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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章 ...

  •   白氏怯懦地抬了抬眼睛,依然没有说话。
      朝堂是大人们议事的地方,要不是赵霈走失,她绝不会来此,至于言语开脱她就更不会了。
      群臣若要问她儿子去了哪里,她想,就算他告诉全世界,也不会告诉她这个母亲。
      她肌肤如白玉般透亮,脸庞形如鹅蛋,细柔的青丝在脑后绾成一个普通的云髻,只插了几支素白的银笄;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只用深灰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
      这样的装束在一国太后身上略显寒酸了,可她一向不喜铺张,又因赵霃才薨了,为避免服饰上惹傅太后的眼,她近来连首饰也未戴的。
      一旁的傅太后实在忍无可忍,抢白道,“适可而止吧哥哥,白氏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整日吃斋念佛,能知道什么,依我看,此事绝不是她与王上合计的。”
      白氏柔柔怯怯朝她报以感激的一笑。
      要说从前她是最看不惯白氏这副样子的,总在先王面前柔柔弱弱,什么也不解释,总觉得有人胁迫她似的;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看透了她是这样性子,如今王位上的人又是她儿子,傅太后自然少不得替她说几句话。
      见她还偏袒白氏,傅腾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说话,傅太后却突然站起身来,往旁边走去:“人走丢了你就去找,难为我这死了儿子的老寡妇做什么?!”
      死了儿子的……老寡妇?
      傅太后声音不大,却在此刻安静的大殿里如坚石落地,硬生生在臣工们的耳边炸出一个窟窿,有个别反应快的已经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傅腾瞠目结舌,眼见傅太后就要拂袖而去,他不相信自己妹妹矜贵端庄的傅氏女,嫁入宫廷二十多年,怎么还会像个市井小妇一般将这样粗俗的字眼挂在嘴边。
      可她又没有说错,她的确是个死了儿子的寡妇,可她着实不算老,才四十出头而已,加之平日又在喝白氏调配的神女驻颜汤,脸上一丝岁月的痕迹也没有,望之如三十许人也。
      傅太后踱步到了白氏面前,睥着眼问白氏:“走不走?!”
      白氏尚且有些发懵,不是在商议怎么找赵霈吗?这就走了!?
      傅太后瞪着眼睛,有点儿恼她没脾性:“外头寻人的有御龙直,内里商议的有诸位大人,咱们在这能做什么?”不如回宫喝喝茶睡睡觉,横竖丢的又不是我的儿子。
      要说赵霃虽然身子骨不好,倒是真的比赵霈省心,傅太后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从前可从未有过朝臣为赵霃个人问题聚集三天三夜的情况,这赵霈一上来就撂摊子,这样的性子也着实少见。
      傅腾恼羞成怒:“太后娘娘稍安勿躁!”
      他瞪着珠帘后的亲妹妹,这种情况,你在胡闹什么啊!?
      这次傅太后是真的恼怒了,她的哥哥对她的整个人生干涉得太多了,从白氏被先王册为御嫔开始,就常常耳提面命要她时时留心白氏。
      那些年她也的确留心过,白氏是左婴白家有名的医女出生,多年来,一直是平淡如水、不争不抢的性格;白氏生了儿子她想拿捏错处也寻不到,好在白氏的儿子也和赵霃一样有先天弱症,这才绝了先王想要易储之心。
      她有意为难,白氏为免她疑心,干脆说自己身份卑微不配教养王子,将赵霈直接交由她这个王后来教养,自己专心照顾先王起居去了。
      傅太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敢情我是为了成全你们两人双宿双飞才帮你们带的孩子?
      带孩子也就算了,还是个和赵霃一样体质奇弱的孩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她留着也是个麻烦,赶紧退了回去。
      为这事傅腾没少跟她急眼,他觉得哪怕是个病痨鬼也应该养在傅氏身边,要么养出感情,要么养废,才能将庶子牢牢抓在手里,这样也有了双重保障。
      后来先王薨了,由她的儿子赵霃继位,白氏的儿子按祖宗惯例被流放异国。
      她的儿子赵霃是一个病恹恹的病痨鬼,从小到大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整日都在进补,可仍然时断时续不见好。
      白氏为保在外流放的儿子平安,主动请缨参与到赵霃的医治中,白家是左婴的医学世家,在白氏的医治下赵霃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可毕竟血脉里的弱症一直都在,病根儿是这辈子也治不了的。
      傅太后心知肚明,哥哥傅腾的野心越来越大,他想将女儿嫁给赵霃,赶快生下继承人;赵霃虽然病弱却不是痴呆,怎么会看不出哥哥的野心,连赵霃也说过“舅舅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样的话。
      哥哥逼得太紧,赵霃好几次急怒攻心吐血,她气得和傅腾大闹,都是因为哥哥太贪婪,要的太多,才会叫儿子的生命一日短过一日。
      也幸好有白氏在一边细心调理,赵霃才能多次转危为安,她对哥哥的言听计从渐渐变成了怨怼;她知道儿子一定会比她先走,总会有她孤家寡人的那一天,也渐渐接受了这种结果。
      她揩一揩眼角,承认自己从前的确糊涂,一心维护傅氏和哥哥,就连赵霃死前还不忘一字一顿告诫她:“这江山是赵家的江山,母亲要记着,从你嫁入王室开始,你便不再姓傅了……”
      哥哥是血脉,儿子更是她至亲的骨血,她一生的心血都在儿子身上,一想起赵霃死前拉着她的手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就心如刀绞。
      赵霃这一辈子活得像个傀儡,到死了得了个“闵”字做谥号,闵者,仁慈不寿为闵,连个后人也没留下来,想来着实可怜。
      现在老赵家就剩下赵霈这么个独苗,要是连赵霈也不在了,王座上的位置谁来坐还不一定呢?
