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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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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待了小半个月,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我被限制了外出,按照我爸替我妈传达的意思,这是在放假期间稳定我意志的必要手段。
自从大年三十那晚开始,我妈突然拒绝与我交谈,开口闭口就是“不要和我说这些”。
这种奇怪的现象让裴可冀十分迷惑,他单找我问:“你这是怎么惹到你妈了?能动这么大火气?”
我给他看我和徐济的短信内容,说:“大概就这些。”
他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嘀咕道:“这有什么可值得动气的?你妈的性格也该收敛点了,回头我说说她去。”
“你上次没问是怎么回事?”
“没啊,”裴可冀叹了口气,“回房间后就看到你妈睡了,我还以为没什么事儿,哪知道能气到现在。”
我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壳,心想,算了,我妈的性格阴晴不定,谁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过两天等她自己平静下来再说吧
开学那天的早课没有作硬性规定,同学三三两两地进来,散漫的心思还没收尽,摊开作业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唠嗑。
上午没有课,下午是家长会,这一天都是轻松的,已经有同学约好中午的行程,想在学校开家长会的空当溜出去逛逛。
那些约好的同学来问施志,施志伸了个懒腰,摆摆手,说:“我玩了一寒假,现在懒得动弹了,你们去吧,回来给我捎俩山楂锅盔。”
“那你呢承哥?”
他们随着施志喊我承哥,但跟我的关系十分生疏,在一起玩难免会拘谨。本着同班同学之间的客气问了我,但看着又像是担心我会答应的神情。
“谢谢,不用了,”我笑了下,“我还有事,下次吧。”
他们闹腾着离开了,班里瞬间没剩几个人。余下的都在安静学习,纸张翻页的声音既静谧又冷清。
“你中午怎么吃?”施志小声问我。
“去食堂。”
“我也去,正好我跟你看样东西。”
他神神秘秘的,一副不可宣之于口的神情,面部表情恰到好处。我看了他好几眼,没忍住,问:“什么东西?”
他低头从书包里层翻半天,最后抽出张A4纸。上面一条条列满了论据,那种虾爬子字体,一看就是由他亲自手写而成。
“看,”他弹了弹纸张,让我看最顶上的几个字:同性恋的弊端。
下面是围着这个点展开的各种看法。分别从国家发展、社会伦理和个人幸福层面进行了大段论述。
他翻到背面,惊叹道:“不查不知道,我上网搜了下,你看看,这同性恋就是他妈的有病啊!”
我抽走他手里写满字迹的纸张,说:“我有病?”
他愣了下,竟然还思考会儿,片刻后诚恳地说:“你没病承哥,咱把这个不良嗜好改了,男的有什么可摸的,我一想到俩男的搁那儿亲嘴我就起鸡皮疙瘩。”
“抱歉,我以为你能接受。”
要不是身处教室影响发挥,这时候他应该能跳起来:“我接受个毛线啊我接受!我他妈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竟然真有同性恋,发生在我兄弟身上我能接受吗?你说我这能接受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问:“友情与爱情,两者冲突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施志捂住眼哭笑不得,“跟言情小说一样,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是选择决裂还是接受?”
“不会,”我摇头,“只是会让我有点为难。”
他没了声音,两眼顶着黑板上方贴的标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反正……就挺难的吧,哪方面都难,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午的家长会是我爸来参加,一点半开始清教室,把桌椅都摆好,课本资料全放到下面,同学与自己父母打过招呼后,也都出去了。
班主任认不全这些学生的父母,让我拿张登记册挨个记下来。传到我座位上时,裴可冀拿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旁边标注裴知承的父亲。
“今天有晚自习吗?”他小声问。
我把登记册放到旁边人的面前,回他:“有,九点四十放学,今天不加课。”
“那你今天自己回家成吗?我单位有点事,你妈在学校不到十点也脱不开身。”
我点头,然后按着顺序往下传,等全部登记好后,班主任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把登记册交给他后,他笑着点点头,翻开看了一眼,然后清清嗓子,说:“感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家长会,根据学校的要求,今天我们要在这几个方面进行交流……”
我走出教室,班主任的声音逐渐模糊。施志拿着单词本在背单词,见我出来了,“啪”地合上小本子,问:“你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我懒得理他。
“我想了下,那你既然改不了,我暂时也只能认下这个‘嫂子’,我去看我哥们儿的对象,这不为过吧?”
