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52、第五十二章

　　其实这些天没出房门的时候，陆林深一直在睡觉。

　　他太累了。

　　肺部和胃部的损伤尚未完全恢复，他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院，结果就是现在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子，一天24小时有23小时都困得发慌。

　　任侠说他比猫吃的还少，他想也是。

　　虽然吃东西对他来说依旧是种折磨，但他已经不那么排斥了，因为这次受伤之后他发现自己饿的时候也会胃疼，或者说他终于能觉出饿了，于是他开始试着吃些东西，给沈舟遥做饭的时候他会熬些白粥，多少喝个小半碗，这样胃里会好受些，至少不会那么凉了。

　　可是吃完过不了多久还是会疼，闷着疼。周孝阳说这是正常的，身体总归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慢慢调整过来。

　　他并不着急，毕竟已经习以为常。

　　沈舟遥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些天单调的餐食，于是某次他再进厨房时，一眼便看到了那罐几天前搜寻未果的白砂糖。

　　还不错，加在粥里挺甜的。

　　.

　　刚才出去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两口烟呛的咳血，其实那烟味很淡，他知道她只是点燃了而已，根本就没吸，姑且算是还记得些他的话。

　　其实血气胸的后遗症全都在他意料之中，创伤后的胸膜炎，大概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伴随着他，比如现在。

　　他常常觉得胸口痛，喘不上气，像在血肉里塞了一团棉花，磨人的很。咳嗽时会更疼，偏偏他还总咳嗽，低热缠绵，有时候咳得多了没了力气，就只剩下疼了。

　　心肺不分家，作为一名前心外医生，他对这些症状还算熟悉，都在可控范围内，也在忍受范围内。不过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开始拿不准了，用进废退嘛，毕竟是不会再当医生的人。

　　他偶尔也会打算以后。

　　春晖交给任侠和其他合伙人就好，自己占点干股，乐得清闲；关清是个好苗子，眼看就要出师了，他也不算后继无人；周孝阳有点难搞，说不准他一走这人又要撂挑子不干了，不过到时这事也轮不着他操心，早点退了也好，当了大半辈子医生，也该够了。

　　以后除了去看陆林远，他应该不会再去春晖了。

　　韩天墨的手术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好好养养，总会慢慢恢复的，她应该会很开心。

　　她觉得开心就行。

　　老两口身边有的是人，他们大概也不会想看见他。

　　这么想想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自由之身，无牵无挂，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可以想干嘛干嘛了。

　　……

　　可是干嘛呢？

　　他好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也没有什么想做的。

　　……算了，不想这些。

　　大脑转动的速度越来越越慢，各种画面渐渐开始飘散融合，只剩一些朦胧的亮块，层层叠叠的重合在一起，越积越模糊，越积越昏暗。

　　……怎么又困了？

　　他撑着所剩无几的清明，伸手摸了摸脑袋，好像有点烫。

　　唉……

　　.

　　沈舟遥一早下楼吃饭时，破天荒的看见坐在餐桌上的某人，走近一瞧才发现，这人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只穿着件单薄的家居服，墨色的臂弯里露出小半张脸，显得更加苍白沉静，头发睡的有些乱了，蓬松的软毛软啪啪的搭在额前，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某种受伤冬眠的小动物，看得她心里发软。

　　她抿了抿唇，脱了身上的开衫，轻轻搭在他身上，还好，没醒。

　　沈舟遥伸长脖子往桌台上看了看，菜似乎已经洗净切好了，还没开始炒，锅里正烧着水，不知是要煮什么东西，没等烧开他就睡着了。

　　她走过去关了火，又轻手轻脚的坐回他旁边，轻手轻脚的在桌上趴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跟他脸对脸，不远不近的距离，鼻息间渐渐钻进属于他的味道，那大概是自家沐浴露混着他洗面奶的香味，她无声的嗅了嗅，眼眶倏的开始发酸。

　　怎么这么没精神呢？

　　浓黑的睫毛颤了颤，薄薄的眼皮有掀起的趋势，她也不躲，保持着原来姿势没动，陆林深还有些迷糊，视线清晰后看见的就是一双极水灵的眼睛。

　　他有点懵，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想趁着理智还没完全回笼的时候亲她一口，这样是不是也不算他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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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林深直起身子，略带歉意，“不小心睡着了，饿了吧，饭马上就好。”刚一动，身上的外套就滑了下来。

　　“谢谢。”他愣了愣，把衣服递给沈舟遥。

　　“没事。”沈舟遥接过来，有些失落，醒的真快，她还没看够呢。

　　她起身把衣服放到客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陆林深！”

　　她小跑着回到厨房，看见那人正用手捡拾着那一地碎片，不知痛似的，尖利的碎渣扎进手心也无动于衷，血水很快融进地上的水渍。

　　“你怎么回事！快放下！”她急忙抓过他的手，上面已经横着几道鲜红的口子，“怎么能用手抓呢？不知道疼的吗！”她抬头看他，雾蒙蒙的眸子里似乎还有些愣怔，微微抿着唇，看不出痛色，脸却更白了几分下去。

　　沈舟遥心里软成一片，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也跟着温柔，“没睡醒是不是？”她叹了口气，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我去拿药箱。”

　　她翻出药箱，坐在桌前跟陆林深面面相觑。

　　两个都挂了彩的右手谁能顾得了谁……

　　“去医院吧。”沈舟遥揪心的说，他手心里细长的血线已经在手心积了一层。

　　“不用，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说着，陆林深拿出镊子，开始动手。

　　沈舟遥在旁边紧张的看着，怕他一只手顾不过来，看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左手灵巧得很，修长的手指轻轻用力，不消多时便将那几块扎进手心的玻璃挑了出来。

　　碎片剥离血肉，总是带出更多血色，她在一旁看得心惊，可真正受伤那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血迹斑斑的右手也一直平稳的定在桌上，不曾颤抖挪动。

　　“不疼吗？”她问。

　　“不疼。”他面不改色，云淡风轻道。

　　“……”

　　他抬头，见沈舟遥还是皱眉盯着自己的伤口，心里突然泛起暖流，“真的不疼，没什么感觉。”

　　这是实话。

　　“行了知道了，快包吧，别说话了。”

　　陆林深笑了笑，继续手下的动作。

　　沈舟遥起身，扫净地上的那篇狼藉，然后接着他处理好的食材开始做早饭。

　　“放着吧，我来做。”

　　“没事，我不炒菜。”说着，拿出两片吐司放进面包机，然后转身热牛奶。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止了工作，她拿出其中一杯牛奶，“要加糖吗？”

　　“要。”

　　闻言，她打开糖罐，不自觉弯了嘴角。

　　把牛奶放在桌前，陆林深正好贴完最后一角纱布。

　　沈舟遥还是有些担心，“这样行吗？要不还是去趟医院吧。”

　　陆林深摇头，“不想去，困。”说着，端起牛奶抿了一小口，鸦羽般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垂了下去，遮住了那对蒙着雾气的眸子，苍白的脸上失了最后的光芒，看上去神色恹恹。

　　沈舟遥叹气，“喝不下就算了，”她看着那杯下去半杯后就再没有变化的牛奶，有些无奈，“去睡吧，中午我去医院，不在家吃，你好好休息。”

　　“你走之前叫我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想睡觉吗？”

　　“去看看他吧，听说最近不错，该计划着去老师那边了。”陆林深面不改色。

　　“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来收。”

　　陆林深点点头，起身从桌角的糖盒里挑了几颗糖果塞进兜里，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沈舟遥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偷笑。

　　小屁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