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会喜欢》晚云归

1、 玫瑰刺

　　2005年7月4日的晚上，韩一跟我坐在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

　　一个简陋的木制小桌子，横在我们之间。那晚的夜色美好，宁静，微风忙着把金银花的香气送过来，如果抬头还可以看见一弯弦月，挂在遥远的天幕，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这真是一个适合道别的时刻，我吞下一大口青岛扎啤，在心底暗暗的叫道。

　　韩一喝醉了，倚靠在小木椅子上，把两条大长腿直直的向前伸。

　　“宁，羽姝，”韩一大着舌头说话：“人____，我跟你说，宁羽姝，就人吧____”

　　我吞咽了最后一口扎啤，把玻璃的大杯子举高。最后一滴酒液正沿着杯壁缓缓的往下流，我张开嘴巴，等着听韩一对人的论述。

　　“宁羽姝.....你，好好听我说话。”韩一挥着手叫的很大声。

　　等一下，我一定会好心提醒他今天穿的是紫色T恤。紫色代表的是斯文跟柔情，他这样大喊大叫是不符合常理的，最后一滴酒无可奈何的跌落在我的鼻子上，这认为那不是好运气的兆头。所以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有点沮丧，我把杯子放在桌沿上，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是一片拆迁中的废墟，我用左手蒙住眼眼睛，从指缝里看着喝醉了的韩一。韩一瞪大眼睛看我，我对着他笑得得很诡异，“韩一，想象一下，现在美国人民在做什么？”

　　韩一呆住，第五十六只羊跑过去以后，韩一好象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伸手从紫色T恤衫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算了，我还是先把车票给你，”我朝他伸出手，有点夸张的兴奋，韩一见了，马上改变主意，“等会儿，话还没......说完，急什么？我说宁羽姝，你就那么急着走吗？”韩一说着说着好象生气了，突然呼的一下子站起来，这个突然的动作接连带倒了两三个啤酒瓶子，我条件反射也跟着跳起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韩一踢开一只空瓶子，摇摇晃晃的走到我面前，他低着头，我仰着头，我们俩的身高有30厘米的差距，想说话时只能这样彼此呼应。

　　酒精让人的思维变得不灵光，我们俩互相打量着对方，别人看我们大概会以为那是两只傻羊。韩一抬起一只手，我往后跳了一步，“哈哈，怕我吧。”他笑得有点得意，并且很用力的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我说，羽姝，时过境迁这个词儿，你知道吧？”我茫然，“嗯？我问你，知—不—知道？”韩一大声的朝我吼，这只能证明他比刚才更醉，不醉的韩一很少会大声的跟我说话。

　　“给我票。”我把右手摊开，伸到韩一的胸前，韩一紧紧握在手里的票，明天会带着我离开，去一个有海，有邝远，却没有韩一的城市。天啊，我也快醉了，我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天边，弦月依旧挂在天空，我忍不住傻笑。

　　韩一跟邝远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在我22岁的生命里，认识六年，就可以说是多年。

　　韩一似乎还在犹豫，我开始对他谄媚的笑。他用眼神还我以鄙夷，我怎么会在乎他的鄙夷？终于那张带着油墨臭气的车票落到了我的手掌中，耶，我是那个笑到最后的家伙。

　　我把那张来之不易的车票放在鼻子下轻嗅，赞美主，我热爱一切交通工具，它们变魔术一样把距离拉远，或者拉近。这张票拉近的是邝远，拉远的则是韩一。

　　“哥们，还要酒吗？”露天烧烤店老板酒窖里的酒一定是多得快溢出来了，所以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我跟韩一的小桌前，开始推销他的酒。

　　韩一不高兴的挥手，“不要，不要，这酒喝的没意思，结帐。”

　　离开烧烤店，我们一路沉默。韩一双手插兜，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也有心事，但是不打算在韩一面前想。

　　按照惯例，韩一送我到离我住处最近的巷口，我们停在一个废弃的小花坛边，昏黄的灯光照着韩一有点苍白的脸，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一个被女人宠坏了的男人。我笑嘻嘻的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被我紧紧的握在手里的是明早7点的火车票，如果他决定不送我，今晚将是我离开这个城市之前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我想在分手前把他逗笑。韩一专注的看我，没有一点要笑的样子，我重新做了一个更加怪异的鬼脸，韩一还是不笑，他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我转头。花坛里有一棵长疯了的玫瑰，乱篷篷的开着大朵大朵月白色的花，白天的时候总有成群的蜜蜂跟蝴蝶围绕着花朵翻飞，韩一就象那棵花树一样。

　　“你就象它一样。”我指着那棵花树跟韩一说。
　　“你不觉得你这样扔下我不对吗？宁羽姝。”韩一一步把我们的距离变成了咫尺，我认为他这样做不够礼貌，然而想到跟一个醉酒的家伙谈礼仪约等于对着流氓弹竖琴，我决定放弃教化。

　　“那我谢谢你吧。”我试着退后一步，今晚的韩一让人感觉陌生，我知道离愁别绪会让正常的人做出反常的事儿，但是韩一不会吧，他。韩一不想让我退开，他伸出一只手，我在他抓住我的右手臂之前，把一个信封塞到他手里，“这个。”这个的里面是几张钞票，火车票钱。

