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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此新城无旧梦 ...

  •   1/

      每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可人们通常只夸赞春天带来了盎然景象,却无人在意,被春天强行吞噬掉的萧瑟破败,原本也是绽放过的美景之一。

      2/

      “杨淮安,你他/妈/的天天蹲在一中门口看什么呢?咱们又不是收保护费的小流氓?”

      青川市道上有名的老伍,最近挺头疼。他刚从水哥手里捞了个能打的马仔,名叫杨淮安。这杨淮安拳头结实,做事果决,是个有名的狠角色,本来是个能助他拿下城南的好帮手。

      但这位马仔却有个让老伍捉摸不透的习惯——他每天下午都要来青川市一中门口蹲一会,碰上晴天还好,抽完烟就走。可要是碰上下雨,就得等到六点。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

      老伍见杨淮安不回答,不耐烦地点了一支烟,吐出来的烟圈砸在杨淮安脸上。

      杨淮安眉头轻皱,他青涩的脸上有着不合年纪的狠戾,清秀的眉眼在日积月累的血肉拼搏里锤炼成锋利弯刀。

      他轻轻捏熄了手里的烟,烟灰顺着指尖落了下来。在沉闷的空气里,婆娑起舞。

      烟头残留最后一丝殷红,被他捏在手心当画笔,他蹲在灰青的沥青路上,低着头轻轻地写画着,并且说道。

      “要下雨了,你们先走吧,”

      老伍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猛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厌恶地朝水泥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继而用那双山寨球鞋在地面狠狠碾着,嘴里还恶狠狠的说道。

      “杨淮安,你等会给我快点滚到城南来,要是耽搁了我的好事,咱们走着瞧。”

      杨淮安闻言,侧身倚在一旁的梧桐树下,算是为老伍让了一条道。

      老伍气得冒烟,转身带着几个小弟就走了,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真是个怪胎……”一边从口袋掏出根新烟,急促地吸住又缓慢地吐出。

      突然有一滴雨水晃到老伍的鼻尖,打湿了他手里的烟,让他忍不住骂道。

      “他/妈/的,还真下雨了啊。”

      3/

      林语之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大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后悔今早没有接过妈妈递来的那把雨伞了。

      她站在屋檐下,只见那雨水摇摇晃晃的落了下来,便将手伸出去,不一会儿,雨水就在她的手心汇成一片,澄澈的水面,倒映出少女明媚的笑容。林语之玩够了,顶着帆布书包,打算朝着倾盆大雨中跑去。

      “一起走吧。”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林语之收回已经淋得半湿的鞋子,侧身瞅了瞅来人。是一个和自己同年级的男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她的视线正好对上男生左胸口的校牌。

      上面端正的写着,男生的名字——喻景言。

      喻景言从书包里拿出另一把伞,并说道:“我这有两把伞,借给你一把。”

      林语之不好再推脱,伸手接过男生手里的雨伞,伞布是鹅黄色的,碰巧是林语之最喜欢的颜色,但这已经是林语之这个月收到的第三把鹅黄色雨伞了。

      于是她脱口而出道:“你们男生都喜欢买这种颜色的雨伞吗?”

      喻景言笑了笑,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他指了指瓢泼的大雨说道:“赶紧走吧,不然这雨就要愈下愈大了。”

      4/

      林语之的家在城南,从学校回家要跨过半个青川。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城南刚刚建成了青川市最大的化工厂,那会儿,有成千上百的青川人奋斗在化工厂的一线,为青川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可时间的步伐才刚刚跨过千禧年,时代的巨浪便迎面扑来,城南的化工厂,如今却成为青川市一道溃烂已久的旧伤口。

      雨还在下个不停,打湿了林语之的衣衫,当林语之踏过第十个水洼时,抬头看见了大院门口的小超市里的电视机,已经响起了熟悉的新闻联播声音。

      路旁,有压土机轰隆隆地开过,推倒了一间有些破旧的老楼房,有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大汉围在废墟旁,对着大哥大的那头高兴地说:“老大,刚推了……哎,没问题,谁还会和钱过不去呢?您放心……”

      压土机溅起的泥点儿,弄脏了林语之的白色球鞋,她轻轻叹气,只好加快步伐朝家里走着。终于走到熟悉的筒子楼,林语之站在楼梯口,一如既往地朝天空挥了挥手,然后又十分郑重的说道。

      “杨淮安,再见。”

