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之殇》古镜无波

4、第四章

　　宁静的夜晚，凉风习习。
　　玛丽安将卧室的窗口稍稍推得大些，又俯身亲了亲已经熟睡的一双儿女，带上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口，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温度，凑到她耳边，撒娇似的低声道：“亲爱的玛丽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皮斯……”
　　玛丽安低笑着，一矮身，从丈夫的腋下钻了出去，跑开几步，歪着头笑道：“皮斯，你明天就要去军营了，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哦，玛丽安，诱人的小妖精！你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今天不让我碰，是想让我死吗？”皮斯不甘地扑上去抱住玛丽安，再不让她逃走。尽管已经结婚十五年，但妻子丝毫不减魅力的容颜，仍旧让他痴狂。
　　“玛丽安，我的宝贝……”

　　低声的呢喃消融在密合的唇瓣间，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忽地有一道明亮的眸光划过，静静地窥视着亲热的两人。
　　“嗯，皮斯……等等，等等……有什么，不太对……”
　　玛丽安喘着气，推开紧拥着自己的丈夫，有一丝莫名的心悸让她即便是在激情中也不得安宁。
　　“哦，我的小妖精！没什么不对的，你想憋疯我么？快来吧，我受不了了……”皮斯难耐地再次搂过妻子，想要继续先前的缠绵，却被玛丽安更加坚决地推开。
　　“不，皮斯，是真的不对！我……我害怕！”

　　玛丽安的眼神开始慌乱，这种心悸，属于那一段黑暗的回忆，那段她以为已经被成功埋葬的回忆。
　　粉雕玉琢的婴儿，仿佛最无邪的天使，展开嫩嫩的小胳膊，伴着清脆的笑声投入她的怀抱。
　　那一刻，简直连心都醉了！
　　这是她的孩子！尽管是被强迫着注入的受精卵，尽管只怀胎五个月就分娩，尽管从头至尾都是被胁迫着、被观察着生下这一对双胞胎。
　　但是，所有的屈辱与愤怒在见到那样的天使后，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是她的孩子！
　　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虚幻得仿佛置身天堂。
　　然而，做母亲的喜悦似乎是那样渺小，渺小到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彻底粉碎成黑色粉末。
　　耀眼的电光下，她紧缩的瞳孔里映出的一幕，永生难忘！

　　在高压电流的刺激下，天使的外衣脱落了。
　　小小的利爪中是尚在跳动的人类心脏，浓稠的鲜血淌成了河流，伴随着属于她的天使的清脆动听的笑声。
　　“妈妈……”
　　是谁在喊？一张一合的小嘴里吐出的字眼是在叫她吗？
　　不，不，不是，她的宝贝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天使，不是眼前这个浑身鲜血淋淋的东西！
　　这不是她的孩子！
　　这是——恶魔！

　　皮斯也静了下来，妻子慌乱无措的面容，也清晰无比地勾起他惨痛的回忆。他连忙抱着妻子的双肩，安抚地道：“不怕，不怕，玛丽安，那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别怕，不会再有人来伤害我们了！”
　　“真的吗？真的不会吗？我们，还有儿子、女儿，都会没事的，对吗？”玛丽安仿佛攀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皮斯的手臂。
　　“当然，当然，都过去了，不是吗？已经十五年了，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又想到那个了？”皮斯安抚地轻拍妻子的背。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感觉有人在看我……就像，就像……”玛丽安愈发急促的喘气，眼尾也不由自主地抽搐，“就像那一对……怪物的目光一样！”
　　“行了，别说了！”皮斯赶紧打断了妻子的话，再不阻止，感觉她就要崩溃了！
　　皮斯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动静。夏日的夜晚，意外地凉爽安静，夏虫唧唧地叫着，凸显着夜的宁静。
　　“你看，”皮斯松了口气，对着玛丽安道：“什么事也没有嘛，纯粹你自己吓自己！”
　　话音刚落，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把惊魂未定的两人吓得再次一抖。
　　“是、是什么人？”玛丽安颤抖着神经质地盯着一声声门铃响个不停的大门。
　　“没事，可能是邻居吧。”皮斯望了望大门，准备开门看个究竟。
　　“邻居？最近的艾里克家离这儿少说也有五分钟的路程，有什么事需要在这样的深更半夜来敲门？”玛丽安瞪大了眼，一把扯住丈夫，“别去，我有不好的预感！”
　　“玛丽安……”皮斯拍拍妻子的手，示意她松开，“没事的。”
　　门铃声突地中断了，四周静悄悄的，再无一丝声响。玛丽安愈发的恐惧，皮斯满心疑惑，但到底也不敢再去打开那门看个究竟了。

