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日子》黑鱼儿

60、大气（老哈）

　　我可能小的时候，是一个比较小气的娃娃，我的玩具我舍不得给别人玩，我的好吃的舍不得给别人吃，甚至我的妈妈抱了别的孩子，我也会把嘴嘟起来要彪悍地讨一个说法，“妈妈，你到底是不是最最最喜欢我的？”所以，我的耳朵里经常听到的教诲便有“女孩子要多见见世面的嘛！”、“小气吧啦的不讨人喜欢的呀！”、“不要斤斤计较的，要大方一点啊！”……其实归根结底，就两个字——大气。
　　小的时候，不太懂大气的具体含义，觉得忍痛把自己的小人书、玩具给别人玩，看到东西被损坏了也不抱怨就是大气；有好吃的东西，即便很想吃也要从嘴边省一口下来，分给旁边一直擦口水的小伙伴就是大气；表弟常年寄住我家，房间比我的还大，他的房间朝南，我的房间朝北，我一点点意见都不表达就是大气。虽然这样家长就会夸奖我懂事，说我有礼貌，但我心里对“大气”充满了深深的厌烦，因为我所能感受到的大气就是自己心里有别扭和难受，明明心不甘情不愿还不能表达出来，还得表现得无比的自觉和主动。等到上了学，可以用各种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时，我便给大气贴上了一个标签——虚伪。
　　后来上了大学，由于学校的特殊性，身边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是那种红心灿灿的，每当遇到集体活动或者出公差需要大家积极主动报名的事时，我基本都是缩在后头的。真不是我小气小肚鸡肠，因为“大气”的同学太多了，每当班长和队干一句话说出来，一帮子“大气”的手已经高高地伸出去了，夹杂着迫不及待站立起来的个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都已经把名单都定好了。队干们夸这样的同学叫：吃亏在前，吃苦在前，大气！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那她们的确冲得比我猛，我也没办法，但架不住领导们一番两番三番的夸呀，我终于在很久以后，被一个多次想大气而不得为的同学的抱怨给点醒了。她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老是表扬她们大气，不就是说我们小气呗，那我们抢得过她们吗？天天占着茅坑，也不怕撑死！话糙理不糙，我听懂了！本来对大气就不太感冒的我，对大气，更没有什么好印象了。本来嘛，大家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谁也没有主动往后站，这因为一小部分人的大气，主动考前，反而显得反应慢的人是后进分子了，这，我也不愿意！
　　再后来工作了，就不用多说了，“大气”的人比比皆是，多到让人有点恶心和厌烦，每一次大气的举动，实际上都是一次次处心积虑的蓄谋，为了某一个或者多个想要达到的目的，孜孜不倦地努力求索着和表现着。而我，作为一个标准的南方人，可能在很多人对地域的思维定式中，理所应当地划在了大气之外。倒是最近十年左右，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可能是年龄大了，折腾不动了，很多时候把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局外人去看很多事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我所以为的大气，都理解错了。
　　大气，不是在僧多粥少时高高站起，而是在机会面前懂得谦让，是在吃亏时不计较。就像我前文说的，大家每一个人的构造都是一样的，能够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水平能力也都是差不多的，只要没有主动靠后或者掉头，争了那几秒钟反射弧的长短，那不叫大气，那是沽名钓誉，抢功争先。明明知道机会难得，也知道机会会带来甜头，但懂得退出，懂得让位，才叫大气！还有那个一直闷声不吭气，面对大家都原地不动时，领导时常捏的那个暖柿子，那个替无数人接盘却从不替自己辩解一句话的那种“从心”流派的包子，他也可以跟大家一样，表达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有的困难和不容易，但一百句话在肚子里打了一百个弯又咽回了肚子里，一次次地吃亏，一次次地不计较，一次次地化解大家的尴尬，这种大气，比那高高举起地手，永远霸住C位的主子，实在是要高级得多！
