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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良民”和控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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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东植是个让人满意的质押物》第五章
26
收拾好了自己,毛泰久再看陆东植身上那套仿佛还能闻见酒气、烤肉味的淡蓝色西装,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把衣服换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上次住你这儿穿的那些不知道去哪里了。”举起衣袖皱着鼻子嗅了嗅,陆东植也挺不好意思。
早叫人扔了。衣帽间里一水儿的高档条纹西装旁边挂着几件廉价纯色西装,风格不再统一,看着就别扭。毛泰久没说出来,只是让人临时给他准备了一身。
条纹儿的。
特助把衣服拎来之前已经剪掉了价签。
非常知情识趣。毛泰久决定给他涨薪水。
陆东植又不是什么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即使不认识牌子,衣服好不好,一上手就知道。现在说要给毛泰久钱的话,介于半熟未熟的两人之间的气氛会非常尴尬。
他只能对毛泰久换个好法来回报。
比如抢着替毛泰久按电梯按钮、替毛泰久拉开车门护住头顶,上了车后多次试图替毛泰久按摩肩膀、胳膊和腿,都被毛泰久及时抓住手,按回大腿,再松开。
一旦陆东植的手开始蠢蠢欲动,浏览手机内行业早报的毛泰久的视线就会飘过去,他又会安分起来。
副驾驶的特助: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27
中途特助下了趟车,再回到车中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咖啡厅的厚纸袋,从副驾驶转过身,递给了陆东植。
受宠若惊的陆东植连忙接过:“谢谢谢谢。麻烦您了!”
汽车再次启动。
一边啃面包一边嘬咖啡的陆东植偷瞄毛泰久。
啃一口偷瞄一下。
毛泰久放下手机:“有话就说。”
“谢谢。”陆东植清楚得很,毛泰久没吩咐的话,特助哪会下车给他买吃的。
就这?“是你肚子叫得我很烦。”已经填了些东西进去,还在叫。叫的形式还不一样,一会儿悠长,一会儿短促,说陆东植没有有意控制,鬼才信。
“泰久啊,你也没吃早饭,还有个甜甜圈,我分你半个吧。”想到就做,陆东植已经用厚纸袋一角隔着手指,捏了一个角下来,递向毛泰久。
连姓都舍去了,直呼其名。
毛泰久把脸别开:“我不吃油炸食品。”
“你不是在美国常青藤联盟大学留过学吗?好几年,一次都没吃过?”陆东植没有缩回自己的手。
眼看那一角甜甜圈要开始掉渣,要是掉在自己衣服上......毛泰久只能凑过去咬住,吃掉,对着车窗看自己的唇边有没有残余,然后才回答他:“请了专门的厨师给我做韩食。”
忘了面前这个人是个财阀家的贵公子。这种无意间的“凡尔赛”,最为致命。陆东植无话可说,吭哧吭哧自己几口把剩下的甜甜圈都吃了。
两颊鼓起,左右挪动,如同松鼠储食。
口中还有余甜,那个人却不再喂了,把人搞得不上不下。毛泰久又拿起了手机。
“XX银行等几大行收到大额罚单”、“首尔最大旅行社关闭几十家门店,巨头也撑不住了”、“某股迎来首家万亿市值互联网公司”......这些往日最能吸引他的标题,现在却不想点进去看。
肚皮要造脑子的反。
毛泰久又一次给特助发了信息:【就近选择一家咖啡厅,选最受欢迎的套餐。】
【是。】
28
如果新闻是肥肉,记者就是猎狗。
大韩日报的罗成植记者,也许不是其中最凶狠的,但一定是鼻子最灵敏的。
近日原通运集团社长毛泰久与大韩证券徐家父子的恩怨情仇,多少记者拉交情跑关系想采访事件双方,除了罗成植,没有一个成功。
罗成植自己都没想过会成功。
虽然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得他有点不知所措,但根据他丰富的采访经验,他还是很快定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准备好了采访稿。
