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百事坷乐

24、《倒数五秒》第二章

　　Day9

　　“我回来了。”
　　陆白开门进来，边换鞋边招呼着。

　　回应他的是汤圆的叫声，他摸了摸蹭过来的猫儿，抬头看见陆玄意料中的坐在沙发上，对着他投过来一个眼神便算作打了招呼，然后又继续看着投屏上的电影。

　　真的好像一只高傲的黑猫。
　　陆白这么想着，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汤圆，走到沙发边坐下。

　　投屏上正放映着Leon给他的银皇后盆栽喷水，回答着Mathilda 的疑问。

　　“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快乐，不问问题，没有根，像我一样。”
　　“如果你真的喜欢它，就该把它种在公园里，它就能落地生根了。”

　　“这个杀手不太冷，经典老片了。”陆白靠在沙发上，准备跟他一起看下去。
　　陆玄却拿起遥控器关掉了投屏。
　　“饿了。”
　　陆白有些无奈的站起来笑着：“是不是该轮到你做给我吃了？”
　　“不会……”
　　“那就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陆玄拉起身，“用投屏看电影的操作不是都学会了？”

　　陆玄跟着他走进厨房，看着他一边择菜，一边念叨着待会要做什么菜式，表情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真的跟着他进来了。

　　“别愣着，帮忙洗菜啊。”陆白把他推到洗菜池旁边。
　　陆玄稍微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认真洗起菜来。

　　“这几天一直待在屋里闷不闷？”
　　像是没听到似的，陆玄没有给出回应。
　　“明天我没课，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买东西？”
　　久到陆白以为应该听不到对方的回答了，背后忽然传来陆玄的声音。
　　“电影里的那盆植物叫什么？”
　　“嗯？”陆白差点没反应过来，“哦，银皇后。”
　　“明天买一盆。”

　　Day10

　　七月的天气难得像今天这样凉爽。
　　夕霞烧着了半个天空，陆玄半躺在河堤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落进河流的尽头。

　　陆白陪着他坐着，欣赏着夕景。
　　今天原本陆玄心情不错的，即使脸上仍然一片冷漠，可在商超里，他几乎逛遍了每一处货架，俨然很有兴趣的样子。

　　可就在商超里的音乐变更的时候，连日来都不再出现的森冷又浮现在他脸上。

　　然后他便匆匆离开，陆白追着他出去，许多计划要买的东西没来得及买，就这样走到了街上。满街熙攘，车水马龙，陆玄像是忽然失了神，站在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陆白看着这一切，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陆玄无助得那么脆弱。

　　“我带你去个地方。”陆白这么说着，对他伸出手。
　　像是黑暗里的一根盲杖，陆玄望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落日已经完全沉入了看不到的地方，陆玄忽然开口。
　　“我不喜欢那个曲子。”
　　“嗯？”陆白回忆刚才商超里的音乐，“是《华丽大圆舞曲》，你以前听过？”
　　“这个曲子让我觉得血腥。”

　　对于专业问题，作为一个钢琴老师，陆白实在无法忽略这种谬误的评论：“你为什么有这种错觉？这可是肖邦所有圆舞曲里最明丽轻快的一首。”

　　陆玄转过头来望着他：“这是你第一次问我为什么，之前不管怎样不合常理，你也从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跟着你。”

　　“那么你想要告诉我吗？”
　　两人目光交汇，陆白看着他眼睛里的肃杀沉浮不定，终于又像沉没的落日，隐藏到不知何处。
　　陆玄转移了目光。

　　“不急，我等你。”陆白笑了，他站起身，伸手示意要拉陆玄起来，“我们去花市买银皇后吧，永远快乐，不问问题，像我一样。”

　　Day15

　　“这是什么？”
　　陆玄对着面前一堆画面过于五彩斑斓的书籍，感觉很不妙。

　　“你不是要学中文吗？这是学习教材。”陆白打开一本画册，示范给他看，“你看啊，你想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念，就把笔点在上面。”

　　点读笔立刻发出语音，用双语读出被选中的词语。
　　“哪里不会点哪里，很好用的。”
　　看着陆玄满腹狐疑地接过“教材”，陆白感觉快要憋不住笑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好了，我赚钱去了，你在家好好学习，别偷看电视，记得喂汤圆。”

　　门被关上，陆玄径直走到阳台，挨着窗子向下看，差不多2分钟，陆白的身影就出现在楼下，顺着小区的道儿渐渐走远。

　　阳台上的那盆银皇后长得很好，碧色如春，沁人心脾。

　　陆玄稍稍发了会儿愣，又起身进了卫生间。他脱下上衣，然后拆开缠裹着身体的布条，或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光，他身体肤色苍白，但这并不影响他肌肉线条的精壮。

　　布条之下是斑驳的伤口缝线，陆玄用剪刀拆掉线头，缝线被他抽出，带出一串血珠。

　　他就这样面不改色的拆完线，等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又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汤圆盯着陆玄看了会儿，像命运女神无声的窥视。

　　Day50

　　平静的时光流逝起来最让人无知无觉。
　　八月中的暑气蒸腾，这是一年里天气最热的时节。
　　陆玄醒来的时候，陆白已经出门了。
　　他坐起身来，视线的落点就是阳台上的太阳花，小小的一盆迎着阳光盛开，明媚绮丽地映衬着旁边碧绿的银皇后，让整个房间都多彩起来。

