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72、第七十二章

　　“想什么呢？”

　　细白的手指捏着一罐可乐，忽的出现在沈舟遥眼前。

　　“啊？”她愣怔的抬头，看清来人后眼睛亮了亮，下意识的弯了嘴角，纠缠着的十指终于舍得动上一动，伸手接过了瓶子。

　　“怎么出来了，还难受吗？”沈舟遥捏着陆林深的袖口拉人坐下，习惯性的挽住他的胳膊，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好多了，过来陪陪你。”陆林深也不躲，任她摸完后在自己的脸上揩油。

　　“感觉还是有点热啊。”沈舟遥担心道。

　　“没事儿，他进去多久了？”

　　沈舟遥抬手看表，神色又恢复了方才的凝重，“三个多小时了。”

　　门前灼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重新落入眼底，沈舟遥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双手捧着饮料，手指却又不自觉的纠缠在了一起。

　　陆林深偏头看过她一眼，若有所思，从她手里将可乐重新拿了回来，“我帮你打开。”

　　沈舟遥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他依旧用左手握着瓶身，右手食指扣住拉环，轻巧一勾，气体噗得从瓶口泵开，溅出一小层水珠，很快又消失。

　　修长的指尖灵巧的将拉环折好，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在瓶口处擦了擦，这才重新递到她眼前。

　　沈舟遥顿了顿，很快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糖分果然是能量炸弹。

　　爽麻刺激的甜味从口腔滚入喉结，顺带着冲开了她凝滞了一上午的大脑和心绪，思维也跟着活络了起来。

　　他有在刻意练习使用右手吧，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

　　脑中忽然冒出这个结论，沈舟遥扭头看了他一眼，顺道打了个嗝。

　　“陆林深……”

　　“嗯？”他挑眉看她。

　　“……没事。”

　　沈舟遥犹豫片刻，还是咽回了快到嘴边的话。

　　她想问，如果不是她发现得早，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她自己的手坏了。

　　反正这人惯会伪装，一双手又天生生的灵巧漂亮，长年累月的练习打磨之下，从手臂到腕骨再到指节，肌肉线条皆是颀长有力，即便是没了知觉，肌肉记忆却早就刻进了骨血，大小动作便是细看之下也很难寻出端倪，若非那天他病的昏沉，他还想要一个人偷偷难过多久呢？

　　沈舟遥想想便觉得心尖儿疼。

　　“怎么了？”陆林深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

　　“没怎么。”

　　“……”

　　“……其实很快的，”陆林深捏着她的手心，斟酌着开口：“一般来说心脏移植手术三到四个小时就能结束，在手术室外可能会觉得难熬，可对手术室里的医生来说，分分秒秒都是弹指之间，没有消息就说明一切顺利……”他顿了顿，又道：“吉人自有天相嘛，他还那么年轻，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

　　说完又捏了两下她的手心，将比自己小了很多的手掌包在手里，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她的手指，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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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爷明明最是狠心，我不信她。”沈舟遥顿了顿，轻声道。

　　“但我信你。”

　　.

　　手术意料之中的顺利结束。

　　裴济才在最后出来，手里拿着护士刚递过来的手机，向两人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见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推着胳膊将人往外赶，“你俩在这杵着也没用，人还得进ICU观察两天呢，别跟这儿添乱，赶紧走！”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陆林深嘴里应着，实则又拉着沈舟遥的手仓促转身，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神情却是格外的郑重，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定片刻，终是倾身抱住了这个牵引着他走过半生的老人，厚重肩背落入臂弯的瞬间顿觉喉头酸涩，不知所言。

　　如流岁月宛如近在眼前，他鲜少有个可以依靠的怀抱，眼前之人却毫不吝啬的给了一次又一次，如今青丝已成斑白，他也算还了这半生所学，物是人非何足挂齿，只愿往后岁月漫长，常常相见。

　　“谢谢您，师父。”他轻声道。

　　“行了吧，臭小子，跟我客气什么。”裴济才笑骂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却泛泪光，缓下语气嘱咐道：“回国之后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别再拿自己不当回事，健健康康的就好，其他东西都没那么重要，让我为你操点心，听见没？”

　　“嗯，听见了。”陆林深乖顺点头。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该回家给你师母做饭了！”裴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松开，转身离去。

　　.

