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76、第七十六章

　　陆林深睡着之后，沈舟遥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本想去窗边打个电话，却撞见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宋冉，手里还拎着个不大不小的保温桶。

　　“妈，您还没回去啊。”沈舟遥有些惊讶。

　　“是啊，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想看看小深再走。”

　　说着，宋冉将手里的保温桶递了过去，一向端庄优雅的女人竟露出了些局促：“他要是已经睡下了，那我就先不进去了，这里面是我昨晚特意熬的鸡汤，其实今天我和你爸……不是来看远儿的，是想来看看小深，只是在病房一直没等到他，这才……”

　　“我明白，妈。”

　　沈舟遥接过保温桶，淡然一笑，“还是进去看看吧，他醒来后知道你来过，也会很开心的。”

　　“好，好。”宋冉忙不迭的应道。

　　两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在陆林深的床边坐了下来。

　　尽管方才把人抱在怀里时已经有了估量，可如今这么一目了然的见着他陷在被子里的身形，宋冉还是觉得心惊，轻飘飘的衣领搭在突出的锁骨上，竟也被撑起了一片不小的空隙。

　　这孩子……那样高挑的身量，那样宽阔的肩膀，怎么身子单薄的就只剩这么薄薄一片了。

　　她眼眶不住的发酸，视线落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心里更是一痛，小心翼翼的端起来捧在手里，看着那片青紫悄声问：“这些针眼……”

　　沈舟遥见怪不怪，不轻不重的扫过一眼，心里却还是酸胀的厉害，“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经常胃疼的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打针，还总嫌液体点的太慢，背着任侠往快里调，时间久了就是这样，血管不大好了，针眼总也消不掉。”

　　“这孩子，病的这么厉害，怎么……怎么也不知道给家里说呢？”宋冉听沈舟遥说完便红了眼眶，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心痛道。

　　沈舟遥看着她的样子，嘴唇轻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响。

　　她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扪心自问，若她是陆林深，即便病入膏肓，也定然不会跟父母多说半句。

　　这世上但凡是愿意示弱之人，必定是因为心里还存着期待，盼着安慰，痛到深处，也希望有人能小心的问他两句，伤到哪了？怎么弄得？冷不冷？疼不疼？

　　再不济，至少也能得到比平日里多些温度和郑重的打量。

　　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

　　他甚至不用费力逞强，因为即便他就这么面色惨淡的出现在那个家里，换来的那些片刻温存，也是不带半分真心的，即便有，也全然不是为了他陆林深。

　　他们不懂他，也无意仔细了解。

　　并不合口的饭菜，并不合身的衣服，并不疼惜的埋怨，刻意讨好下的不信任和质疑……

　　“你自己不就是医生吗？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陆院长架子真大啊，您还需要我们等多久？”

　　“你妈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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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冉说那是他的家。

　　家……

　　沈舟遥在心里不咸不淡的咂摸着她自然流出的词汇，只觉得索然无味。

　　那哪里是他的家呀，他又凭什么要毫无保留，事事相告？

　　是嫌平日里尝到的冷嘲热讽还不够多？亦或是，他们当真认为陆林深始终无知无觉，那样温柔心软的人，一点都不会觉得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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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有怨，一直都有。

　　先前是为自己的迟钝，后来便是为他不平。

　　这怨气自那天陆林深再一次献血，她察觉到父母对他渐渐生出的愧意时，开始愈演愈烈。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的，这事沈舟遥看了太多，一早就知道。

　　故而早先她虽替陆林深不值，却也没有太多伤怀遗憾，只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命，每每看他受伤难过时，都在心里暗暗发誓，那些缺了太久庇护疼爱，即使无法代替，她也一定会努力的加倍补上，至于那所谓的父母亲情，不给便是不给，陆林深从来不曾强求，亦不是非要不可。

　　可如今这幅想收就收想补就补的做派，又算哪门子他该受的委屈？

　　“遥遥……”

