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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差千里前世今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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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郎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五月那会子还是个满地乱爬的奶娃娃,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就已经跟他八、九岁的同辈兄弟们差不多的个头了,连脑子也跟大孩子们一样的活络,简直是过目不忘,恨得韩老爷大呼可惜,把他生在了阴间,没法去考功名。
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杜尚秋带着七郎又上街玩去了。由于杜尚秋是除了七郎爹娘外最爱跟他套近乎的人,所以七郎很卖他这个干爹的面子。此外又不知杜尚秋是怎么对七郎潜移默化的,七郎在卖干爹面子的同时也总会捎带上“干娘”,于是杜尚秋拉着他上街,他也就不会忘记拉上春霄。
春霄郁闷在心里,可又无法拒绝七郎——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尚记得某次,她不顾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七郎,径自作势要走,结果被七郎极其委屈的看着。孩子身上的金黄斑纹越来越深,春霄也感到笼罩周身的阴寒魄力越来越强,最后一屁股跪坐到地上,上下牙齿禁不住的打颤。打那起,她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臣服于七郎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士庶游玩,两边的商铺满是节日里需要的百谷与瓜果种籽。七郎凑在一个做糖人的摊子边上。因他外貌特殊,郭府门前大街的人几乎都认得他,也都喜欢他,所以糖人师傅正在按他的要求捏一个夜叉。
春霄离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几步之遥,即使被迫出来,她也想表示自己跟杜尚秋之间可没有如胶似漆。
未料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住了她的肩,春霄刚惊讶的转头,就正对上个不修边幅的男人。那人几天的胡渣没有剃过,头发乱草似的扎在脑后,但是脸孔棱角分明,眼神劲烈,对着春霄就大呼一声:“怡儿!我终于找到你啦!”
声震如狮吼,搂着春霄的臂膀牢如铁笼。
望着对方欣喜若狂,好似从小卒直升宰相般的表情,春霄懵了。
她何曾被陌生男人如此无礼的亲近过!而且尚不知对方是谁。正待放声尖叫,护花使者及时出场。
“这位兄台……”杜尚秋笑的很和气,却用力的掰开了胡渣男的两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夫人。”
胡渣男有一瞬间的闪神,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又回过神来,揉了揉被掐出淤青的手,似有所悟的点头道:“噢噢,我差点忘了,许久未见,怡儿你又嫁人啦?”
“什么叫‘又’啊?”春霄终于逮到机会发泄,“我根本就没嫁过人!不对,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怡儿’啊!”
她抵制的颇为激烈,可胡渣男对她的这副反应却仿佛很能理解,“唉……也是,我没想到真能找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才忘了你大约不会记得前世的事。”
“……这位兄台,你究竟在说什么?”不同于春霄一个劲的光顾着气愤,杜尚秋却听的仔细,还下意识的走上前来,把春霄挡在身后。
“你前世的发妻?!”
一行四人进了茶楼,就从胡渣男嘴里听到了如此的爆料,杜尚秋与春霄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七郎则吃着糕点,略带疑惑的看着三个大人。
“等一下!鲁兄,你怎么还能记得你前世的妻子?”杜尚秋本能的追问一句。先不说春霄倒底是不是,一般人哪会记得前世的事?那孟婆汤难道是白喝的!
“那当然是我情深所致啊!”胡渣男忽然深情的感叹一声,他那不修边幅的草寇外表与多情公子般的丰富表情搭配在一起,让春霄隐隐觉得胃有不适。
“我上辈子是颍川的一个小吏,新婚不久即逢战乱,我只好跟着部队上了前线。临走前新婚的妻子怡儿对我说愿生生世世与我做夫妻,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后来死于战乱来到这地府,我原本想在这一直等怡儿,怎奈那帮狗屎差役们非要我按时去投胎,我虽然也喝了孟婆汤,但不知是不是思念之心太强,转世后居然还记得前尘往事。这辈子我在安西都护府亦是个小吏,因一直对怡儿牵肠挂肚,也曾试图寻找她的转世,怎奈人海茫茫,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世,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在地府又与你重聚了,怡儿!”
悲情的诉说完事情始末,胡渣男鲁元便又想给春霄一个热情的拥抱,却被杜尚秋不着痕迹的出手阻挡,顺便又问道:“鲁兄,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小桃就是你那前世的妻子呢?”
