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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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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光年
【引】
清末,外敌入侵,战火连绵。
浙江富商麦仁风为逃避战乱,居家迁徙至东北,这一荒芜之地。
麦家无儿子,唯有小女一人,名唤麦秋穗,乳名小麦。
同年,迁徙至东北的,还有江苏巡抚南风德一家,独子名为南风瑾。
【壹】
那年的阳光很灿烂,透过东北的白桦林,光亮如水一般洒下来。白桦林中,一个俊秀男儿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相遇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叫麦秋穗,你呢?”麦家全家独宠这一女,导致她的性子丝毫没有江南女子的羞怯,而是直爽洒脱。
或许是被女孩子的直白吓到了,南风公子的回答倒有些羞涩:“我叫……南风瑾。”
“瑾?真好听!”小麦露出大大的笑脸,好不扭捏的夸赞着男子的名字。
“谢谢。”看着女孩明亮的笑容,南风瑾觉得好像有风把白桦林的树叶吹进了他的心窝。
“我以后可不可以称呼你为瑾?”小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似上面有蝴蝶在振翅待飞。
“好啊!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瑾,……小麦。”南风瑾看着眼前女子姣好的面颊,不由得伸手触碰了一下那柔嫩的脸颊。
“我喜欢你叫我小麦!瑾,你不光是我的瑾,还是你父母的瑾啊!”小麦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呵呵。”他没有告诉他,他的父母,称呼他为小瑾。单名一个瑾字,只给他最爱的人。
他承认,他已经被小麦深深深深的吸引了。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娇羞,不同于东北女子的豪爽,她的身上有一种白桦林的感觉,如沐春风。
“瑾,快来,追我啊!”小麦在前面兴奋的跳着跑着,还猛地回头冲瑾做个鬼脸。
“我来啦!不要嫌我跑得太快啊!”瑾微笑,嘴角上扬,那个笑容直达眼底。
不远处是一大片空地,上面铺满了白桦树的叶子,清晰的支脉,柔软的叶片,摸上去,软软的,像是一张巨大的床。
跑着闹着的小麦和瑾,不由自主的扑在这巨大的床上。
“哈哈!真软!”小麦笑着,在上面舒舒服服的打了两个滚。
“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小麦,以后我们在白桦林里建个房子吧!”瑾兴奋的提议。
“里面都有谁?”小麦好奇地问。
“只有你我。这是我们自己的家。”瑾单纯的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真好!房子四周都是白桦林,然后用柔软的树叶铺满小路,通向我们的家门。四周是篱笆,简简单单的围成一圈,我们夏天坐在树上谈天看星星看月亮,秋天把那些枯叶堆成一堆,然后点起来当火把,围着它跳舞,到了冬天就在屋里吃着热腾腾的面,一面剪红红的窗花,一面看大雪缤纷,当又一个春天降临时,我们可以一起等待第一株白桦树的发芽……”
小麦神采飞扬的描绘着未来的生活。
“那我们约定好!”南风瑾伸出右手小拇指,对小麦说:“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盛夏的阳光中,白桦树用它宽大的叶片为大地编织起一片清凉。十二岁的南风瑾和十岁的麦秋穗在树下约定。他们以生命为约,以真爱为定,对于未来,他们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是,这一刻他们是无悔的。
就如同,彼时的他们在树下开心的笑。
【贰】
日子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两人一起长大,总是在私塾下课后,来到白桦林里嬉闹。
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政府倒台,袁世凯复辟,北洋军阀分崩离析,东北,处于张作霖的统治之下。
时间也就如此过去了十二年。
此时,小麦已经二十二岁,南风瑾已经二十四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当年的白桦树早已刻上了风霜的年轮,生命总是这样,悄然流走。
麦家虽然离开了故土,但在东北依旧经商,凭借经验和家族威望,很快富甲一方;南风家族在清政府倒台之后选择投靠张作霖这一军阀,在当地,也算是头脸人家。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很快,麦家和南风家就定下了亲事,准备下月初五,南风家迎娶麦家小姐。
【叁】
然而,在这样一个乱世,任何事情都没有保证。
三天后,张作霖被日军炸死,奉系军阀分崩离析;张少帅急忙赶回东北,不顾众人阻挠,率领部队投奔□□。
白桦林中,两个即将成亲的少年少女。
“小麦……我想……随部队南下。”
南风瑾吞吞吐吐半天,说的唯一一句话。
“半个月后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这是小麦说的第一句话。
“小麦,对不起。我不能忍受国恨家仇,我想南下抗日。”
南风瑾说着说着,抬头仰望天空,高大的白桦树枝叶交叠,遮住了大半个蓝天。
“瑾,我支持你,男儿志在四方。”
小麦也抬头望着天空,心里空荡荡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小麦!”