被人迎进这一百多平米的社长办公室的时候,他难以掩饰自己的诧异。
里面不止毛泰久一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人两手抱着还往外飘着热气的咖啡杯,局促地缩在黑色的单人沙发上,看到有人来了,立即起身朝来人行了个礼。
罗成植还了个礼。他认出来了,这个人在毛泰久与徐家父子的事情爆发之前,也是个炙手可热的新闻素材。陆东植,连续两次获得“勇敢市民”称号,被警方推出来当了警民和谐的正面宣传。
他是听说过这两个人有些联系,却不知道连这么重要的采访对方都可以在场。
摄影师已经架好了摄影器材,调整好了拍摄角度。
毛泰久这才从办公桌上那堆文件里抬起了头,挪开文件堆,罗成植才发现毛泰久手边也有一杯咖啡,跟陆东植的是一个牌子——走的平价路线,门店到处都是。
倒是比别的财阀接地气。罗成植伸出手去:“您好,我是大韩日报的记者,罗成植。”
“您好,我是毛泰久。”
两手交握的一瞬间,罗成植发现毛泰久的体温低得吓人。
一番客套之后,进入正题。罗成植打开录音笔,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毛社长,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会提出来。”
“请讲。”毛泰久坐在办公桌后,右手一抬。
“原通运集团的经营使命,按照您故去的父亲毛基范会长的说法,是‘要成为掉落地面的米粒,帮助贫苦弱小的人们’,对此,您是否认可?”
“我认可。”
“那原通运集团勾结不法人力公司、逼迫旗下所有司机签署对公司更有利的保险条约、公共交通汽车设备老化却不检修致使多人死亡、收买检方和警方试图逃脱法律制裁等等行为,您是否认为与其经营使命相违背?”
一开始就这么尖锐啊。对自己的认知还停留在“谋杀了几个弱小”的“精神变态杀人魔”的陆东植觉得有通运集团这么一对比,他的战力只是个渣渣。果然,资本吃起人来,才是最可怕的。
向后靠进了椅背,毛泰久双手交叉放到了腹部,没有被激怒:“是相违背的,所以它不复存在了。为了赎罪,我的父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罗成植又问:“那么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您呢?我没记错的话,除了原通运集团的事,您身上还背着几条命案。您是否愿意为了赎罪付出些什么代价?或者,就任由时间冲淡一切?”
“我目前是监外执行,可能大部分人认为监外执行不算什么惩罚,但对我来说,它是。”毛泰久交叉的拇指开始互相绕圈,“所有娱乐场所我都不能去——这让我失去了很多乐趣;连收发消息都受限——我可是个商人啊,消息不及时是致命的;离开居住地需要向司法机关申请,我还要参加公共道德、法律常识等教育活动,增强法制观念、道德素质和悔罪自新意识。”
“每月参加社区服务......我刚恢复行动能力不久,您能想象我去扫大街、捡垃圾的样子吗?”
最后加了句:“当然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愿意承担。”
“......”罗成植被他委屈的口吻恶心到了,换了个提问方向:“前一段时间您和大韩证券徐氏父子的恩怨很是受人瞩目,归根结底都是钱闹的。我能问一下这笔钱的来源吗?再直接一点,是不是原通运集团的违法所得?毕竟那是很大一笔钱,即使您之前是通运集团的社长,也不应该拥有那么多钱。”
“您或许不信,但可以去查证,那确实是我个人的资产,来自父母的遗赠,最开始其实没有那么多,”毛泰久摆了摆手,“这还要感谢大韩证券的前会长和现会长,他们太会投资了,钱能生钱,积累起来很快的,您应该能理解。”
被徐家父子洗了八百遍的钱,你让我怎么查证?想到两年多以前成运市警方对毛泰久的诱捕手段,罗成植便道:“您刚才说您所受的惩罚都是应得的,愿意承担,我冒昧的问一下,身为一个年幼时期就目睹父亲杀人、母亲自杀的精神病人,二十多年没有经过任何相关诊治,您真的相信自己参与了教育活动就会产生法制观念、道德素质和悔罪自新意识吗?”
“躁狂发作,是您自己可以控制的吗?”
“现在的您的精神和身体情况,具有经营这么多家公司的资格吗?”