      眼见傅氏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到时候王朝更迭,赵国会有新的王上,新的太后,新的相父,她这个太后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呢?她开始不再任由傅氏胡来,至少赵王宫不能在她的手里改姓他姓。
      女人的心思到底和男人是不同的,哥哥处事太强硬,又不肯听劝,不肯好好哄着赵霈娶了傅小五,她这个嫡母只好扮个红脸,处处给赵霈台阶下,在他们二人中间调解着,都是为了傅家好。
      现在她只希望软硬兼施,赵霈也早日懂得傅氏才是他的靠山和依仗。
      可看傅腾盛气凌人的样子,哪里像是肯听一句劝的?
      傅太后心烦意乱,他若再敢啰嗦她就立刻带着白氏回宫,谁要听他啰嗦?大不了撕破脸皮!
      傅氏正出神,扶云殿的大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大门集中过去,一阵清凉的风悠然拂过大殿,将殿中紧张的空气吹散了一点,吹得她们面前的珠帘随风轻轻摆动起来。
      殿旁侍立的的鹿簪眼尖,见着好几个影子闪身进入扶云殿,定睛辨认,认出来人后,顿时感到前两天受过庭杖的大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我的王呐……
      鹿簪“咚”的一声膝盖跪地,声音颤抖,“王上……”
      殿中的大臣们纷纷跪拜,白氏紧绷的脸这才终于有一点松动,她双肩蓦地一沉,可算是回来了。
      傅太后神色从容,她本打算要走了,见赵霈回来便又回身缓缓坐了下来。
      鹿簪悄悄抬眼看王上,见赵霈身形高挑,还穿着出走前那一身儿,此刻正被御龙直簇拥着走进大殿,御龙直的首领玄度大人面皮绷得紧紧的,全然一副戒备的样子。
      赵霈对左右臣工眼中的的讶异恍若未见,自然而然走到丹陛一侧,登上丹陛。
      他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他们自己去了哪里,他只是很疲惫的样子。
      王上不做解释,傅相便忍不住先发问了,“王上去了哪里?”
      赵霈恍若未闻,端端正正向两位太后行了一礼,随即便十分随性的坐在了御座上。
      见赵霈不答话,傅腾顿时满脸不悦,一拂袖发问左右:“玄度!你来说,御龙直在何处寻到王上?”
      护送赵霈进宫的御龙直首领玄度内心忐忑,王上是在御龙直眼皮子底下走失的,又被自己的部下巡城时发现,这可真是到了叫人两难的处境,若寻不回难免受罚,另一边强行护送王上回宫必定惹王上不快,唯恐秋后算账。
      玄度悄悄擦了把汗,解释道:“是东城门守卫通知御龙直王上的行踪的,他们发现了王上,我们只是前去接应。”
      这样撇清干系似乎也不妥当,一会儿傅相该骂御龙直连个人都看不住了。玄度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可能要保不住了,他歪了歪脖子,再乱说话或许连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
      “东城门?”
      傅腾疑惑不解,但一联想左婴往东的城市便很快想明白了,左婴往东是崖洲,崖洲有几座岛屿是先王赐给赵霈的,先前因他被流放被王庭收回,如今他继承大统,那几座岛屿自然又划分归还给他。
      傅太后也猜到其中关窍:“霈儿去了崖洲?”
      赵霈肃然,淡淡地开口:“的确是去了趟崖洲。”
      他回到左婴特意绕路从东城门进城,此刻所有的答案都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傅腾眼中疑虑不减,说出话来咄咄逼人:“王上去崖洲做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份尊贵,不可轻易涉险,就算要去又为何不和臣下商议一声再走?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三日王上全无音讯,难道就没有一点为人君主的责任吗?”
      “傅相。”赵霈不耐烦打断了傅腾的话,他微眯着双眼,撇过脸巡视了一遍殿内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傅腾脸上。
      他眉心微动,语气平淡如水,一如往常:“傅相还有别的事吗?”,
      珠帘后,傅太后轻轻一挑眉,白氏也微微皱眉,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这孩子怎么敢这样和傅相说话?