不顾男女礼仪,南风瑾一把紧紧抱住未婚妻,紧紧地,恨不得一辈子不分开。
“瑾,你还记得,我们曾约定,要在这片白桦林里搭个房子,里面只有我们俩个。”
小麦坚强的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亮的双眸,晃得南风瑾一阵心悸。
“记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所以,我会在这片白桦林里,等你回来。”
五天后,沈阳火车站,麦秋穗送走了南风瑾。
伴随着火车的轰隆声,小麦泣不成声。
亲爱的,是谁的泪水在飞?
又是一个盛夏,相隔十二年,约定再次重提。时间没变,人物没变,约定没变,只有,背景变了。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谁的马儿在嘶鸣?
亲爱的,千里之外的你,可曾感知到我心中的痛?
【肆】
转眼间,四年已过。
由于处于租界地,所以战火没有侵扰到麦家和南风家。
窗外的白桦树绿了,枯了,又绿了,又枯了。生生世世,草木轮回,一场繁花开尽,末了,剩下的只有枝杈。
“小麦,进去吧。”麦母揽过女儿虚弱的身子,把她搀回屋里。
“你呀,还是好好休息吧。过了不久,宫家就要来人提亲了。”麦母把一杯茶塞到女儿手中,平静的说。
“我说过,我不嫁,我等瑾回来。”小麦激动的把茶杯摔到地上,决绝的说。
“女儿,何必如此?已经四年了,他还能否回来?”麦母苦口婆心的劝。
“娘,我的脾气你知道。瑾若回来,我嫁他;他若不回来,我等他。”
“你!”麦母气的胸腔险些爆炸,她一坲手,转身离开:“我不管你了!你的身子,你知道!”
“砰”一声,木质大门险些折断。
伴随着门的呻吟声,还有麦秋穗剧烈的咳嗽声。
瑾,红了琵琶绿了芭蕉,亲爱的你究竟在何方?
都说燕子飞了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亲爱的你啊,请你告诉我,何时能迎来你北归的身影?
你说过,白桦林里有我们的家,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所以,这四年来,我总是去白桦林中寻找你,你可知道?
你说过,你盼了这么多年,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说,我就是你的她,如今,是我在盼你,你可知道?
你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唯独我是你珍贵的那一滴生命之源,如今,它在东北这里等你,等你把它含在心里,你可知道?
想着想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落在小麦的手背上,“啪”一声,在寂静的房间中被放大。
这泪,是你为你而流,你可知道?
目光流转于房间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到书桌上那一封已经磨得破损了的信。
第一封瑾的信,也是唯一一封。
——小麦,等我,回去建造咱们的家。
短短一句话,没有来源,却有目的地,没有写信人,却有收信人。陈旧的信封上还有点滴血液,像是腊梅开在严寒。
“咳咳……”咳嗽声再次响起,麦秋穗的目光始终停在书信上,一直一直沉醉在其中,直到,她彻底陷入昏暗。
【伍】
“令爱的病怕是相思过度造成的,依在下来看,除非情郎出现,否则小姐的病怕是很难好转了。”
大夫一边诊脉,一边摇头。
“大夫,求你,治好我的女儿……”麦家夫妇连连作揖,却只能失望。
“这病,无药可治。”
“那……大夫,请您给我个准话吧,我女儿的病,到了什么地步了。”麦父的神情表明他已经彻底绝望。
“麦老爷,趁早准备后事吧。”
说完,大夫离开。麦母听后,立刻昏厥。
【陆】
麦秋穗离开的那一天,是五月初五。
四年前的这一天,原本是她大喜的日子。
窗外洒下了雨,纯净清亮,偶尔风吹过白桦林的声音,像是谁的哭泣。
病床上的麦家小姐,已经连续两天滴水未进,她能感觉到生命的流失。
一点一滴,一点,一滴。
然而,她却不觉得痛,因为她看见了她最爱的人。
“瑾……”垂危的小麦终于说了唯一一句话。
“小麦……”麦母泣不成声,她死死地握住女儿的手说:“瑾,他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坚持下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南风瑾是否还能回来,甚至,他现在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可是,这是她女儿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娘,我看见他了……你看,他一身军装,他来找我了……”
麦家小姐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她只是看见她的瑾,在白桦林中旋转,旋转,抱着她一同旋转,树叶落在他们的身上,轻轻柔柔的,像是小时候他们一同嬉戏一般。
恍惚之间,她听到瑾对她说:
——“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瑾……”
——“小麦,以后我们在白桦林里建个房子吧……”
——“只有你我。这是我们自己的家……”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瑾,我相信,你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一百年,不会变……
她看到了,瑾抱着她,在白桦林中,自由自在的,旋转……
带着笑,麦家小姐离开了人世。
自此,白桦林中,留下一座新的坟冢。
【柒】
八一三事变后,国共共同抗日。
在一次战斗中,南风瑾终于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家乡。