　　陆玄并未察觉自己在微笑，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像这样放心安睡到晌午的日子，他喜欢这样的日子。直到转眼看见一旁穿衣镜里正在微笑的自己，他又陷入沉思，眼底慢慢浮起暗影。

　　市艺专开设暑期集训班，陆白的钢琴课排得比平日里更满，今天从一早开始连着4节课，等最后一堂的下课铃响起，已经是中午12:00了。

　　陆白记挂起家里的情况，生怕家里的包括陆玄在内的“流浪猫们”饿死，急匆匆地收拾背包赶着出音乐教室。

　　“陆老师，你朋友找你，站那儿等好久了。”有学生指着某个方向对他说。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着：“对，过来上课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教学楼门口了，好帅呢……”

　　陆白顺着学生指去的方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尽头，穿着最简单的白衫黑裤，短发利落，眼镜遮去了许多他眸子里的锋利，倒像个“普通霸道总裁”的样子。

　　陆白这么想着，有些想笑，他对着学生点点头算作回应，然后快步赶过去。
　　“你怎么来了？”
　　走廊开着窗，虽然也有中央空调的风口，却也抵不住这大暑天的热力，陆玄衬衣背后汗湿了一片。

　　“你挑个地方，请你吃饭。”陆玄现在已经可以用中文对话了。
　　陆白更意外了：“请我吃饭？你哪来的钱啊？”
　　陆玄笑笑：“把表卖了。”
　　“啊？你不至于吧……”陆白知道陆玄出现的时候戴着一块手表，他不懂这个，不知道值多少钱，但看起来应该不便宜。
　　“快点，我很饿。”陆玄没再等他说完，直接转身下楼。

　　市艺专的校园不小，设施齐全，甚至还有设立在人工湖畔的咖啡简餐馆，名字很文艺，叫做“晴丝”。

　　陆玄挨着落地窗，外面晴日头下的人工湖澄如天色，岸边的柳条在微风里飘动，如碧色的丝绦。他一直望着外面，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陆白望着他：“你要是喜欢这儿，以后我们可以每天都在学校吃饭。”
　　陆玄转过头来看着他，并没有应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点了点头，又转向看着外面。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好，”陆玄慢慢说着，声音很低，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想留下来。”

　　两人返程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从地铁站出来会经过一个很长的地下商场，今天这里有些特别，商场中心设置了一架公共钢琴，此时有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但上去一试身手的却大多都是小朋友，因为即使弹得乱七八糟也不至于惹来嘲笑。

　　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陆玄走过去，正好赶上没人再上去使用钢琴的时候。

　　他略调整了一下琴凳，试了几个音，然后对着陆玄笑了：“那个曲子，你听听我弹的。”

　　陆白抬起右手，纤长的手指轻轻触键，音符便一个个的像玻璃弹珠般弹跳起来，然后双手一起在琴键上起舞，欢快地跳跃，旋律交错飞舞，织绘成彩色的画幅。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了一会儿，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浮起微笑。
　　“妈妈，是猫和老鼠！”人群里有不少小朋友听了出来，兴奋地指着。
　　“是《华丽大圆舞曲》。”有了解钢琴曲的人在纠正小朋友的说法。
　　而更多的则是沉浸在音乐带来的喜悦之中。

　　陆白一边弹一边望向陆玄，目光交汇时，便在彼此的脸上洒满笑意。
　　5分钟，当结尾和弦终止，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对着四周的掌声和夸赞，陆白有些羞赧地点头示意，然后拉着陆玄快速离开人群。

　　“有没有稍微喜欢一点这个曲子？”
　　陆玄望着他有些发怔，天色刚刚黑透，陆白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路灯突然一齐点亮，笼在他的身上，仿佛天使的圣光。
　　“它的血腥味，被你洗净了。”陆玄说。

　　深夜，又或者是凌晨。
　　陆白一向睡眠不错，可这次他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好的梦，梦里迷迷糊糊的，他感受到威胁、压迫，甚至有些呼吸困难，直到他难受到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颈部，眼前的模糊黑暗里，有个人正看着自己。

　　陆白惊坐起来，仔细看过去，原来是陆玄。他坐在床边无声地望着自己，眉宇纠缠，呼吸紊乱，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挣扎。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陆玄这样慌乱纠结的神情。

　　“怎么了？”
　　陆玄忽然挪开了目光，仿佛不敢看他。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陆白又问：“做噩梦了？”
　　陆玄慢慢转过头来，许是窗外光线映照的缘故，竟有一种他眼睛里泛着泪光的错觉。

　　“我以前做过一个噩梦，”陆玄终于开口了，“一场宴会，唱机里放着《华丽大圆舞曲》，那里所有的人都要杀死我，我杀了很多人，可我自己也快要死了。”

　　陆白终于了解了他讨厌那支曲子的原因。

　　“后来呢？”
　　“后来我逃了出去，外面正下着暴风雨，再后来……我醒了，遇到你。”
　　陆白怔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打算告诉我那些‘为什么’了吗？”
　　“那些都是梦而已。”陆玄沉默了一会儿。
　　陆白笑了：“那你可以把它当成每日睡前故事，慢慢讲给我听。”
　　陆玄望着他的笑容，渐渐平稳了呼吸，嘴角终于牵起了笑意。
　　“那作为交换，你以后每天给我弹一支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