我看了他半天,反问:“你不是受不了俩男的亲嘴?”
施志瞪着眼,“……我靠!”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你才多大啊承哥!你就跟他亲了?!”
“别嚷嚷,”他这一惊一乍,已经惹来人频频回头看过来。“聊别的吧,私人感情不便多说。”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我,想要把我看穿似的。“我说……承哥,看来是哥们小瞧你了,行了,都别说了,今天要不去看一眼,我还真就安不下心。”
我颇感愉悦地挑了下眉,“行啊。”一直以来,施志都是能调动我玩笑情绪的主要因素,和他交流,总会不由自主地陷进那种愉悦的调侃状态,很令人放松。我问他友情和爱情有冲突么,是不想就此失去这个朋友,我可以不管别人的眼色,但平心而论,我还是有点在意他的看法。
从校门出来后我,我拨打徐济的手机号,铃声响了一阵,没有接通,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施志拿单词本挠了挠眉头,饶有兴致地问:“你俩吵架了?”
“没有,”我没看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收起来后说:“我去看看,他一般不会挂我电话。”
大概是种预感,心底的不安逐渐加重,我走得快,施志在后面喊:“哎你等等我承哥!”
七八百米的距离,我听见风声在耳边刮过,脑子里嘈杂的声音啷当作响,我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我停在电线杆旁,一手撑住冰凉的水泥柱,弯下腰不停地喘息。
施志急忙赶上来,大概被我这副样子吓住了,半晌才开口:“怎么了承哥?”
我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也十分茫然。这份突如其来的心慌简直莫名其妙,电话接不通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度了。
我挺起身,摆摆手,说:“没事,走吧。”
转个街口,一眼就能看到徐济的店面,门半开着,里面有人,一个男生坐在桌面上,荡着腿吹口哨,一人坐在旁边低头打游戏,还有一个翻找着货架扒拉吃的。
一阵晕眩从脚底直冲上脑门,我顿了顿,竟出奇地平静下来。施志要跟着我往前走,我让他在这儿等我,他也没说什么。
一个小青年见我走过来,起身挥手让我离开:“今天打烊,去别处吧。”
我没说话,玩游戏的那个男生在裤腿上擦了把手心的汗,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我后蓦然愣了下,“哎你不是……”
我一拳捶在小青年的颧骨上,他一头扬背过去,后退两步栽倒在地。我上前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问:“徐济呢?”
男生扔掉手中的游戏机,挣扎着想还手,我拽住他的衣服往下拉,然后狠狠往后一甩,后脑勺撞墙的声响镇住了他想要出手帮忙的同伴。
“和、和郓哥在上面,商量点事儿……”
我愣了下,终于明白心底那股子慌乱劲儿是从哪里而来。施志远远看见我动手了,急忙跑过来,“怎么了承哥?”
我没转身,说:“你在下面待着,别跟过来。”
房间的门紧关着,我敲了敲:“徐济,开门。”
里面挣扎的声响停下来,我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从里面露出一个男生的脸,凶眉厉眼,是很粗犷的长相,浑身带着戾气,谨慎而烦躁地盯着我,“傻逼你谁啊?让你上来了吗?滚你妈的……”
他话没有说完,我一脚踹开了门,那股猛劲儿带着他往后退,腿绊倒箱子后连带着人也踉跄两步。
他反应很快,还没站稳,挥舞着拳头就扑了上来。此刻我很庆幸曾学过几年拳击,同事为了打发时间带我去的俱乐部,他去过几次后再没有下文,我却每周坚持了下来。
人在注意力集中时,对外界的刺激会相应地迟钝。对方的拳头落在我背上,我几乎没感受到疼,耳膜有点发涨,连他发狠的吼叫声也听得十分模糊。
我掐住他的脖颈,一拳拳揍在那张脸上,嘴角裂开了,流出混合着唾液的鲜血,我盯着他目眦欲裂的红眼,冷静地想,我还没成年,刑法对未成年有保护原则,或许我能再狠一点。
身后有人抱住我往后拉,我没挣扎开,扭过头后才发现是徐济,他满脸惊慌失措,睁大眼睛害怕地劝抚:“够了,别打了裴知承,你快把他打死了……会坐牢的啊裴知承!”
