教师是个铁饭碗，安定，好找对象，工资高，有寒暑假……姥爷常说我，教师是个良心活，你人笨又老实，又爱看书，不善交际，教书育人，凭良心做事，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很适合。所以，我大学志愿填了一水溜的师范，考虑过其他的，但是家人不愿意，我又只有不实际的空谈，显得很无所谓，最终也就随了家人的意愿。遗留问题就是直到现在，每当我抱怨起自己的工作，我妈还会直戳我脊梁骨——你说说除了老师你还想干啥？你还会干啥？你说！
　　那时候，找不到最喜欢的，也就无所谓喜欢讨厌。
　　大学时期，生活很单调，别看我在那学校是个很low的二本，但是我们那个专业的学生都很拼，早晚自习少有旷课，熬夜学到深夜一两点的大有人在，老师要求严格，大家背书成瘾，整本整本的背诵是每个学期的必备节目。回忆起来，我总觉得我那会儿的学习节奏跟高三差不多。经济方面，每年都有奖学金，也从大一就兼职赚些零花钱，这些钱被我用来买书、旅行……家人说，兼职要找自己专业相关的，积累经验，所以我不是给人当家教，就是去辅导班代课，挺忙的。
　　印象深刻的是给准备雅思考试的学弟补习英语，他是个富二代，住在别墅区，家里养了一条藏獒。大冬天的清晨，室友还在睡梦中，我就了赶第一班公交去给他上课，换乘间隙买一个菠萝包解决早餐。到地方后，大藏獒虎视眈眈，我不敢自己开院子门进去，给学弟打电话，他还在睡觉。我只能站在院子外等，这时不知谁家又放出一个大型犬，闲着无趣便直直狂吠着朝我奔过来，那狗站起来和我一般高，用踩过泥的前爪在我的鹅黄鸭绒袄上印两个脏兮兮的爪印，吓得我贴着栏杆愣在原地，被前后夹击，哭都哭不出来。
　　大四，回到本地的高中实习了一个学期，那时，初中部有一孕妇老师即将回家待产，我便在师傅的推荐下顶了上去。那时，我手里的两个班，有名的倒数一二，孕妇老师有心无力，于是前期教学不说一塌糊涂，也算是不怎么走心那种，所以到我手里，基本是无力回天，我承认我无能的状态。
　　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有三件。其一，在那呆了一学期，我跟面对面的同办公室的老师打招呼，被无视。那老师成绩在年级数一数二，她一个学期都属于把我当空气的状态；其二，我去教导科领工资，2013年，一月一千五，人生工资最低价，那个发工资的人还跟我说，这是你人生的第一次工资吧，这么多应该很开心吧，回家可要好好孝敬爸妈吧……我当时肚子里憋了一车的脏话，忍住了；其三，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来找我谈心。他顶着那时很潮的洗剪吹头发，抱着用给我带早餐后剩下的零钱买的一桶爆米花，站着我的办公桌前对我笑。“老师，你知道我的宝贝是什么吗？”他告诉我是一套剪刀。“我现在有空会去理发店学习，我想当个理发师。”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爆米花就被他的班主任一手打翻在我的桌子上，人被赶了出去。那个时候，他的笑容很真诚，我没说出口的话其实很苍白。
　　后来，我在他们期末考试过后毅然决然跟校长辞了职，说什么都不愿再去。也就是在这个时间段里，让我对教师这个工作很排斥。我感到无力，很不快乐。
　　大四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应聘了外地的编辑工作，薪金不低，但母亲不愿意。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外地生活成本太高，不当老师大学四年就白读了等等，妈妈把我劝了下来。到最后，我俩约定，那个暑假我考招教，考上就上，考不上就随我另寻它路。
　　那个暑假，我手头还有辅导班的兼职，一天跑几个地方代课，电动车骑到没电，忙得跟头流水，两个月下来拿了差不多一万吧，累得不行，所以备考其实没怎么走心，也就随便翻翻书，买了套卷子，晚上刷题。我还逃过考，后来有几次我妈都要送我去考试，看着我进考场……我妈总说我，只要我真心不想干一件事，再简单，我也能搞砸。现在想想，我那会儿也挺叛逆的。就这样，我把本地招教考试考了个遍，最后两个区考上了，选了最近的……我那会儿真是认命了，就是“这也行？”的感觉……我妈安心了，家里人高兴了。我毕业跟着就业，一步没停，计划中的gap year完全泡汤……这不是凡尔赛，我那会儿的崩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进入正式的小学工作岗位，我是那种既然做了，就想做好的性格。“咱家的人凭良心做事。”我姥爷这话说得没错。然后我第一年就把自己干进医院了。血液科，粒细胞减少症，医生怀疑我是白血病，淋巴结上还有肿块，后来我换了个更大的医院，事实证明是虚惊一场，但还是休息了一个月。那次我妈是真的怕了，后来她总劝我——健康第一位，别那么拼了。可我那会儿就是不服气，仗着自己年轻，一边跟老教师偷学，一边争着抢着努力着……终于在第三年把班里孩子的成绩搞到年级第一。第四年让成绩在区里数得上，看得见。第五年，第六年……没有人再跟我抢什么“第一”了。我心想，领导这应该能看到我了吧？是的，看到我了，给我安排了更多更多的工作，什么年级长，教研组长，工作室助手，新闻稿撰稿人，校活动策划……工资倒是一分没涨的，奖状倒是一张没有的，只有个美其名曰“能者多劳”和很多无用的名头。
　　后来，母亲大病，领导把我叫去谈话，说我不积极，都没看见我干活。那次我真是寒了心，一口气辞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只留一个班主任，抱着我班孩子还是第一名的成绩，我真的觉得我问心无愧了。
　　印象深刻的事情可太多了：奶奶去世不能请丧假，领导原话“只有父母去世有丧假”；领导不认真看参赛条件给我报了名，然后临赛课前一天把我换了下来，把我准备的课给了另一个老师，后来，那个老师拿了奖，我什么都没有；“优秀班主任”这张奖状，给不是班主任的老师也不给我；立项在结项时有问题，领导不通知，让我硬生生错过；跟着业务领导填表格，他说错了，我填上了，问他怎么办，他说我“你手怎么这么快呢？”……有时候，我真的是干这个工作干到怀疑自我，怀疑人生，我真的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综上，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困扰到分分钟想辞职，最后选择了支教来做缓冲，到现在想想要回到原来的工作环境还是心慌的。