      傅腾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一时竟答不出话来,他能有什么事,他现在就是诘问,就是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霈凝视傅腾好一会儿,站起身来,他是真的有些累了,不愿再多费口舌,谁来劝都是一样。
      赵霈问道:“傅相还记得我是谁吗?”
      傅腾被他看得心中冷凛,眼中透着精光:“这是何意?”
      赵霈似笑非笑,他虽然眼睛看着傅腾,却突然开口叫了旁人的名字:“鹿簪!”
      远远地被叫到名字的鹿簪赶紧又跪了下去,“王上!”
      “崔郁!”
      连续值守三日的崔郁此刻正昏昏欲睡,突然被赵霈点名,忙起身行礼:“王上!”
      他继续点名:“王光!”
      王光起身:“王上!”
      “玄度!”
      刚刚确定脑袋和帽子都还在脖子上的玄度赶紧应声:“王上……”
      随着被念到名字的大臣或是内侍一个个接二连三跪倒在地,傅腾愈发不明白赵霈的意思。
      赵霈为何会在殿上点起人名来?
      傅腾不耐烦起来,这玩的到底是什么把戏?他失踪三天,满朝上下人心惶惶,现在要他给大家一个解释很难吗?
      赵霈冷冷一瞥,一抹冷笑恍若罂粟花般在唇边绽放:“满朝臣工皆知道孤王是谁,唯独傅相不知道。这样咄咄逼人,是在审问孤王?傅相莫不是以为孤王是天牢里那些罪恶滔天的死囚吧?”
      他缓步走下丹陛,“傅相要一个解释,孤王便给傅相一个解释。孤王心情不好,便去了趟崖洲,崖洲风光绮丽、海境宽广能抚慰人心,孤王觉得好多了,便回来了。不若请傅相说说看……这有何不妥?还是说,赵国的哪一寸王土是孤王不能去的?”
      他一开口自称孤王倒是顺口,傅腾被他一番诘问下来顿时火冒三丈,他现在说的是他不能出王宫吗?他现在说的是他不辞而别的事情!
      可他刚要反驳就被珠帘后的傅太后打断了话头,傅太后语气平淡回答赵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赵国都是王上的,自然是王上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波澜不惊想要在两人间调和,“王上是至高无上的,赵国境内自然来去自如,傅相也是担心王上的安全,王上应该有所顾虑,至少应该带上御龙直的人。”
      哦?
      赵霈轻轻发出一个单字节的疑问,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太后能体恤,傅相却不能。”
      傅腾还要再辩,他提高了声调:“王上!”
      这黄毛小儿不过继位十数日便已经不将他这个相父放在眼里了?这未免太轻狂?
      赵霈转头对着他,眼神清冽直视眼前之人,虽然才十六岁可赵霈的身形已如成人一般高了,内里芯子却是为王数十年的赵霈,王者的威严自然是在的,他站在傅腾面前,少年人丝毫不输气质。
      他依旧面带笑容,轻笑道:“傅相大概是忘了孤王为何会出走?!”
      殿中诸人纷纷醒过神来,王上出走的那日下午正是与傅大人发生了争执。
      整整三日,傅腾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反而多次对王上及其生母出言不逊;好不容易王上找回来了,他却还在殿上咄咄逼人,这是要逼得王上再出走啊!
      殿内议论声纷纷,明面上说是王上不顾安危、离宫出走,实际上的内里谁不知情,若不是傅相太过强势,王上这样一个背后毫无根基的君主,怎么会被逼得逃离王宫?
      很快便有与傅腾相熟的大臣悄悄拉扯他的官服,叫他不要再问,忍一时罢了。
      傅腾顿时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他感到不自在极了。
      崔郁站在人群中,看着少年那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想起接赵霈回国的那个雨夜,因雨势太大而不得不在山间破庙停留,少年坐在在角落,眼中满是对未知的恐惧,即便如此他还能看到御龙直的护卫在淋雨。
      王上去了崖洲就一定会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接连的大雨引发的洪水灾害,冲垮了房屋,冲毁了庄稼,导致人死牲亡,左婴接下来一定会出现很多灾民,他们大批的涌进左婴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不是及早做好部署恐怕只会引发人祸。
      崔郁忽然感慨,两代先王的眼光都没有错,他是见过世间疾苦的行者,他站在那里,龙章凤姿、丰采高雅,更像是一名心怀慈悲的君主。
      赵霈虽然没真的去崖洲,却对崖洲和左婴之间的灾情记忆犹新。
      上一世傅腾故意瞒报洪水灾情,克扣灾民口粮,就连后来让他督办的简易屋棚也是偷工减料、被风一吹摇摇欲坠,他却把这一切罪责全部归咎到赵霈身上,导致国中谣言四起,说新王上“天命不寿”,洪涝则是上天对王上的惩罚。
      他早已想好对策,这一次非要逼得傅腾主动请罪不可。
      “咳咳……”最后还是傅太后出面调停,“王上,折腾了三日,我看大家都很累了,要不今日便散了吧?”
      赵霈冷眸一转,他环视殿内诸人,令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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