　　从医院出来后陆林深的情绪便有些低落。

　　沈舟遥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裴济才在他的生命里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可以说，如果没有裴济才这样悲悯谦和的老师引领在前，那陆林深也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强大，永远愿意给人温暖。

　　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她还没有出现的那些岁月里，陆林深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除陆林远外，全然来自他这个亦父亦友的师父，可偏偏自古忠孝便难两全。

　　自他创立春晖以来，事业蒸蒸日上，却很少再有机会过来探望，陆林深嘴上不说，心里却最是念旧重感情，后来甚至想过邀请裴济才来春晖任职，却又顾及师母的身体，不愿强人所难，裴济才明白他的心思，这才说动了多年老友周孝阳过来帮他，如此也算是回应了这份情意。

　　裴济才在国外这些年除了手术外很少来医院，他不用坐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夫人，按说他们是可以多去看看的，奈何陆林深现下还病着，这些天在酒店总是休息不好，常常不舒服，他虽是不说，可她也看得出，这人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需要休息，需要好好休息。

　　如今韩天墨手术顺利结束，修养期间他们自然是不用再留在这里，早些回去总是好的……

　　如此一来，方才那面大概就是道别。

　　沈舟遥见他难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挽着他的胳膊又握着手，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还会再见的。”

　　当然还会再见。

　　.

　　他们住的套房设施很全，附带厨房，陆林深进门后便下单订了些蔬菜，说是餐厅饭菜吃腻了，想亲自下厨。

　　可他哪里吃过几口餐厅的饭，点来的那些吃食明明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沈舟遥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好。

　　陆院长早八辈子戒了烟酒，为了工作，舍了各种不良嗜好，心情不好全靠下厨排解，这事数她最清楚不过。

　　因此这些年不管再怎么减肥，什么时候见他一言不发的钻进了厨房，那这顿饭她一定是要好好吃的。

　　这样是不是也算帮他把坏心情都吃掉了呢？

　　沈舟遥倚在门边，看着厨房里的背影，默默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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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很快上桌，陆林深只在自己面前摆了一小碗汤，仗着她明白自己情绪低落，也不解释，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没喝两口便放下了勺子，专心给沈舟遥剥虾。

　　颇有那么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他右手不方便，终究不如以前剥虾时顺畅，不一会便不自觉的对着手上的虾肉皱眉，沈舟遥看过去，正要打趣安慰，却一眼瞥见了他手指上的口子，带着辣油的汤汁顺着刀口一点点渗进去，看着就觉得疼。

　　“别剥了……”沈舟遥按住他的手腕，轻声道。

　　陆林深自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慢慢松了眉头，手里的动作却不停，“没事儿，再吃几个，虾怪贵的，别浪费。”

　　“那我自己剥。”说着，沈舟遥从盘子里拿出一只虾，动手剥壳。

　　陆林深笑，专心自己手里的任务，等再次将一颗饱满的虾仁放进她碗里后，终于停了动作，扯过纸巾低头擦手，“遥遥……”

　　“嗯？”沈舟遥没看他，有样学样的把自己剥好的虾仁放进他的盘子里，又去拿下一颗。

　　“我今天去医院看过了……”

　　沈舟遥蓦地抬头，见他极自然的摊开了右手，又慢慢收起，温和的笑容里带着歉意，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饭吧……以后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菜切不好了，虾也剥不利索，你就凑活凑活，将就吃吧，行吗？”

　　“切，你想得美！”沈舟遥翻了个白眼，愤愤道，说完却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玲珑心思，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上调侃，心里却绞得生疼，抵死牙关拼了命的把不停打转的眼泪憋回去，又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一颗虾仁，“就你这水平，以后干脆别做饭了，乖乖张嘴等着本姑娘投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