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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山有木兮(八) ...

  •   岑轻衣眯着眼睛,穷尽目力去看狐妖的红线。

      狐妖身上的红线与新娘和村民身上的线不太一样。她的四肢并没有相同的线,尾巴上那条红线约莫有一根筷子那么粗,隐藏在蓬松的同色毛发中,顺着后腿的毛发直接延伸到地里,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根本就看不到。

      而此时,狐妖已经被沈千山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她猛然咧嘴呲牙,身上红光大现,那根红线突然涌上一股黑烟,顺着尾巴一路急窜到额头,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整只狐狸。

      她身形又骤然涨大一倍,口中聚集起一团房屋大小的狐火,精神抖擞地向沈千山攻去,扭转将要败落的战局。

      沈千山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反抗之力,回手横剑抵挡住汹汹而来的狐火,又挑剑攻去。

      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岑轻衣也紧张地发现,躺在地上的村民的脸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体里被急剧吸走。

      她看到一股股细细的黑烟沿着红线从他们的手腕脚腕延伸到地上。

      之前狐妖就因为很享受地从村民身上吸取黑烟而被他们袭击,刚才狐妖也是因为有了黑烟的加持突然又变大了一番。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这狐妖应当是将这个小渔村当作自己的大本营。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看起来半控制了这个小渔村的人和这些尸体新娘,或许让他们日复一日地举行婚礼,从而吸取小渔村身上的情绪和欲望,以达到增长自身修为的目的,而用尸体新娘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在吸取狂欢情绪之后,再来一顿加餐。

      而这些红线明显就是连接狐妖和村民的工具,此时正源源不断地向狐妖输送原料。

      靠!这狐妖它不讲武德啊!

      她忍不住啐了一句,满眼担心地看向沈千山。

      就在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狐妖竟然又强大了一些,而沈千山虽然仍然悍勇,岑轻衣却知道,他撑不了太长时间。

      这就相当于狐妖是永动的,而沈千山尽管灵力充沛,却始终有耗尽的一时。

      也就是说,沈千山只能一时之间牵制住狐妖,目前能够打败狐妖的唯一办法就是斩断狐妖与这些村民的连接,让她失去力量的支援。

      岑轻衣摸出身上带着的匕首,劈向这些线,但就像砍到及其坚硬的金属一般,匕首瞬间被弹开,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神色一凛,问长水道:“龙兄,快,你试试能不能劈开这些红线!”

      长水吐出一口龙息,龙息碰到红线,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在线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没了踪影,但线还好好地在那里稳定地为狐妖供应着灵力。

      打斗已经进行了大半夜,沈千山的攻势隐隐有减弱的迹象。

      岑轻衣心头焦急,又提起匕首用力劈砍下去,不但没砍断红线,反而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震裂了虎口。

      血从她的伤口中流出,顺着手掌一下子滴落在红线上,竟让黑烟断了开来。

      她眼睛一亮。

      她忍着疼痛,伸手故意将血滴在红线上,那些黑烟果然绕着她的血走。

      如果一点点血可以让黑烟退避的话,那再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影响到红线呢?

      她试着伸手握住红线,红线一碰到她满掌心的血就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断在她的掌心。

      她的唇角勾起——果然可以!

      找到解决红线的方法,岑轻衣一鼓作气,让长水帮忙把这些村民两个两个叠在一起,一把握住好几根红线。

      大把的红线被岑轻衣的血腐蚀,狐妖的力量顿时减弱。她扭过头来弓起脊背,就要岑轻衣袭来,沈千山却将她牢牢牵制住,不让她前进一步。

      岑轻衣感觉自己的手掌也被红线反噬,就像是握住一根燃烧着的粗糙木棍,炽热的温度不断灼烧她的手掌,木刺刺进她的掌心中,钻心得疼。

      她不由得手一抖,放开了红线。

      狐妖仰天长啸一声,张口就向沈千山的肩膀咬去!

      岑轻衣咬紧牙关,再度握紧红线。

      红线与血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她却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再放手。

      终于,岑轻衣张开血肉模糊的右手,最后一把红线从她手中飘落,村民们手脚上的红线都被销蚀殆尽,狐妖再难得到助力,被沈千山一剑刺穿狐尾,钉在地上。

      狐妖巨大的身型缩小,变为一只小小的狐狸,瘫软在地上。

      沈千山拔出长剑,剑上的血簌簌抖落下来,呼吸之间恢复成一弧清光。

      他垂下眼,冷漠地开口道:“狐妖楚楚,魅惑凡人,坑害无辜,按律当押送钦天司,听候发落。”

      楚楚已经没有任何起身的力气,她的头歪倒在地上,极其嘲讽地开口道:“无辜?呵,谁无辜?”