      5/

      钥匙在陈旧的锁孔里翻转了一阵儿,林语之才将门打开。

      开门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一股血腥气,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墙壁上刺眼的血迹。林语之彻底呆住,她甚至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刑侦电影的片段里。家里那几件简易的家具早已被挪动得乱七八糟,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她机械性地抬腿,又走了两步,似乎感觉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滩鲜红色的血液就摆在那里,纯白球鞋在那摊血迹上踩出一个诡异的脚印,吓得林语之连连后退。

      突然,从房间里冲出一个黑影,那黑影直冲冲地奔着林语之而来。可就在下一秒,那黑影被身后一把突如其来的刀捅昏在地下,黑影不敢置信地回头,继而重重地倒下,侧脸贴着冰凉的地砖,粘稠的血液糊住他的口鼻。

      临死前,那黑影还不忘抬头看了林语之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像是死神在朝林语之招手,林语之彻底惊住,她捂在耳边的双手已止不住颤抖,并且不受控制地叫喊起来。

      “救命,救命,爸,妈,淮安,救命。”

      此刻,房内的灯却忽然熄灭,在恐怖的寂静中,林语之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她害怕的蜷缩在角落里,嘶哑的喉咙拼命地发出呼救。

      片刻,一双温热的手搭在林语之的肩膀上,声音也是那样的温暖,只是略微有些颤抖地说。

      “小语,别怕。”

      6/

      林语之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而无止境的梦。

      梦里的她徜徉在美好的回忆里,那里有十伍岁的杨淮安和自己,她曾经被那样用力的拥抱着,鼻尖满是杨淮安的气息。可是温暖总是如此短暂,梦境里的杨淮安突然猛烈的推开他,朝远处奔去。杨淮安离开的背影,以及他踏下的每个脚印,都被猩红的血迹覆盖着。

      林语之惊醒,睁开眼,灰白的天花板上晃得人眼睛生疼。她抬起手来挡住光,却发现手臂上缠绕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周遭的消毒药水味道浓烈而刺鼻。林语之刚想开口说话,喉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简单音节。

      若不是巡视病房的护士正好推开门,林语之应该会直接拔掉管子朝外跑去。

      “哎,你别乱动。”

      护士放下手里的推车走过来。连忙将林语之摁在病床上,稳住她的身子。

      林语之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片恐怖的漆黑中,于是她用力抓住护士的手,着急地问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病房内的电视机却突然响起,新闻报道里的女主播正用上扬的声线播报着。

      “据本台记者报道,我市城南老区前日突发一桩重大刑事案件,目前已经确认的死者有化工厂职工林某某与方某某、社会人士伍某某…………根据警方通报称,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追踪调查中,欢迎广大市民朋友为公安机关提供有价值线索……”
      7/
      病房里,安静的只有药水滑落的滴答声。

      一名警/察在笔记本上匆匆记录下他与林语之刚刚的对话,老式钢笔的墨水有些蹭到他的指尖上,他不在意的甩了甩,又重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没看见凶手的长相?”

      林语之点点头,不久前才打了一针镇定剂的她,才刚睡醒,便被守在病房外的警/察问了许多问题。她清澈的眼睛也蒙上了灰尘,苍白的脸庞上满是倦怠。

      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有效线索了,警/察们便似走流程般地拍拍林语之的肩膀,平缓吐出节哀二字,就匆匆离开了。

      林语之木讷地望着天花板,继而慢慢躺下来,她将身子藏在白色的被单下,她闭上眼睛,不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刚刚在撒谎,她怎么会认不出那个人是谁呢?

      8/

      611重大刑事案件,像一层浓厚的阴霾笼罩在青川的天空上,一场恐怖的灭门惨案,本是凶手的混混却也当场丧命。数不清的谜团如同这场大雨一般交织缠绕着。

      看完整点新闻,喻景言按下遥控器,原本还微笑着的女主播在他眼眸里凝成一个黑点。

      偌大的别墅里空荡荡的,偶尔从二楼传出来一声刺耳的吼叫。喻景言不想听,可是那声音却像长了腿一样跑进他耳朵里。

      “城南的旧城改造项目是由景利集团拿下了,但是林氏夫妇的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明天叫xx日报的主编来公司一趟,都是什么傻x记者写的报道,叫法务跟她们谈谈……你是不是有病,没事提两年前的事干嘛,那件事早就处理干净了,压根不会有人知道……”

      喻景言叹了口气,起身上楼,路过书房时,喻景言却停下了脚步,他抬眼看向这间屋子,感觉屋子内汹涌而出的欲望,就快要将他吞噬。

      他猝不及防地推开了门,门内的粗暴的声音戛然而止。

      窗外的夜景,在落地窗上映出倒影,在颠倒的灯红酒绿之中,喻景言看向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父亲。冷冷说道:“请你小声一点,吵到我休息了。”

      话音刚落,他松开推门的手,转身便离开了,片刻后,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呼唤。

      “言言,你再等爸爸一会好吗?等爸爸做完这次的生意,就和你一起搬回老家。”

      “不用了,反正妈妈已经不在了,回那个家还有什么意义呢?”

