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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复仇 ...

  •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云沁后来知道,师父叫欧阳厘。可后来知道的时候,不过是替他青冢上添了一抔黄土,望着碑上的铭文发呆而已。

      师父功夫极好,云沁替他数过,大小二十三战从未有败。

      对手中最厉害的是一个唤作“降魔手”的青衣道人,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上修云峰一坐就是三天。

      他和师父切磋时,云沁守在门口并未瞧见,约莫一刻钟,门开了。云沁进去奉茶时,那青衣道人已越过她匆匆下山去了。

      云沁心里想:“大抵是败了。”

      这样的师父,让她怎么也记不起初遇。

      长白山东南首的一个断崖下,渺无人烟,若不是为了采山参换钱给爷爷置办棺木,云沁是绝不会去的。

      师父就那样静静的躺在草丛中,云沁看时,气血逆流,四肢尽断,显是受了重伤从崖上跌下来的。

      虽然只有七岁,但好在彼时的云沁已跟爷爷学了些医术傍身。将师父拖到近旁的一个山洞,捣烂五爪金龙替他敷上,又夹上夹板,过了数日,四肢竟也大好了。

      只是内里调息,云沁不敢下猛药,只用采来的山参吊着精神,因此睡时多、醒时少。

      云沁那日正替昏睡的师父熬着药,忽听得外面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跑去看时,却只见一只约莫半人高的熊瞎子,正向着洞口张望,看见云沁出来,长“嗷”一声、便欲作势扑来。

      云沁惊的急往回跑,慌忙中却踢翻了药罐子,发出“哐当”一声,黑色的汁液洒的到处都是,自己也摔倒在地。

      再看那熊瞎子时,已不过半米,张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就待咬下,云沁吓得哇哇大哭,捂着眼睛不敢再看。

      过了半晌,没有觉到被獠牙刺破肌肤的痛感,却只听到一声闷哼。

      捱了几秒,云沁斗着胆子睁开眼时,只见熊瞎子已飞出二三丈远,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回头看师父,正站在身后,未痊愈的胳膊似有挫骨之象,望着她,怔怔道:“秀秀不怕!秀秀不怕!”连说了两声,也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云沁那时便知道,师父有个仇人,唤作梁子翁。

      大了些去茶肆,听人背地里议论,都叫他“老怪”,后来见识过师父武功,云沁想着这梁子翁必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但听师父言语间,似是颇为不屑。

      云沁那时还知道,师父有个梦魇的毛病。

      师父最后一次发病的时候云沁还在梦里。

      恍惚中,只听得隔间传来一阵瓷器倒地的碎裂声,云沁寐了两秒逐渐清醒,慌忙扯过外套,边披边走。

      推开师父房门看时,只见一片狼藉,师父正形容散乱的倒坐在床榻前,痴痴望着窗外,呓语般:“秀秀,你竟舍得如此待我……”

      云沁怕惊着他,欲伸手去扶,却突然见他呕出一口鲜血来,不禁有些慌了。

      师父以前也梦魇,但却从未如此。

      正想盘腿坐下助他运功调息,师父却摆摆手,默了默,擦干唇边血迹,方缓声道:“沁儿,你去拿纸笔来。”

      师父接过纸笔,又默了默,忽然轻笑出声。

      云沁一惊,看他时,神色已一派安详。

      笔走龙蛇,递给云沁看时,云沁却只觉胸口仿如受了重重一击,差点昏死过去。

      只见信上龙章凤篆: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离经叛道数年,始为心魔所累,今大限将至,实不甚欢欣。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从不是来,回不是去耳。

      兹有小徒云沁,幸已成年,日后若有罹难之处,还望不弃顽劣,援手相施。

      落款,欧阳厘绝笔。

      云沁喉头滚了滚,呆了半晌,做不得声,只听师父接着道:“沁儿,这封信,你代为师送到西域白驼山庄。”

      “师父,徒儿——替你把把脉吧。”过了良久,云沁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师父瞧了她一眼,只淡淡道:“生死有命。”

      说罢便盘膝坐下,理好衣衫,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她。就如一个要坐定的高僧一般,既知死期、烧汤沐浴,从容的料理着自己的后事。

      云沁突然只觉得气闷,再也待不下去。

      “师父,我们还没吃宵夜呢!你最喜欢晨露熬出来的银耳莲子了。你看今夜霜风露重,肯定便宜,我这就去煮,你等等!”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房门,好像生怕师父再说什么似的,又好像更怕师父什么也不说了。

      云沁煮好银耳莲子汤再进来的时候已是四更天。

      推开房门,只见师父仍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就好像平时他们练功打坐那样,云沁心里想:“师父一定是睡着了。”

      “师父!吃饭了!”云沁站在门檐处,大声叫道。

      回答她的,是她自己的回声。

      “很香的……”过了半晌,云沁再道,声音已有些噎意。缓缓踱步向前时,只觉得两腿似千斤重,短短几米的路程竟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容易捱到师父身边,只见他端坐闭目、依似往日模样,不禁喃喃道:“你最喜欢的……”,伸手去探他鼻息时,眼泪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衣衫滚滚而下!

      云沁抱着师父的尸首坐了三天,等到最后手脚冰凉、浑身僵硬,她终于知道,师父是真的死了。

      再也不期待他还能从地上站起来,抚着自己的额头温言:“瞬息千里,不扬尘微。沁儿可都习会了?”