　　大气，不是在别人不需要的时候硬塞给别人，而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授人恩惠，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及时回报。泰姐在前一篇稿子里曾经写到一件趣事，就是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给她喂糖油饼一事，我是目击者，深切地感受到了这里头的尴尬。我也无比讨厌这种事，我不需要，你非要送给我，我不饿，你非替我点餐，我不喜欢吃，你非要塞进我的嘴里，甚至是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你再拿出来送给别人，而别人也明明不想要，并且你还要从别人的口中抠出一句“大气”的夸奖来，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活了四十多年，我可能有我自己的一套交友处事哲学。曾经跟泰姐也聊过，我不是特意回避别人送我礼物，当然我说的是比较亲密的朋友。能够称之为礼物的，一类是别人用心挑选的，表达了某种情谊在内的，一类是你特别需要的，但当下不能唾手可得的，这两种东西，只要是亲密的朋友送的，我会笑纳，会很高兴很开心的笑纳，为什么不呢？我渴了，我在意的人送到我嘴边的水我为什么不喝？喝了，我开心，她也开心，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但是，不能永远手心向上，偶尔地，在别人口渴的时候，能够及时地递上水，在别人需要关爱和友情的时候，能够送上温暖，这事才叫干得漂亮和大气。不是在别人结婚的时候，按照你自己区分的三六九等，再对比别人红包的大小，包上大小各异的红包，虽然心里不乐意，嘴上还得说着感天动地的话，而是不该去的就选择不去，该去的，就大大方方包进自己的心意。在我心里，十分之一的一块，永远比万分之一的一千要有价值得多。不需要担心别人对自己表达善意和友情后要如何以及何时回报，老天爷在这种事上也是公平的，给了她多少机会，也会给你多少机会，你要你心里记着，在别人口渴的时候递上一杯水，不要过分扭捏，不要过分客气，不要过分推三阻四，接受的时候大气，授予的时候也大气，这才是牛气！
　　大气，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别人衣服破了，然后咋咋乎乎嘴上想办法，而是应该在不声张的情况下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别人的身上。我曾经在地铁里见到过这样的情景，还是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夏天的晚上，上班高峰，地铁一号线里面的人乌央乌央的，水泄不通，一个年轻的姑娘尴尬地站在楼梯的边上，地上是一个破了的纸袋，里面的两个饭盒有一个漏了，浸湿了纸袋，纸袋破了，两个饭盒滚了一地。捡起来吧，一盒菜已经撒了，地上还有一摊油渍，身边也没有其他的袋子，垃圾桶离自己老远，不捡吧，显得有点太不负责任。其实在这样的高峰，大多数人都是选择视而不见，每一个人都在分秒必争，毕竟多一分钟就可以多睡一分钟。有几个选择停下来的，无一不是对姑娘的这件事表示遗憾，并教导姑娘，下次饭盒外头要套个塑料袋的，包里应该放个备用袋的，尽量要少用纸袋的，还有甚者，有个人居然说，你们现在小姑娘讲究的，非要带饭，何苦呢？这撒了一地，你看怎么弄？眉宇间是对世间万物没有在既定轨道上运行的痛心和无奈，旋即哀叹着走开了！眼看着就要迟到，小姑娘面前伸来一只手，手里一个叠着的便利袋，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我接过后，她又熟练地将手里那个反手抓着把地上的狼藉兜了起来，又掏出纸巾把地面大概地抹了一遍。这才抬头跟我说，“这袋子是干净的，我装吃的的，我也跟扫地的阿姨说过了，她一会儿过来拖一下，你赶紧走吧，要迟到了。”就好像她和我是多年的老同学，也好像就是一个办公室可以共餐的同事。我就是当年那个尴尬地姑娘，那个姑娘是谁，我也不知道，就那一面之缘，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再次遇到，但是，我觉得她的人生一定很精彩。套用一句土味的表扬话，大气的女孩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其实说到底，大气到底是个什么定义，我看并不全然是字典上的那个大的气度，大的气势。普通的人，贫穷的人，普通老百姓都可以有这种气度和气势。什么叫大？合适、需要、及时，才是大！所以，不如说，大气是一种教养，而不是一种做事的固定程式；大气是一种心意，而不是权衡出来的表达；大气是设身处地地替他人着想，而不是在道德上昂首阔步地站在别人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