“您真的认为自己不会再伤人,甚至杀人了吗?”
为罗成植捏了把汗,陆东植觉得手里的咖啡杯有点滑,还开始烫手。自从知道毛泰久是个“同类”,他就去查过这个人,毛泰久干了什么,怎么栽的,他了解得很清楚。他怕毛泰久一个忍不住扑上去把罗成植撕了。
29
罗成植没有被撕碎,随身摄影师也没有。
出了社长办公室,他们两个都还是全乎人。
罗成植敢问敢说,摄影师是一直都清楚的,但他仍然害怕刚才会被一堆黑西装大汉团团围住,生生打死,弃尸荒野,遭蛇虫鼠蚁啃食。
毛泰久的眼神非常可怕,看他们像是在看两个死人。只那一眼,他就肯定自己回家必然会做噩梦。
等电梯的时候,背后的热汗迅速变凉,冷得他打了个冷颤:“罗哥,这采访,真要全发出去啊?”
“发啊。他毛泰久可没说不让发。”
“......经过这个采访,您是不是对我们国家的法律条款和执行力度挺失望的?”
罗成植进了电梯,替他把住门,方便他搬运摄影器材:“没什么好失望的。”
“就拿网上的讨论来回答你吧。”
“网上说,‘法律,一方面具有弹性的标准存在优势,能够更好地吸收现实世界的复杂情况,避免个别极具争议的案件让人们怀疑法律的权威性,甚至觉得法律是僵化刻板的恶法。’”
“‘另一方面,具有弹性的标准有可能被滥用,完全看具体案件中律师如何举证、法官如何判决,同样会导致不公正的结果。有钱人可以请好律师,无所不用其极来证明这个标准,甚至可能贿赂法官等保护伞,灵活的标准很可能对金钱和权势屈服。’毛泰久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他确实是有精神病。”
“时代在变化,没有哪一条法律是永远不变的,人们要做的只是推进法律在当代的适用性。”
30
咖啡没有喝完,但是陆东植没有再喝,他已经在沙发上愣了好久了。
毛泰久对罗成植说他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的院,吃了两年的药,以后还会继续吃,这使得他的病情得到了非常好的控制。
他又说,就目前他的精神状态来看,应付公司的各项事物还算得心应手,即使有个万一,他还聘请了几位专业的经理人来协助打理,这一点,就不用罗记者操心了。
他还说,会培养自己的共情能力,为此特意请了“勇敢市民”陆东植作为学习对象,以后的教育活动和社区服务都会两个人一起做。
他甚至说,会专门成立一个法律援助中心基金会,为弱势群体寻求正义。
全程面无表情。罗成植说,这让人感受不到任何诚意。
于是毛泰久给了他一个非常温和的笑容,说,我的表情呆板是吃药吃的,会继续练习,现在这个笑容怎么样?
冷。当时不止罗成植,摄影师和陆东植都条件反射地搓了搓手背。
面对公众说出的话,会受到社会全体的监督。一想到这里,陆东植顾不上发愣了,急切地对毛泰久道:“你想当良民可以,你悔过你的,干嘛扯上我?”要是一个不小心把我“精神变态杀人魔”的身份暴露了,可怎么办?
“你社会信誉良好。”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说。”
“借我用一下,就当是还我的人情了。”
陆东植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实木茶几上的咖啡杯,犹豫道:“要借多久啊?”
“很久很久,久到世上只有不愿意接受调解的受害者和家属本身记得他们遭遇的苦难。”
哇!大恶人!
这个家伙和把徐家本家杀得只剩徐志勋一个的徐仁宇才是真正的大恶人!
我陆东植,“精神变态杀人魔”、“捕食者”,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弟弟!