　　按照肥皂剧的桥段，韩一应该立刻受辱一样把“这个”塞还给我，可惜这家伙根本没看过剧本。他只是困惑的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这个”进了放车票的口袋里了。“羽姝，让邝远回来吧，我们三个还在一个城市。”

　　我笑笑的，慢慢的对着韩一摇头，“不，我去找他。”

　　韩一长长叹气，我抬头，他的面孔躲在阴影里，“韩一，明天不要去送我，要带的东西很少。”我的话既是真心也是违心。

　　“宁羽姝，我就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你那儿，你把它还给我吧———”韩一说得恳切。

　　我迅速的检索认识韩一的的一千多个日夜，最后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没有。”

　　韩一还是捏住了的我的一只胳臂，“我还想喝酒，咱们再去喝吧。”

　　“不去。”

　　“我的后宫又添了佳丽啦，你陪我喝酒，我一个一个说给你听，好不好？”韩一说到他的佳丽团，就会这样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坏笑，我用右边的虎牙狠狠的咬了一下嘴角，笑着摇头，“不，韩一。我不想再听了。”

　　“可是你以前爱听。”韩一任性的说。

　　“现在不想听。”我耐心的解释。结婚以后，我一定要生一个象韩一一样花心的儿子，最好他也生一个象我这样的女儿，君子报仇，十年不会晚。

　　韩一沉思了片刻，忽然问，“宁羽姝，你有没有过心痛的时候，很痛的那种。”

　　我有过，很多次，在我听韩一讲他的后宫故事的时候，每一次都会痛。即便我拥有了邝远，那种痛仍然在继续，我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病叫做：瘘，那是一种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没有过，你说的是心绞痛吗？”我装做天真的问。

　　韩一回手从玫瑰的枝干上剥下了一根刺，“来，给你留点关于疼痛的记忆。”韩一说着就要把手里的刺扎在我胳臂上，我不想再装圣母，吓得尖叫起来，并且拼命的躲避他的攻击。韩一好象疯了一样，不依不扰的非得要用手里的那根刺来扎我，我们在路灯下拉拉扯扯的纠缠。我累得都快虚脱了，却一直不能摆脱韩一的控制，我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吓唬我，他一点都不要笑的样子不象是开玩笑，但是我也不能想象他会真的狠心把刺扎在我身上，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韩一，你不要扎我。”我恳求他，试图结束这场闹剧。

　　韩一怔怔的看着我，一直握着我手臂的手指慢慢的松开，我揉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臂，有点恼怒的瞪着他，“喂，我知道你喝多了，可是朋友妻，不可戏。知不知道？”

　　韩一点头，好象是无意识的把手里的刺一下一下的戳在手心上，嘴里还理亏的嘟囔着，“开玩笑，都不行吗？”我抓住他的手臂，想从他手中取走那根刺，韩一有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很漂亮的那种，明白我的意图以后，韩一不傻的把整根刺拍进了掌心中，只留一个暗黑色的小头在外面，我轻轻的触碰的时候，韩一会下意识的想抽回手掌，我猜那是因为他疼。“给我老实点儿，不知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你哪来的心思在这儿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现在怎么办啊，你说，”我瞪着韩一咆哮，天啊，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发飚了。韩一讪讪的看着我，“其实我不疼，真的。”他讨好的跟我说。

　　我懒得答理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掌，用另一只手的两个指甲去拔那根该死的刺。

　　“羽姝，你不要生气。明天你就走了，怎么能生气呢。可能我们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你看不能留这么坏的一个回忆吧。”韩一的语气很急切。我一面跟埋在韩一掌心里的刺搏斗，一面默默的在心里更正他，不是可能，而是真的是，很长时间。如果由我来决定，我想永远都不要见韩一了。忍，隐，是两件很辛苦的事。我不知道自己开始流泪了，是韩一发现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上时，跟那一滴寂寞的啤酒滴一样，飞花溅玉，韩一象是被烫到了，惊跳起来，我诧异的看着溅落的泪水滴，一度以为是韩一疼的掉眼泪。

　　“你哭了吗？”我抬头看韩一的脸，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模糊不清的找不到主题。

　　韩一很突然的把我推到一边，不耐烦的嘟囔，“哭什么哭。”

　　我想起自己的连衣裙子上有一颗胸针，于是解下胸针，重新抓住韩一的手，他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用针尖去小心的挖花刺，等我终于把那根刺起出来的时候，韩一的掌心已经被我挖出了一个瘘的形状。我仇恨的把刺抛到地上，韩一却甩开我，蹲下身子小心的把那根肇事的刺捡了起来，我狠狠的瞪着他，他满不在乎的把刺装进了T恤的口袋里。“用它当暗器正好。”

　　“你小心它刺穿了你。”我没好气的警告，“到时候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伤心呢。”

　　韩一没搭我的茬，“明天我不去送你了，路上小心，不要被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我有那么傻吗，“还有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邝远不要你了，记得回来找我，我会罩着你的。”

　　“那倒不用。”我的语气足够坚决。

　　“人类都爬到月球上了，有什么不可能的。过来，行一个分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