　　2.我用支教换来了一张别人同样干了几年就自然而然发下来的“优秀班主任”的奖状，换来生活条件艰苦但工作条件相对宽松的一年时光。
　　支教这边的老师真的很简单，踏实的踏实，偷懒的偷懒，耍滑的耍滑，一切都做在明面上，让你一目了然，甚至可以说是可爱了。
　　这一年的生活，无论功过，至少，我读了比工作前几年总量还多的书。单凭这一点，就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3.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前两条写得是不是在抱怨。其实不是的，至少不完全是，我只是在忠实地、带着感情色彩地叙述我所感受到的工作生活。
　　也有很快乐的时候，当你面对优秀的孩子——他们乖巧听话，活泼可爱，求知若渴，会忽闪着大眼睛，甜甜地叫你老师；当你面对教育理念相投的家长，他们在工作之余和你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并诚恳地表达“我相信您，老师。”；当你遇到志同道合的同事，大家在频繁的相处中变成朋友，互相安慰，共同努力着。
　　也有灰心的时候。当孩子的成绩不理想，当家长不配合，当同事勾心斗角，当一个个自己好不容易统一起来的班级被领导一次次因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打乱重组……当你付出的努力要通过他人的审视来实现最实际的价值，相信我，那种挫败感，真的让人崩溃极了。
　　所以你看，生活就是这么如实的反映出正负两面，教师这个工作也不例外。无论你们说它是高尚的，还是其他什么样的……干这行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呢。而人，是有感情的，有喜恶的。人，有好有坏，会成功，也会犯错。人，千人千面呢。所以，别把戴上老师这个名头的人给异化了，标签化了。

　　4.再来说说大众概念中的“当老师的优点”。
　　一，工资高。我工作第八年，每月拿到手里的不到三千，现在有中午看餐和午后延时，据说还会再高一千，如果把绩效平摊到每个月里，就再加一千，也就是五千。
　　一张代课证代表一节课，十块钱，基本不发的。教龄工资也是几块几块地涨。扣工资倒是爽快，班里有不及格的孩子，扣。软件学习积分倒数，扣。迟到，扣，一秒也不行，有正当理由也不行。请假，扣。事假一天一百，全勤六百秒没。也就是说，请假只有请得越多才越划算。要不你第一次请就一口气出去七百。另外，请假要提前跟别的老师换课，回来缺的课还要一节不差地补上，钱也扣了，课没少上，感觉自己请了个寂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魔鬼请假制度……
　　工作时长，早七点五十到晚五点半，没有午休，要看孩子的。虽说有双休，你的工作就是你的工作，还有那种周五晚上布置给你，要求周一上交，带回家完成可没有加班费这么一说……
　　这么算下来，你们还觉得高吗？还觉得高的话，那就是我错了。我给你们跪下认错。
　　二，铁饭碗。是，有五险一金，但是教师又不是唯一有五险一金的职业。而且，现在教师也逐渐往合同工改制了，非铁饭碗是早晚的事。就像下岗那会儿一样，轮到你头上，你还真是没话可说。
　　三，好找对象。这条有待论证，我可能是个异类吧。反正我是没有的。每天上班就很累了，下班只想睡觉，听见手机震动就很焦虑。周末只想躺着，就想一个人，完全不想说话，真的。
　　四，有寒暑假。你们关注一下，现在已经有地方开始取消寒暑假了。因为家长们觉得寒暑假孩子没地方去，红色想要挤垮辅导班，这个时候，学校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老师拿着一天45块钱的工资，积极响应号召。嗯。同事群里讨论过这个事情，大家都是负能量满满，有很多年轻老师都在考虑要不要辞职，宝妈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的孩子谁来带呢？

　　5.额……拐回头看，我真的又在传递负能量了。但我的初衷只是想告诉大家，教师这个行业只是一个工作，一个令人喜忧掺半的工作。
　　昨天有个快要毕业的读者留言，说想过要支教，但是又很迷茫。我想告诉她，如果你还没跳进教师这个圈子，请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要把它神圣化，看开些，回首时问心无愧，尽量少些抱怨，多些阳光，别像我一样，那是最好了。
　　如果你已经跳进教师圈子，想要支教，未尝不可。环境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人的适应能力无穷大，相信自己，再艰苦的环境里，你依旧能发现那些很美好的。

　　6.工作就只是工作，不要把自己的人生意义和人生价值全压在上面了。
　　你是你，组成你的部分有很多很多。工作只是组成你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但是没那么重要的一部分，是一种可被替代的人生体验。
　　不要被它绊住脚了。

　　7.有人会批评我，你唧唧歪歪这么多，也没见你辞职。是的，我是嘴炮型选手。在我还没有找到更喜爱的工作之前，我没有必要辞去现有的工作。我不需要通过辞职去证明什么。
　　我唯一能拍着胸脯保证的就是，只要我还是老师一天，我就还会认认真真，凭良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