我转身抱住他,他上身只有件单薄的秋衣,我低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闭上眼感受那处跳动的脉搏。
“我刚才想杀了他,”我说,“真的,没骗你。”
就像当初在墓园,那个男人嬉笑着说:“哥,你真是个好人,徐济真该早点遇到你,不然也不会被周翔郓那个人渣骗到这种地步了。”
周翔郓怎么了?我一脸迷茫。
“就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渣!仗着有几个小弟,霸道惯了,逼小济在私底下跟他处对象。”
“我都看不上他,小济能愿意?呵!好家伙,人家家里在警察局有人,啥也不怕,说不通就直接硬来。”
“你说要真是喜欢也就算了,小济那性格也翻不出什么浪,就凑合着过呗,还能怎么样?”
“小济有钱啊!两百多万,我的天哪,谁知道后不眼红啊,那个人渣他妈的就是冲钱来的,玩腻了,就开始动歪念头。”
“小济他妈呢,脑子有病,那个人渣就想办法联系医院,把他妈送了进去。也不让小济去看,想看就得签协议,得把银行里的钱全转给那个人渣。”
“不同意也不行啊,越城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家里有个小靠山就能只手遮天,报个屁的警啊,半点用都没有。”
“钱没了,他妈倒是接回来了,可能在医院里受过折磨吧,那时候精神病医院挺不健全的,打骂都算正常,就怕往电椅上一绑,来什么电击治疗。反正回来没半年,他妈就去世了。”
“我跟他是在火车站认识的,他第一个老板还是我给介绍的。哥,你别怪我拉他下水,那时候要没我陪着,估计他还真熬不过去,就跟没魂了一样,都担心他过路口会不会突然倒下。”
那个男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站在冷风中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后来我专门开车回到越城,四处打听周翔郓这个人。一个老太太坐在墙根下缝裤子,咬断线,呸出线头,说:“死了,早两年就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老周家要断子绝孙了。”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就算他没死,我能做什么呢?狠狠揍他一顿,然后骂他一句畜牲吗?有什么意义呢?
二十八岁的我茫然地看着这片小城,真的只有巴掌大,开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转一圈,可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到徐济呢?或许也曾迎面碰见过,只是谁能想到擦肩而过的人,会是以后魂牵梦绕的思念呢?
我重生了,有了重头来过的机会,再看见徐济时,我急不可耐地把他当作宝贝握在了手里。而我也见到了毁他一生的男人,如果我还镇定自若地分析利弊,那在此刻,我甚至都没有二十八岁时的那份勇气。
“徐济,”我嗓子有点沙哑,像是久经沙漠徒行的旅人,身体被烈日烤得失去了水分,“我让你不要见他,你不听话。”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我的头,跟哄小孩一样,声音甚至还带着明显的愧疚,轻声说:“听话,我听话的。”
他的侧颈有处吻痕,破皮了,被咬出紫红的印记,看着极其碍眼。我用力地拭擦,他疼得轻“嘶”一声,我没管他,抬起下巴亲上那片肌肤,慢慢地含着吸吮。
半晌后,我放开他,去厨房里漱口,擦着嘴进来后,扶着门框对他说:“衣服穿好,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说。”
徐济微怔,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他飞快看了眼半缩在角落的周翔郓,脸色有点苍白,哆嗦着去拾自己的衣服,凌乱的被褥和散落在地的衣物,提醒着他刚才处于何种困境。
“裴知承……”他缓慢地套毛衣,“我……我不是主动的,我没……”
“别说了,”我抱住他,“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