      下葬的时候,西风横肆,残照当楼。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云沁心里,还是颇为记恨那个叫“秀秀”的女人的。

      打点好行囊去向师父辞行的时候以及深冬,朔风四起,刮得人脸上生疼。

      云沁在师父坟前倒了杯桂花酿,看着青冢,微微有些出神。触及碑上铭文时,却突然泪眼模糊,转过身不敢再看,只怔怔的想:“一个人了,沁儿只有一个人了。”

      ……

      云沁本欲自长白山一路南下、再转西行,可途至燕京,却突然改了主意。

      话休烦絮,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当日云沁正行至一家客栈,意欲打尖,便进得店来,叫得小二吩咐坐定。

      云沁闲坐无事,便察起周遭,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出了点端倪。

      只见西首位上坐了八个装束奇特的白衣女子,正时不时朝她望来。

      云沁找了个当口仔细打量,几人虽形貌不一却俱是不俗,只是高谈摇首之间轻浮狂放,全不似汉人风貌。

      看见云沁似有察觉,八人也不再看她,只是交头接耳,口中隐隐传出什么“师父”、“少主”之言,却听不大清。

      云沁心下不解,却也暗自防备了,转头向东首位上望去时,更为惊异。

      只见一共坐了六人。

      最靠近她的是一个持降魔仗的盲眼汉子,看面目甚为凶恶。

      汉子右手边坐着个秀才模样的书生,手持一柄铁扇,云沁心里估量,应该颇小那盲眼汉子几岁。

      两人右侧是一个矮粗面丑的男子,倒不见拿什么武器。

      左侧坐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人,桌下放了柄扁担,看样子像是纯钢打造,并不轻便。

      对面则坐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瘦小、女的长相秀丽,一个手中拿秤、一个腰间佩剑。

      云沁心下微微一惊,这几人打扮好生奇怪!高矮胖瘦、形貌各异,但言谈话语间却似是颇为亲密。

      再转头看时,只见那铁扇书生已朝这边微微探首,似是在看自己,又似在打量那八个白衣女子。

      和云沁目光对上时,那书生只是略一颔首,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云沁心知有异,打算用过午膳便走。

      正吃着饭思量间,却听前桌一个男声低低抱怨:“千里迢迢从长白到此,却专干些杂活!”

      “能跟着过来已是荣幸,又见识了亲王府邸,还不知足?”搭话的是一个稍嫌粗犷的男声。

      云沁抬头一看,只见前桌坐着两个童仆打扮的青年男子,正一来我往,便低头布了点菜,并未在意。

      只听先前问话的男子又接过了话头,道:“你说参仙为何单要血竭、田七、没药、熊胆这四味药啊?”

      “我哪知道!师父神通广大,咱们照着做就是了。”声音粗犷的男子有些漫不经心。

      云沁听到这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参仙?他说的是哪个参仙?”

      云沁旧时去茶肆听人说道梁子翁,在长白山也颇有些名气。

      是他一派的当面都叫他参仙,不是他一派的背地里都叫做老怪。

      “参仙?他们说的可是师父的仇人?”云沁微微有些愕然。

      只听那声音粗犷的男子接着道:“快些吃吧,燕京城内这么多药铺,还要费好些功夫呢!”

      云沁稍稍压下些心神,忽想起二人先前说自长白来,心底豁然有悟,也猜了个七八分,只等待会去探听个仔细。

      约莫一刻钟,云沁看着那两个青年男子已酒足饭饱,正待离开,便也唤过小二,结清了账目,尾随二人悄悄去了。

      跟着他们走到巷尾的一个转角处,见四下无人,云沁脚尖微腾,陡然间便飘至二人身前。

      也不言语,右手迅捷出掌,便拿住一人脉门,后面那个反应过来,要出手施救,已被云沁一个回身旋踢,脚尖抵住了咽喉退到墙面、动弹不得。

      那两人正惶恐不知所以,忽听得云沁冷声道:“不想死的。我问,你们据实答便是。”

      两人见云沁这套利落动作,心中正怕极。听她这样言语,都头如捣蒜、道了个一股脑。

      云沁问清了备细,又反复确定了几遍相貌,便放他二人走了。回到先前客栈,订了间房暂且住下,打算再做筹划。

      酉时三分,天空隐青。

      用过晚膳的云沁正坐在桌前,微微有些发呆。

      触及怀中师父留给她的信件,不禁遥想出神:“师父,你道的不错。这梁子翁果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他那两个弟子,想来也是精挑细选才来燕京,却不想如此不中用,连徒儿一招也不能接。又贪生怕死之极,全不念半点师徒情谊。上行下效,自古有之。想必这梁子翁也是个鲜廉寡耻的小人。”

      想到师父曾给这样的卑劣之人打下悬崖,云沁心里又不禁暗暗难过。

      其实她对昔年恩怨也不是特别清楚,只听及师父一言蔽之,练功时走火入魔,重伤被人打下悬崖。

      而那人,唤作梁子翁。

      “师父,沁儿如今便要去亲手杀他,你若泉下有知,可会快活?”云沁痴痴的想着,竟喃喃出声。

      忽然间,只觉一阵腥甜之气滚入了喉头,云沁心下一凛,知是有人在放毒!屏气运功时,却已觉四肢酸软,颇有些使不上力。

      只听得一个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来:“沁儿要去杀了谁?哥哥帮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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