春霄听闻此问,也皱着眉头望向鲁元,一想到自己可能是这男人的妻子——尽管是上辈子的事了,也依然很不舒服。跟他比起来——她偷偷撇了杜尚秋一眼——还是姓杜的要好一点。
“当然是她的相貌!”鲁元很骄傲的回道:“我今生的相貌已不同前世,可怡儿的样子居然全无改变,一定是我的赤诚之心感动了天地,让我能够找到她啊!”
杜尚秋一直安静的听着鲁元的叙述,默默不发一言。春霄心肝乱颤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本来一直据为己有的“夫人”忽然跑出来一个前世的夫君,若是按照先来后到,自然是没有杜尚秋的份了。
可是……我可不想跟这胡渣男在一起啊!春霄心内狂呼。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同街上正被贩卖的家禽如出一辙,也在等待着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
“鲁兄……”杜尚秋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再度发言,神情很是严肃,“你的遭遇着实令人叹惋,不过人生在世总是应该向前看,小弟祝愿你早日忘记前缘,重获新生。”
说罢他左手拉着春霄,右手拉着七郎,迅速的起身离席,“我们走!”
“哎?等……等等啊!你茶钱还没付呢!”鲁元后知后觉的站起来刚想追,结果又被茶楼老板堵住了去路。
“哼!跟我抢妻子,还指望我付钱?”一向大方的杜尚秋不禁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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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浪漫啊好浪漫!郭姐姐,你居然还有个前世的夫君!”韩七小姐拍着手,眼冒精光。鲁元一路嚷嚷着追着春霄回到郭府,现在和府上下都已知晓了这一奇闻。
“你还真好命!”韩六小姐也惊叹道:“这辈子一个郎君,上辈子一个郎君,哪天指不定上上辈子的也寻来了。”
面对众人艳羡,春霄只是叹气连连。有生之年,她何曾想过自己死后桃花债却会一笔笔的接踵而至,可惜都是烂桃花,光有数量,没有质量。
“郭妹妹,若那个鲁公子所言不虚……你打算怎么办?”闲扯半晌,三少夫人总算是问了句实在话。
“什么怎么办?上辈子的事哪里算得准。”春霄坚定立场拒不认账。这辈子都够她头疼的了,哪还管得了上辈子的事。但三少夫人一句“鲁公子可不像是个好打发的人”却给春霄敲响了警钟。
她遥望向外院,鲁元正在那晃悠呢,大有不讨个说法就在郭府赖到底的架势,害的她只得躲在第四重院子里不敢出去。
那个杜尚秋,平日里不是一直叫嚣着她是有主名花嘛!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杜尚秋当然没有闲着。他端坐中堂,一手支着脑袋,警惕的盯着前院里晃荡的鲁元,身边则依次坐着韩家的几位少爷。
“尚秋可有什么打算?”韩延真也一同望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悠悠探问。他担心比起耍赖,尚秋老弟比不过院子的那位仁兄。杜尚秋平日里粘着春霄还掌握三分礼度,那位鲁公子看起来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倘若春霄现在是独自一人,说他要明抢都不稀奇。
杜尚秋起先没有回答,只是喝上一口茶,却在茶盏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个隐秘的地方把他关起来,直到投胎为止!”
虽然杀不死,就不信没别的办法制了!
韩延真有一瞬间的失语,看来他家杜老弟……无赖起来也很决绝。
“我说,搞了半天,你们倒底确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韩家大少爷金口一开,引来众人瞩目,他便接着阐述道:“目前为止不都是他一面之词吗,他究竟有什么证据啊?”
“对啊!”杜尚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适才千头万绪,居然把这一点给忘了。”他复又展颜而笑,心想这种事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当下就匆匆步出中堂。
鲁元一直做出副欣赏院落装饰的样子,一边的七郎啃着水果,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察觉到杜尚秋走来,一大一小两人都回头望他。
“怎么,杜公子踌跓半天,终于想通啦?”鲁元哈哈一笑,一副“快快物归原主”的腔调。
“鲁兄先别急啊……”杜尚秋也是气定神闲,“鲁兄一直声称小桃是你妻子,不知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鲁元没有出现预料之内的理屈词穷,反倒真的从怀里掏出一副卷轴。杜尚秋的脸色为之一变,连带着屋内坐着的韩家公子们也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我今世为解相思之念,请了一位非常有名的绘画师傅画了怡儿的像,死时也吩咐家人将之一并埋了。”说着鲁元就恭恭敬敬的展开那副卷轴,将他妻子的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诸人凝神端详后,唯剩下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