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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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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哪处地方露出了痕迹,当我意识朦胧地洗漱好,按时在凌晨六点坐到客厅吃早饭时,我妈突然问:“你是不是早恋了?”
我沉重的眼皮瞬间挑了起来,脑子里被惊雷炸过似的呆滞住了。我与她对视,自觉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与平常一样慢吞吞地说:“怎么可能?”
她“哦”了声,拿勺子舀了舀热腾腾的稀饭,好像没怎么在意,转头对裴可冀说:“这都快到关键期了,你上下班早,闲着没事就负责接送小承吧。”
裴可冀看看她,又看看我,一时犹疑不定,“我是没问题,可小承又不是几岁的小姑娘,家里看得太紧,让人知道总有点落面子吧?”
“那怎么了?我们接送,是重视,是陪伴,高三压力这么大,谁不想有家人在身边鼓励打气?管别人怎么说呢!”
“行行,”裴可冀忙点头,结束了这无意义的争辩,然后拿筷子敲了敲咸菜碟,对我说:“赶紧吃,等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我把最后一口包子面皮儿塞进嘴里,起身回屋里拎书包。裴可冀见我出来后,忙放下手里的筷子,说:“哎等会儿,外面降温了,你再添件衣服,我也得去拿件外套了。”
出门时才六点二十不到,早读六点四十开始,在路上花二十分钟绰绰有余,我们走得挺慢,跟早晨老大爷散步的速度差不多。裴可冀把手插进衣兜里,一双老旧的牛皮鞋很干净,是那种走过很多路,把泥浆刷洗干净后的质朴。
他带着笑意问我:“你刚才在客厅里,是不是有点想发脾气?”
“啊……大概吧,”我缩了缩脖子,冷风吹过脖颈,凉意直往领口里钻。
“哎我发现你最近脾气似乎好了些,”他略带惊奇,“刚才既没跟你妈冲,现在也没跟我置气,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
我侧过脸看向他,心里有些疑惑,以前我有这么混么?应该没有吧,性格使然,印象里我好像也没怎么发过脾气吧。
他对我一笑,英俊的眉眼就柔和得像束光,“你妈挺不容易的,别跟她置气。她一直都这样,性格要强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了跟我在一起,她连娘家都不认了。她是在怕呢,怕我不思进取,怕你不学无术。就让她多唠叨些吧,话重了别往心里去,总归还是为我们好的,是吧?”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学校大门快到了,裴可冀停下来,抬抬下巴示意我:“进去吧,晚上我还在这里等你。”
他晚自习来接我,我就只能发短信让徐济晚上别来了。
我边打字边上教学楼,在楼梯道口正迎上班主任下楼,他对我招了招手,笑问:“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回道:“还行。”
“模考成绩出来了,”他面带喜气,语气里甚至有点自豪,“你考得不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哦”了声后就再没下文。他拍拍我的肩头,说:“去吧,早读快开始了,有事我课后再找你。”
在教室里坐了十几分钟后,徐济才回过来短信:【行】
就一个字,连额外的标点符号也没有,我翻来覆去地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从其中看出什么来。
施志将课本竖起来挡着脸,凑过来问:“你整天盯着这玩意能干嘛?”
“没干嘛,”我把手机塞进桌洞里,顺便提醒他:“老师在盯着你。”
模考成绩排名和竞赛成绩是一起下来的,物理老师把我叫到外面,满脸激动地说:“你得奖了,省里竞赛一等奖,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初赛很轻松,复赛稍微有点难度,出来后什么感觉也没有,毕竟我大学时掌握了不少物理专业知识。
这所学校是越城最好的高中,但越城何其小,相对落后的教育资源根本无法与外面的学校相比,我记得我曾经是建校以来,唯一被A大录取的学生,庆贺横幅拉满了校门口的整条街。能在全国佼佼者之间的较量中获得一等奖,就这个奖项的重要程度来看,可能已经不再属于我个人的光荣。
物理老师挠挠他半秃的头顶,乐呵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能不知道这奖有什么用。先好好学吧,高考后这优势就出来了。”
各科老师都在讲试卷,一道题一道题挨个讲解,细分里面的知识点和逻辑关系。我习惯了这种无所事事的无聊,指间夹着笔,任神思浮游到天外。
门窗都紧闭着,污浊的空气凝滞不通,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令人意识昏沉。班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老师在讲台上说话,底下偶尔有笔啪嗒落在桌面上的轻响。
施志左手支撑着下巴,另只手马不停蹄地记录笔记,眼睛紧盯着黑板甚至没有移开过。他被我看得架不住,终于偏过脸用眼神示意我:怎么了?
