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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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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北京,风大天凉。
时栗裹紧大衣,从琴房匆匆赶回宿舍。路上还偶遇了学校的团宠流浪猫,她蹲下来,把猫粮放在学校众人制作的猫粮盆里,又转身离开。
口罩下的鼻尖泛红,她脑袋也昏沉,鼻塞得厉害。
等回了宿舍,吃了药就要赶紧睡觉休息。
脚步匆匆,时栗终于在大雨前回到宿舍,但还是免不了,大衣被雨打湿。
“栗子回来啦?”室友闻雯抬头看了眼,说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时栗缓解着弯腰换鞋抬头带来的晕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好像已经晚了。”
另一位正在睡觉的室友闻言爬起来:“栗子,你感冒怎么这么严重了?”
时栗浑身没劲,手软绵绵地抬不起来,顶着晕眩,吃完感冒药上床睡觉。
好在室友都很贴心,知道时栗需要休息,都安静下来,还关上了宿舍的灯。
时栗心里感激,碍于实在头疼,说话都没有力气。耳边是外面渐大的雨声,记忆被拉回同样天气的那天。
迷糊中,感觉有人用手背碰了碰她额头。之后,抵不住药效,时栗沉沉陷入梦境。
这场景她梦了很多次。
说来奇怪,身边的人做梦,极少来回反复做同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大部分情况,要么是光怪陆离的离奇梦,要么是难以言说的预知梦。
可时栗偏偏就是最稀奇的那个。
同样的雨天,同样的孤儿院门口,同样的人,她一梦就是十几年。
真是足够久了。
时隔多年,时栗清楚记得,那天也是雨天。
对,还是江淮地区独有的梅雨。这雨一下就连绵不绝,一连十天,天都阴着没再晴过。
编号013的孤儿院男孩,就是在这样一个恶劣天气的傍晚,被领养人带上车子,再也没回来过。
那天的时栗,特意在放学后,跑去最好吃但最远的小摊上,买了根麦芽糖兔子糖画。
即使已经过了他们的约定时间,但这根小小的糖果,小时栗还是会送到他手上。
买到了朋友想吃的东西,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小时栗开心到一路跑跳,往孤儿院的方向去。
这座小小的孤儿院,就在时栗家楼下,陪新朋友玩一会儿,她就要回家写作业。
如果妈妈买了新的水果,也可以送一些给他呢。
可等她到了孤儿院,看到的却是停在门口的通体锃亮的黑车,院长正在和一个人亲切握手。
之后那人打开副驾驶的门,车子扬长而去。
小时栗这才走到院长身边,带着低年级小朋友独有的礼貌:“院长伯伯好,我来找我的新朋友。”
院长蹲下来,笑笑:“栗子,他被人领养啦。”
小时栗慢慢皱起眉,看着院长伯伯一脸欣慰的笑容,十分不解。
院长伯伯接着说:“领养十三的,是个条件非常好的家庭,他们需要他,会对他好的。当然,也能给十三最好的教育。”
十岁的时栗并不能理解,分离居然还会让人觉得高兴么。
至少,她不开心。
那根攥在手心的兔子糖画,也被小时栗放在了孤儿院外围的某处。
就是在这个位置,她第一次和里面编号为十三的他相遇。
这个兔子糖画,只能是他的。
小时栗回家抱着妈妈大哭,哭到最后,醒来的永远都是现在的时栗。
时栗悠悠转醒,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宿舍后,闭上眼,抬手擦去溢出的眼泪。
后来,她只知道十三被带来了首都,其余的,一概不知。
院长提供的手机号码被时栗一而再再而三拖延,等她考上北京的大学再拨打过去时,已是空号。
时间过去了,她过不去。
时栗很想很想,再见他一面。
时栗翻了个身,嗓子不舒服,又开始咳嗽。就这情况来看,感冒一定是又加重了。
一看时间,才睡了不到四十分钟。
身体上的不舒服归不舒服,这一折腾,时栗困意全无,怎么都没法儿再入睡了。
她拿起手机,意外发现老师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
[张老师]:[栗子,你不是想接点小课吗?我这边现在有个活,给小孩子带钢琴,你感兴趣吗?]
[按时薪结,你看看时间是不是可以?]
时栗看完,回复:[可以的,谢谢老师。]
[张老师]:[不要太辛苦,有困难要和老师说。]
[时栗]:[谢谢老师,我只是想增加一些实践经验啦。]
[张老师]:[有上进心是好事,别让自己太累。]
再次和张老师道谢,时栗锁上手机,在床上躺了会,坐起来给张老师发来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
自从那件事后,时栗打电话再也没有拖延的毛病。
那边响了几声,温文的声音接起:“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时栗低下头,忍住咳嗽,“我是张老师推荐给您孩子教钢琴课的,想问问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先上试听课?”
“我想起来了,您是叫时栗?”管家微微一笑,“据我对太太和先生的了解,应该是希望您越快越好呢。”
时栗一愣:“越快越好,今天么?”