然而,当他兴高采烈地踏进家门后,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父母早已移民,家族已经没落,曾经显赫一时的南风家如今早就破败不堪,院子里荒草丛生,屋里尘土满布。
他急忙去找小麦,却看到未婚妻的遗像悬挂于灵堂的中央。听街上老人说,麦家父母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已经搬走了。
没等老人说完,他一转身,跑进了白桦林。
还是当年的模样,白桦林中白桦树。
然而,却找不见当年那个直爽的女孩子了。
他偏不信,奋力向前奔跑,他拼命的喊:“小麦——小麦——”
回答他的,只能是他的回声。
【捌】
不晓得已经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部队早就离开东北,只知道他的身上早就鲜血夹杂泥泞,只知道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最后的疯狂,最后的喧嚣,他的失落,他的寂寞,他的不甘,一点一点灼伤他的心。
在最疯狂的年代,他选择了最疯狂的恋爱。
最终,是一座坟冢生生扼住他的脚步。
青色的坟冢,灰白的墓碑。擦掉上面的灰尘和落叶,他发现,墓碑的主人竟是——麦秋穗。
墓碑上的照片显示出女孩是去世在一个花样年华的时代,大大的眼睛,卷卷的长发,上扬的嘴角,嫣然一笑,花开不败。
他痛极,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他记得,她说过:“我会在这片白桦林里,等你回来。”
然后,潸然泪下。小麦,你果然没有失约。我回来了。
可是,“小麦,对不起,我来晚了……”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他不曾流泪,面对战争的艰苦他不曾流泪,但是,当面对恋人的照片时,他失声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的爱情,是他永远的伤。
【玖】
很快,战火烧到了这片白桦林。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故乡被毁,看着敌人从爱人的坟上踏过。
于是,他再一次参军了。参加了当地的自卫军。
没有正规军队,没有先进武器,他们完全凭借自己的赤手空拳和敌人战斗。
嗜血的天空,映照着每个人苍白的脸。
一阵阵哀鸣,一声声枪响,在白桦林上空久不停息。
终于,他砍死了最后一个敌人。
然而,他是当地自卫军的最后一人。
战斗到底,绝不认输,不怕牺牲,勇于杀敌。
这是他们的口号,他——做到了。
【拾】
南风瑾知道他快要死了。
在砍死最后一个敌人时,最后一发子弹毫无误差的射进他的胸腔。
可是,他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敌人,不是他!
突然他想到了一首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多么振奋人心的歌,多么激荡,又,多么悲伤。
他不想这么快就死去,他曾无数次幻想和小麦一起迎接胜利,迎接解放,他想,胜利的那天就是他们新婚的日子。
想了无数次,每次都是这个念头支撑他死里逃生。
现在,他只想再看爱人一眼。
青青的坟冢依旧,上面留着白桦树的落叶,他拂去尘土和落叶,——就像当初刚回来那样,轻轻的,柔柔的,像恋人之间的抚摸。
胸腔上的鲜血落在地上,红的刺眼。
“小麦——”南风瑾的手指温柔的滑过小麦的照片,然后细细的描着她的名字——麦秋穗,麦秋穗,小麦,小麦……
然后沾着地上自己的血液,温热的,带着自己的体温,在墓碑上描绘。
一边描,一边想,他看见了小麦。
那年夏天,阳光透过白桦林,洒在他们全身。她对他说:
——“瑾,快来,追我啊!”
以后,我便会永远追着你,不离,不弃。
——“真好!房子四周都是白桦林,然后用柔软的树叶铺满小路,通向我们的家门。”
小麦,天堂之上,我愿为你搭建一个房子,四周中满白桦林。有小路,通向我们的家门。属于我们的——家。
——“我们夏天坐在树上谈天看星星看月亮,秋天把那些枯叶堆成一堆,然后点起来当火把,围着它跳舞,到了冬天就在屋里吃着热腾腾的面,一面剪红红的窗花,一面看大雪缤纷,当又一个春天降临时,我们可以一起等待第一株白桦树的发芽……”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只有我们的爱,永远不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约定,一百年,不许变。
亲爱的,你可知道,一百年,是一个轮回,我们要经历多少个轮回,才能再次相逢……
又是一年盛夏,阳光洒满白桦林,一个青年男子死在一座坟冢面前,他在笑,手指落在墓碑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字:
——麦秋穗,南风瑾之妻。
【尾】
新中国成立六十载,东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的白桦林依旧,如今更加葱翠。
2009年的盛夏,一行游客来到这里游玩。
一个女孩子漫步在白桦林中,抬头仰望盛夏的阳光,恍惚间,看到一个男子向她走来。
她说:“我叫麦秋穗,你呢?”
他说:“……我叫南风瑾。”
半年后,他们在沈阳登记结婚。
一光年的距离太遥远,大概有一百年吧。
无数个盛夏交织成一片天空,承载了太多人的爱。
你是否还记得,那年盛夏,他们在白桦林里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欧阳修
090725 15:28【完】
【后记】
这是一个关于穿越的故事。
其实我只想说,乱世,出英雄,出佳人,更出真爱。
感谢各位的观看,谢谢。
谨以此文,纪念我看过的《金粉世家》和《潜伏》两个电视剧。
并以此,埋葬曾经的感情,以及过去八年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