我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他夸张地挑眉,似乎觉得不是很理解,但没有说什么,举手打断老师的声音,说:“报告,裴知承嗓子不舒服,他需要去外面买盒胖大海。”
我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师就说:“那去吧,注意安全。”
施志对我挑挑眉,在我临起身时凑过来,小声说:“帮哥们儿带盒热牛奶,谢了。”
我蓦然从教室里出来,竟然有些无所适从,校园里静悄悄的,嗓门洪亮的老师一惊一乍,讲课声在走廊里荡出回音。
走出校门时,被保安拦下来问话,我按照施志的话复述一遍,他摆摆胳膊放我出去,然后抱起瓷杯喝了口热水。
我在酱饼摊上买了盒牛奶,水温不热了,拿出来的牛奶也没有多少温度。我捏在手里有点后悔,但又不好意思放回去,付过钱后向徐济的店走去。
这才下午第二节课,不到三点,天空雾蒙蒙的,冷空气自西北而来,卷袭了这个南方小城。越城没有雪,我在北方上大学时第一次见到漫天的鹅毛大雪,站在宿舍的窗台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眼。
徐济的店门拉了下来,二楼的窗户也紧闭着,我抬头看了会儿,在调头离开和发短信询问之间犹豫不决。
一阵噼里啪啦声从二楼传下来,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接着是女人尖锐的哭声。
声音很大,旁边理发铺的老板听到后出来看,见没有其它动静,就对着二楼的窗户处喊:“济儿,你能顶得住呗?”
不一会儿徐济打开窗户探出头来,他先看到的是我,顿了顿,然后才回答女人:“没事儿,我一个人能行,谢谢李姨。”
“那成,那你等会儿下来开门,我给你送点饭。”
徐济看了我一眼,动作不自觉地又局促起来,他摸摸鼻子,说:“不用了李姨,我朋友来了,你去忙你自己的生意吧。”
我听见她转身时嘀咕的声音:“几个小混混,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哟……”
等了两三分钟,徐济拉开了卷闸门,慢腾腾地走到我面前,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看了眼他脸上的巴掌红印,问:“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了会儿,最后耸起肩头,将整个下巴藏在衣领里,垂下眼睑有气无力道:“我妈又犯病了。”
“什么时候?”,我问。
“昨天晚上,”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做饭时她在楼下看店,就毫无预兆地犯了病,把人家顾客还吓了一跳。”
说完,又补充了句:“她好长时间都没这么严重过了,连我也忘了。”
我捏了捏手中的牛奶,上面贴的吸管粘得不牢固,几乎摇摇欲坠。我说:“家里有热水吗?我烫一下牛奶。”
他愣愣地点头,“啊……哦,那进去吧。”
店里有点乱,零食撒一地也没人收拾,徐济晃了晃热水壶,转头对我说:“你等会儿行吗?我现在就去烧水。”
我点点头,看他走进厨房,然后着眼打量客厅的情况。
很乱,货物东倒西歪,像是被横冲直撞过,能明显看出徐济在下来开门前潦草地收拾过,勉强能腾出行走的空间。
与徐济房间正对门的那间紧锁着门,女人的呜咽声低低渗出,又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悲戚而麻木,像富有节奏感的挽歌。
我在门前站了半晌,抬手敲了敲,咚咚的声音响起来,里面的哭声瞬间尖锐起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听得人心底发怵。
徐济慌张地赶过来,看了眼紧闭的门,问我:“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说:“你就这样关着她,等她自己恢复?”
“要不然呢,”他苦笑了下,靠着柜台放松了身体,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说:“你猜,我现在有多少钱?”
见我面露不解,他笑了下,自顾自答道:“不算这个店,我银行户头上有两百多万的现金。”
很大一笔钱,在这个人均年消费支出不过千的年代,两百多万足够在任何一个城市恣意地生活到老。
“这些都是我爸的工伤赔偿款,”他抿着嘴鼓起两颊,有点稚气的可爱。“我爸,挺厉害的一个人,我小时候见过很多来请他出图的老板。我妈说他很有才气,那大概就是吧,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了。他离开的时候我十岁,这才过八年,我总觉得跟过几辈子那么长了。”
我说:“你别哭。”
他疑惑地“嗯”了声,然后缓缓去摸眼角,触到湿润的泪水后忽地笑了下,解释说:“我没那么娇情,真的,我就是有点心疼我妈。他俩是同一家孤儿所出来的,都拿对方当命一样,我爸死的时候,我妈也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砸下来的石板拍倒。那种情况,是个人都受不了。”
屋内的哭声低了下去,似乎也正在倾耳聆听着什么,女人抽噎着,不知在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听多了,好像是在喊“维格”。
徐济舔了舔唇,强撑着笑了下,解释说:“我爸叫徐维格。”
牛奶温热了,他还给我,说:“下回别买了,以后我热好直接送过去,给我发条短信就行。”
我没有多解释什么,在外面待了一个多小时,也是时候回教室了。
我跟他说再见,他点点头,靠着门框笑起来:“你今天是来看我的,还是单只是为了热牛奶?”
我不解,说:“学校门口也有小店,如果只是热牛奶,我不必走这么远的路。”
他似乎怔了下,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上去,开口催促道:“你赶紧走吧,上课时间跑出来,你们老师不管的吗?”
我转身离开,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他从后面抱住了。
“裴知承,”他额头贴在我后颈上,温热的鼻息灼烫着那片裸露的肌肤。“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能顾好自己的事,先别分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强调这句话,我从没表现出要分手的预兆,他一味地强调,是因为我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我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抚平他的不安,沉默良久后,我问:“胃药吃了吗?”
他动作很小地点头,额头蹭着我的后颈,“吃了,早饭也吃了。”
我覆上他揽在我腹前的手,说:“你好好的,别想这么多,我们能过一辈子,长长久久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