　　死一样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门栓突然怪异地自行扭动起来，仿佛有一股大力正从外面拧动着它。那是一扇仿古式的大门，虽然样子仿古，功能却是十足的先进，坚固度更是毋庸置疑。可现在却在那股大力之下，变形，萎缩，仿佛融化的牛油，很快便不堪重负地放弃了它守卫的职责，被人轻轻推开。
　　玛丽安瞳孔紧缩，手心冰凉。
　　终于来了么？她逃避了十五年的噩梦，又一次来临了么？

　　门口处有人影一闪，那是一名大约十几岁的少女，琥珀色的短短的碎发，柔顺地覆盖在小巧的头颅上，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得仿佛人偶，一双形状美好的丹凤眼微微上扬。而那双瞳仁，淡琥珀色，呈现出极致的通透和晶莹，可以清晰地照见人影。
　　玛丽安窒息似的抽了一口气，脑中那根神经彻底地崩裂了。她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叫，毫无章法、毫无意义，只是一声连一声的嘶声大叫。
　　皮斯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比玛丽安要好点，紧紧抱住已经崩溃的妻子，惊惧而愤怒地冲着少女大喊。
　　“你来干什么？我们已经替你们做完事了，这十多年来我们也没有泄露半点风声！你们答应过，不会再骚扰我们的了！你还来干什么？”
　　少女嗫嚅着，似乎被玛丽安的举动吓着了，眼底浮现深沉的悲哀和不甘。
　　“妈妈……”她低声地呢喃，脚步挪动着，想向玛丽安走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你这怪物！”玛丽安尖锐地大叫，疯狂地拿起手边可以够到的东西向少女砸去。
　　“妈妈……”少女的眼神愈加的绝望，“你不认得我了吗？妈妈，你、你不要我了吗？”
　　“我不是你的妈妈！是你们逼我的，逼我提供子宫来孕育你们这样的怪物！我只要一想起，我就恶心得想吐！魔鬼，怪物！杀人不眨眼的野兽！”

　　野兽？
　　真夜停住了脚步，心脏一阵阵紧缩的痛，清澈的眼眸也开始混乱。
　　我不是野兽，我不是！
　　我是人，是人！
　　妈妈，是你生我出来的，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人，不是野兽！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要用这种恐惧嫌恶的目光看着我？
　　为什么？

　　卧室的门被打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着呵欠声响起，十二岁的儿子艾伦揉着眼睛，牵着八岁的妹妹爱莲，咕哝着道：“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好吵哦！”
　　“艾伦，快进去，带着妹妹进去！”
　　皮斯惊恐地冲着儿子大叫，走调的声音彻底惊醒了有些瞌睡的艾伦，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客厅里面无人色的父母，和不远处那个宛如人偶般端丽精致的少女。
　　少女缓缓地侧过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完美如希腊神祀的脸，罕见的通透澄澈的浅琥珀色眸子。
　　好漂亮的人！
　　不知为何，脑海里竟然只有这个念头，随后便被扑上来的母亲掩在了身后。
　　他听见母亲疯狂的大叫，连妹妹也被吓哭了。
　　“你这个怪物！你快走，走！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妈妈……”
　　他听见少女低声地呼唤。
　　妈妈？他有些惊讶，她是姐姐么？可为什么，妈妈要对她大叫呢？
　　他有些困惑地望向母亲，可母亲却只是一味地颤抖、哭泣、惊恐的尖叫……
　　再看向父亲，一向伟岸如山的父亲竟然也在发抖！他那军功卓著、从小就是心中偶像的父亲竟然也在无助地发抖！