      沈千山道:“你若有何隐情,可现在说出来,钦天司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楚楚却不再说话。

      沈千山便也作罢。他本来就不擅长审问,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众位师叔们为好。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笼子,提着狐妖的后颈皮,将她装到笼子里,等向钦天司汇报后就把她押送回去。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的神色柔和了些,对岑轻衣道:“此次捉妖,岑师妹助力甚多——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到岑轻衣满手鲜血,面色一肃:“别躲了,张开给我看看。”

      岑轻衣见没躲过去,只好张开右手,将血肉模糊的掌心拿给他看。

      沈千山的手陡然一紧,凛声道:“伤得这么重还想躲?摊开别动。”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金创药,道:“这药药效奇佳,但有些疼,你忍着点。”

      岑轻衣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样式的药瓶。

      她想起来了,之前在神女殿的时候,她曾经在储物阁中看到过这样的瓶子。寒石髓一两千金,这瓶子却用了整块寒石髓,里面装的是用一座城也换不来、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芝做成的药。整个神女殿千年来也就传下了这一瓶。

      “……”

      药液倒在岑轻衣的手上,疼是真的有点疼,但比起之前弄断红线的疼,也不是忍不了。不过她感觉自己一只手捧着好几个城池,沉得她掌心发麻,手腕酸痛,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沈千山道:“别动,忍着。”

      岑轻衣手小,掌心也很浅,药液倒了一点就要溢出去,她心疼道:“等等!够了够了!溢出来了!”

      沈千山道:“虎口上不也有伤?”

      岑轻衣道:“虎口上的伤轻……这药那么珍贵,沈师兄还是省着点用吧。”

      沈千山神色间带着不赞同:“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不要将它们看得太重,更不可执着于此。而且我还有很多。”

      岑轻衣:“???”

      刚刚他说什么?他还有很多?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岑轻衣嘴里泛酸,就像是一口气恰了一万只柠檬——万恶的有钱人!

      沈千山替她处理好伤口,开口道:“好了,这几日不要沾水。”

      “知道啦。”岑轻衣低头凝视沈千山替她包扎的伤口,绷带整整齐齐,看起来相当熟练。

      她有些新奇地挥了挥手,一块儿小小地银制长命锁从她身上滑落出来。

      她捡起这块长命锁,心情蓦然沉重起来。

      只希望柳家的两个儿子不要都在里面吧,这样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不然要这两个老人怎么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世了呢?

      然而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被官府通知前来认尸的柳家夫妻凄厉地哭号,苍苍白发凌乱地散落在脸边。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盛夏里的空气竟然也有些凉意。

      柳家夫妻扑倒在地上,抱着自己两个儿子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泣。

      地上未干的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袍,他们却丝毫感受不到,任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落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岑轻衣不忍地闭了闭眼,将他们扶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他们走时……并不痛苦。”

      世间最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然而千百年以来,此痛无人可解。

      *

      这四具男尸,有两具是柳家的儿子,一具是前任州长,另一具是一个自小父母过世的穷书生。

      前任州长离任已经快一年,此时在金缕楼发现他的尸体,朝廷那边自然马不停蹄地上报,而穷书生虽然没有亲人,黄州长也出资将他葬了。

      那些村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和别的男人女人脸对脸贴在一起,骂骂咧咧地起来,接着也由官府出面安置了。

      狐妖之事告一段落,岑轻衣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披衣而起,拎起白日里买的梨花白,慢慢走到小亭子里。

      今夜是月初,月亮又小又弯,挂在天际,像是一个大玉钩。清辉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薄薄地轻纱中。

      岑轻衣打开酒封,凝视着月亮,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上酒。

      沈千山在小亭子中寻到她时,她已经喝得半醉。

      她坐在小亭子边的长椅上,背靠柱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落在旁边。

      听见有人前来,她有些迟钝地扭过头去看看。

      她脸色酡红,双目迷离,眼睛盛满月光,好像一眨眼,月光就会碎成泪水。

      岑轻衣见沈千山来了,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说:“沈师兄,你来了。来,坐这里。”

      沈千山依言坐下,有些不赞同地说:“你还有伤,不应该喝酒的。”

      岑轻衣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就今晚,就这一次。”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的手,半晌妥协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岑轻衣为他倒上一杯酒,也不管他喝不喝,自己一杯接一杯静静地喝起来。

      沈千山见她已经快要把一整坛梨花白喝完,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下来:“好了,别喝了。”

      岑轻衣被人夺了杯子,也不执着。

      她有些脱力地将头后仰,靠在柱子上,默默地扭头盯着月亮。

      夜风静悄悄的,轻柔地抚过万物,吹起岑轻衣的额发。

      “如果我没有回家住两天,他家的小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岑轻衣突然开口道。

      难怪她拼着经脉受损、手受重伤,也要将狐妖找出来并打败她。

      原来她觉得柳家孩子的死亡是她的错么。

      沈千山笃定道:“天道恒定,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中注定。”

      岑轻衣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逐渐平缓下来。

      沈千山以为她睡着了,刚想叫她起来回屋睡,忽然听到她喃喃道:“对不起……”

      沈千山叹息一声,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一把将岑轻衣抱起,稳稳地向她房中走去。

      岑轻衣的头歪在他胸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点。

      他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眉心紧皱,眼睛紧闭,眼角带着泪痕,睡得并不安稳。

      沈千山指尖金光微微闪烁,凌空在她额头上画了一道安神符。

      看她眉心舒展开,他悄声退出房间,轻轻替她掩上了门。

      今夜,月光皎皎。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粗长了!
    不过嘤嘤嘤,我没有甜甜的爱情,那我能得到甜甜的收藏和评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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