管家:“如果您方便的话。”
不等时栗反驳,管家又说,“我现在可以派车去接您。”
时栗犹豫半秒,答应下来。
临出门前,被室友们强灌了一大杯热姜茶水。
这是时栗第一次遇到如此急切且态度强硬的主顾,之前遇到的,都会让时栗过两天再来,或是会让时栗发一段钢琴试弹,再决定要不要录用。
时栗性子软,说不得硬话,换成别人脾气稍微暴躁点的,这活不接也罢。
但时栗不同,她的主要目的不是挣钱,当然,也不是她和老师说的,想增加社会经验。
而是,找人。
院长告诉她,领养十三的人家,是极其富裕的家庭,没准……没准就这样遇上了呢。
因而,在大一和老师提出想给小孩子带钢琴课,以及比市场价更高的薪资要求时,一度让老师以为,时栗是真的缺钱。
当然,她的钢琴水平也配得上提出的薪资。
但北京实在太大,有钱人更是数不胜数,她根本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她就是在赌,赌老天会给他们再次相遇的机会。
思绪被眼前停下的车拉回,司机下车,帮时栗开门。在她的道谢中,又贴心地关上车门,将暖气调高。
司机很专业,确认时栗是本人后,全程没闲聊一句话,载着时栗从学校到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一套别墅前,司机下车,为时栗拉开车门,交给管家后,又开车离去。
管家迎上来:“小时老师?请跟我来。”
时栗被喊得受宠若惊。
“您即将授课的,是我们顾家的小姐,您直接称呼她为思迪就好。”管家带着时栗穿过长廊,做了个向前的手势,“九岁的思迪小姐,有些叛逆,但活泼可爱,我猜,她一定会喜欢您。”
时栗笑容有些苦涩。
九岁,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年纪啊。
玄关处,她被管家指引着踩上鞋套机,才停下来问:“不需要试听课吗?”
“推荐您的张老师,和我们太太家是老房子的邻居,她推荐的人,我们信得过。”
时栗点点头。
管家把时栗带上二楼,站在房间门口,屈起手指敲了三下门:“思迪,小时老师来了。”
里面传来小孩子光脚奔跑的声音,脚步声停下,门从里面被打开。
顾思迪仰起头看时栗,语气傲娇地像个小公主,上下打量她一遍:“你就是来给我代课的钢琴老师?”
直白且不客气的话语听得时栗一愣,她迅速回想起这家人的住宅位置以及一楼正厅摆的个斗大的瓷器瓶子,无处不充斥着金钱气息。或许是家庭教育的不同,导致孩子骄纵又难以管教?
不难理解。
时栗攥着背包带子:“嗯,是我。”
“那行吧,”顾思迪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朝管家摆摆手,“你下去吧,我带时老师去琴房。”
管家恭恭敬敬退下。
时栗只觉得,是自己不懂这豪门相处之道。
顾思迪把小手背在身后,迈着步子往前走,完全不管时栗能不能跟上。
到了琴房,顾思迪转身把门关好,隔着全透明的玻璃琴房,看到管家正在打理花花草草,又看了眼时间,发现父母都还没回来,松了口气。
她笑起来:“小时老师好!”
时栗努力不让她看出自己对这情绪转变之快的惊讶,她点了下头:“你好。”
“刚刚管家在这里,我才这样的,”顾思迪小声为自己澄清,“我很懂礼貌的!”
时栗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没关系。”
顾思迪走上前,把她的包拿下来,放在置物架上,拉着她走到钢琴边,指了指琴谱:“小时老师,你先弹,我跟你说一些事情。”
时栗坐下,就着搭在谱架上的谱子弹出来。
对时栗这种从小苦练的人来说,这曲子并不难,她先试了音,才弹起全曲。
谱子边缘被磨得毛绒绒,看起来是练了很久。
时栗这边弹曲子,顾思迪走到她左侧,背对窗户。从外面往里看,只能看到顾思迪是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正在耐心地看老师弹示范曲目。
“小时老师,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你只要知道,我很爱学,我钢琴也弹的很好,就、就是……”
时栗低垂着头,手指划在琴键上:“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原本就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顾思迪深吸一口气:“我从看到你照片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十岁的小女孩子笑起来,“我希望,你可以一直当我的钢琴老师。”
顾思迪仅说了这么三句话,后面的时间都在听时栗弹琴,等她弹完,顾思迪欢快地为小时老师鼓起掌。
“张老师没推荐错人,你真的很好。”
时栗把位置让出来,顾思迪坐下,手指刚碰上琴键,就被时栗勒令打开节拍器。
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玻璃房子里,顾思迪跑回来,伴着节奏,小声数着数:“一。”
“二。”
“三。”
“诶?我哥回来啦!”
小孩子数数的稚嫩声音和节拍器重合,就算声音停止,节拍器依旧运行。
时栗脑中被带跑,机械性无声继续数数:“六、七……”
司机把车子开走,男人出现在玻璃房子外,他穿着一身黑,抬头望过来的眼神,略带冷意。
不同于顾思迪故作成熟高冷的眼神,是真正属于成年人的戾气。
他先看见玻璃房子里的顾思迪,冷意散了一半,抬手朝顾思迪挥了挥,而后,视线落在戴着口罩的时栗身上。
两方视线交汇,时栗在这无比熟悉的眼神中,突然意识到什么。
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分明也带着震惊和意外,时栗却从高大挺拔的身躯中,窥得他小时候的样子——
蹲在地上,看着暴雨前的蚂蚁搬家,因为爱打架全孤儿院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小小蜷缩着的瘦弱身形。
拿到小时栗送给他礼物时,他用还算干净的衣服包住,不让脏兮兮的手碰到一丝一毫,倔强着挺直的腰杆。
离开那天,站在车前犹豫很久,最后被一把推进车里,落寞离去的背影。
……终于在这一刻重合。
口罩下的嘴唇张合,时栗落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眼眶有些发热。
她原本在感冒期间嗓子就发哑,此时喉咙更是紧张到干涸。可此时,她像是被定住双脚,无法往前,也无法退后。
节拍器从未停止。
多年的牵挂和寻找,让时栗无意识喊出口: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