　　妈妈，好痛呢！
　　就算□□可以再生，心却没有这样的功能。
　　妈妈，我的心好痛呢！
　　为什么不要我？
　　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吗？
　　真夜的眼神慢慢挪到被玛丽安紧紧护在身后的两个小孩身上。
　　娇憨可爱，一男一女，女孩的手上还抱着一个毛绒玩具。
　　妈妈，你就是为了他们，抛弃了我和亚夜吗？
　　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皮斯惊骇地纵身跃起，常年的军营生涯让他还能够在那样强大的杀气面前活动，不过也就仅限于活动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举高双手，两只手分别抓着自己一双儿女稚嫩的脖子，将他们抬离地面，指尖掐进去，成股的鲜血奔流出来。女儿手中的毛绒玩具无力地跌落在地，儿子双手紧握少女的手腕，却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放开他们！放开！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你要报复就冲着我来好了！”
　　堂堂男子跪在地上，死命地哀求，他不是怕死，也不是懦弱，只不过，在这样强悍的力量面前，反抗只会换来更加灭顶的灾难！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一切！他绝不能让他们中任何一个有事！

　　玛丽安显得出奇的安静，她停止了尖叫，忽然抬起手，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声音也意外地柔软。
　　“过来，我的孩子。”
　　真夜身子一颤，迷茫的眼神有了焦点，低头看着倒坐在地上的玛丽安。
　　“快过来呀，我的孩子，你不是想妈妈吗？”玛丽安的声音更加柔软了。
　　“不要，玛丽安！”皮斯突然高声大喊起来，却已经来不及动作了。
　　真夜甩掉手中两个孩子，眼睛熠熠发光，欣喜雀跃地扑向玛丽安。
　　妈妈还是要她的！
　　她是妈妈的好孩子！

　　一阵刺痛从心脏处传来。
　　有些迟钝地低头去看。
　　一柄银刃小刀正插在她的胸口上！
　　“去死吧！你这怪物！”
　　玛丽安尖声大笑，笑声像锥子一样，直刺她的耳鼓，一刀、一刀，扎得她体无完肤！
　　好痛啊，妈妈，会痛的，我也是会痛的！
　　“去死吧！你这怪物！”
　　不，不，不，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
　　我不是怪物——

　　雪白的利爪倏地伸出，瞬间贯穿玛丽安的胸膛，从另一头伸了出来，鲜血如喷泉般四溅奔涌！
　　玛丽安的尖叫嘎然而止，伴随而起的是皮斯绝望的嘶吼。
　　“玛丽安——我杀了你，怪物！”
　　他身形刚一动，就马上僵住了，一支颀长坚硬、锋利得有如匕首般的独角，正正地穿过他的胸膛！
　　真夜慢慢抬起头，额前犄角的那端串着的皮斯的身躯也连带着被抬到空中，鲜血从被贯穿的胸膛处，顺着雪白的犄角流到少女精致的鼻梁，再往下蔓延到微微张开的口里。
　　啊——好鲜美的滋味！
　　果然，还是人血最美味！

　　X市午间新闻播报：本市高山别墅区发生一起重大凶杀案，死者为一家四口，其中一名死者是现役第三炮兵团团长，其他三名死者是其妻子和儿女。被发现时，死状及其凄惨，五脏六腑皆被掏空，屋内遍布鲜血，据法医判断，此暴行不像是人类所为，怀疑是野兽袭击，现在死亡原因还在调查中，军部已经介入，请各位市民不要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