这样的毛泰久,让他有点不敢看。
他一低头,发现连阳光打在毛泰久身上,进而投在地上的黑漆漆的影子都在张牙舞爪。
大概是开着窗户,外面起风了吧。
31
采访在第二天就播出了,大韩日报动作非常快,跟他们有合作的各个媒体平台通通进行了转发,不管是谁打开哪个视频软件头条都是这个采访。
浪子回头金不换也要看性质。精神病和杀人犯二者皆是的毛泰久并不被公众看好。
这导致他在周日当天跟陆东植戴着帽子,穿着制服扫大街的时候被几个自诩正义使者的好事者发现,并投掷了腐菜叶和臭鸡蛋,尽管早有准备的保镖及时冲上来拿伞挡住、相关监督人员及时出动人手进行围挡,仍然有漏网之鱼砸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看热闹是全人类的天性,很快这块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的“咔咔咔咔”声就没停过。
不习惯成为焦点的陆东植的羞耻心也很重,当时就哭了,但即使是哭了,也还是伸直了胳膊去挡扔向瘦弱的毛泰久的异物。他很委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受此屈辱,但是一想到“精神变态杀人魔”的身份,硬挺着把这当成了赎罪。
人群被疏散之后,陆东植垂头丧气地找了个石阶坐。
身上比他干净得多的毛泰久竟然没有嫌弃他一身臭味,坐到了他旁边:“第一次出来做社区服务,做个样子就行,以后你不用再跟来。”
陆东植没有说话。
毛泰久试图设身处地地去贴近陆东植的思维模式,又试探道:“觉得丢了‘捕食者’的脸?要不要报复?反正只是几个跟事件毫无关联、只为发泄自己在生活中的不满的路人。”
还是没有说话,陆东植站起来拿起之前扔到一边的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杂物。
忽视我?毛泰久也站起来,开始扫地,想找个陆东植感兴趣的话题,想来想去,说:“我的公寓,外面的大阳台上布置了枯山水,这个你知道吧。”
“刷刷刷刷......”虽然还在清扫,陆东植的动作却没刚才那么快了,身体还往他这边侧了一点点。
有戏。毛泰久接着说:“枯山水是日本独有的园林风格,源于古代中国文化,我喜欢枯山水,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个日本人。”
又侧过来一点点。
“很久以前,她是日本一家传承了十几代的知名社团的继承人之一,出身这样的家庭,她却长成了一个温柔似水以夫为天的女人。”
“我喜欢听古典音乐这一点,也来自她的引导。”
“世界对她很不公平,当她脱离家族,以为嫁了个普通跨国商人、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儿子的时候,却又让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也是跟家族里的人一般无二的恶魔。”
“丈夫失手杀了人,儿子看见了,从那以后儿子行为诡异,脾气暴躁,任她怎么也扭转不回来。”
“她的幸福、信念瞬间就崩塌了。”
“后来她自杀了。”毛泰久淡淡地说出这个结局。
“你,你很伤心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东植已经转身面对毛泰久。明明是毛泰久的妈妈自杀了,哽咽的却是他,鼻酸的也是他,想去拥抱住对方寻求力量支撑的还是他。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叙述都让他伤心得浑身发软。
是不是涉及早逝的妈妈这个相同之处,“精神变态杀人魔”的人性——比如说同理心被唤回来了一点点?我陆东植难不成还有救?
“没有。我不伤心。”
“不伤心你会在她去世之后开始杀狗,长大了杀人”被毛泰久仿佛无机质的目光一看,陆东植顿时觉得这话说得十分伤人,恨不得自扇嘴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拿扫把杆子那头压住他自虐的手,毛泰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精神不正常的,从一出生,就是大恶。激发我的,不是父母,也会是别人。”
陆东植不再说话。因为很明显毛泰久不需要他的同情和安慰。
他换了个表达善意的方式——硬要毛泰久坐着休息,怕他站久了腿疼,抢着帮毛泰久干活,被毛泰久支使得团团转。
消息比别人要灵通得多的徐仁宇开着车经过,停在了他们视线范围之外的一个角落,本来是过来看他俩的热闹的,现在不止是热闹看到了,其他的也看到了。有些人,比如陆东植,可以通过被人需要获得自我满足。
还有,什么“良民”?毛泰久分明还是那个精神病。
从来就没变过。
控制他人的技巧一点都不见生疏。
只不过,他到底要控制陆东植干什么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