　　“诶。”听见宋冉的声音，沈舟遥回过神来。

　　宋冉看向她，又转头看看床上躺着的人，眼中不失慈祥怜悯，沈舟遥被她含泪神情刺得一痛，正要为自己刚才的狭隘心思兀自羞愧，便听她语重心长道：“小深这孩子从小不在我们身边，他心思深……”

　　“他哪里心思深了。”

　　沈舟遥忽然开口打断，宋冉一愣，便见眼前的姑娘收了笑容，眸光不停闪烁着，一点点变得幽深起来。

　　“他最大的心思大概都用在怎么把自己的不开心藏起来了吧，这不，你们……”

　　“不，”她顿了顿，自嘲一笑，“是我们，我们都觉得他是不会难过的，不是吗？”

　　“遥遥……”宋冉眼中泪光更甚，似乎是想解释什么，沈舟遥安静等着，缘由也好辩解也罢，她倒也愿意替陆林深等个所以然的说法。

　　可惜他的妈妈磕磕绊绊，终究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良久，沈舟遥淡然一笑，“妈，我知道你和爸是什么意思，深深为了大哥的病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大哥就快大好，你们了了心中最牵挂的事，便想起这些年一直没顾得上的那点愧疚了。”

　　“妈别怪我说话难听，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有些话不吐不快，若连我都不愿为陆林深抱抱不平，他这辈子怕是永远都不会把自己心里的难过兜给别人看了。”

　　“你们现在给的这些，关照也好，补偿也罢，我没资格替陆林深说他还要不要，只是你们既然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现在想要弥补偿还了，就也别要求他分毫不差的照单全收。”她看着宋冉的眼睛，微微笑了笑，继续道：“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您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小猫小狗尚有感情，也会伤心，何况陆林深……”

　　“从前你们吝啬，他想要都要不起，如今你们想给了，只怕他已经未必肯收……毕竟他也不是活该生病醒来没人等的，苦头吃够了，想来心也快寒透了，爸妈还是别太着急，顺其自然吧。”

　　说罢，沈舟遥偏头看了一眼门外，透过狭窄的玻璃窗，那个不知何时起便伫立在门口的身影僵了僵，没有躲闪，只是慢慢背了过去，不再看过来。

　　.

　　宋冉走后没多久陆林深便醒了，沈舟遥想着他今天精神不错，便小心的扶他坐了起来，有意哄他吃些东西。

　　“爸妈刚才来过了，说他们今天原本就是过来看你的，还带了鸡汤，妈妈亲手做的，要不要尝尝？”

　　“好。”陆林深初醒，眼睛里还带着湿漉漉的懵懂，点了点头，轻声应她。

　　沈舟遥轻笑，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雪白的鸡汤，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唇边。

　　“怎么样，好喝吗？”

　　“嗯，好喝。”陆林深笑了笑，轻声问：“这汤真是我妈做的吗？”

　　沈舟遥一愣，莫名的有些心虚，“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陆林深顺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口，低头看了眼那碗清亮的浓汤，“她不知道我不吃葱，煲汤时习惯在出锅后撒把葱花，大哥很喜欢，据说是能提鲜。”

　　“……有葱花的，是我挑出来了。”沈舟遥挤出了个勉强的笑容，颓然道。

　　她忽然有些泄气，鼻头更是没由来的酸涩。方才在宋冉面前端出的狠心样一时间都已经不见，只是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厉害。

　　她明知他们即便是真心弥补，也鲜少对他真的用心，竟还想着拿这些漏洞百出的示好逗他开心……

　　可这人为什么比她还要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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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呢，怪不得。”陆林深依旧笑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低落，眼神清清亮亮的，等着她喂下一口汤。

　　可沈舟遥却迟迟没有动作，低头的瞬间忽的红了眼眶，眼泪仅在下一秒便翩然落下，紧接着被她一手擦去。

　　“陆林深，你委不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