      “言言,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闻声,喻景言沉默回头,眼神满是轻蔑地嘲讽。

      “恨你?你根本不配我恨你。”

      9/

      林语之本来打算在父母的葬礼后,去投奔远方的姨妈。可是警方要求林语之留下来协助调查,于是她被安排住在市福利院内,日子平静,逐渐冲刷了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慌,只是偶尔会有警察来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这天,林语之在天台晒完最后一件衣服,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她扒拉开滴水的衣服,伸出头望了过去,福利院的老师对她说道。

      “小语啊,你姨妈来电话了,让你去学校拿个证明,方便你到时候转学过去。”

      于是趁着还没下课的时候,林语之便偷偷溜进了学校里,七月的青川总是阴晴不定,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就变得湿漉漉的。

      林语之踏在熟悉的林荫小路上,头顶上斜倚过来的翠青色的树叶,带着好闻的雨后清香。她想带走一些留作纪念,可那树枝有些高,于是她踮了踮脚尖,但不管她如何努力,总归是差了那么一点。

      突然,有一只清瘦的手臂从林语之的肩头伸了过来,来人轻易地摘下一片树叶,浮在树叶上的水滴哗啦哗啦的朝下落,随意落在林语之的侧脸与脖颈,冰凉的触觉让林语轻轻颤抖。

      那双手从身后抱住林语之,如此温柔,如此熟悉。这一瞬,林语之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十五岁。

      她低头看看围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原本应该在琴键上跳跃的指尖,如今布满了丑陋的伤痕,林语之忍不住落泪,温热的眼泪落在那道疤上,仿佛一个轻柔的吻。

      她小声的问道:“淮安,是你回来了吗?”

      10/

      “那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谢谢老师,我会的。”

      班主任伸手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轻叹了一口气,将资料递给她,又拍了拍林语之的肩膀表示安慰。

      林语之没有多言,滚烫的热泪在微红的眼眶里打着转,她微微鞠躬,与老师道了别。

      走在熟悉的长廊上,林语之的泪却止不住落下,她不禁加快了步伐,却在转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手里厚厚的作业簿,被林语之撞翻一地。

      她连忙蹲下,将散落一地的作业簿捡起来,起身时目光却突然扫到身前人的左胸口。

      那儿依旧端正写着一个名字——喻景言。

      喻景言接过林语之递过来的作业簿,只见林语之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喻景言很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什么。林家的悲惨遭遇早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身在旋涡中的林语之又怎么能逃脱传闻的风波呢?

      只是现下,喻景言心里更多的是愧疚,他很难不将林家的遭遇与自己那贪心的父亲联想在一起。

      但他没有勇气开口道歉,只能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林语之。

      “你哭了。”

      他没有说“你别哭了”而是说“你哭了”

      自从父母出事后,人人都在安慰林语之,告诉她要坚强,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你应该大哭一场。

      “恩,我哭了。”

      林语之伸手接过喻景言的纸巾后,眼泪却不自觉地落下,一滴,两滴,三滴,愈来愈多,悲伤好像停不住了。

      喻景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即使上课铃在他耳边响起,他也只是安静地陪着林语之。

      等林语之哭得畅快了,喻景言又递过一张轻薄的作业纸。

      “如果有什么想找我帮忙的,就拨这个电话吧。”

      林语之双手接过,并且道了谢,喻景言才小跑着转身上了楼。林语之看着喻景言的背影有些出神了,轻薄的纸片在手心里蜷成了一个团,她轻轻地捏了捏纸团的边角,刚想把手心里的纸团儿丢进垃圾桶里面。

      可却被站在楼梯口的杨淮安吓了一跳,林语之又气又好笑的拍了拍杨淮安的肩膀,手心的纸团儿顺手又塞进口袋里。

      “你干嘛躲在这吓我?”

      杨淮安的眉头皱得很紧,答非所问的说:“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林语之还以为杨淮安在吃醋,便弯弯嘴角说:“有天下雨他借了伞给我,就认识了啊。”

      记忆在疯狂倒带,杨淮安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那淅沥沥的雨声又响彻耳边,只见他颤抖地问道。

      “是哪一天?”

      10/

      “据警方的最新通报,611案件目前已经掌握到最新的线索……”

      女主播的声音响彻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林语之环视一周,这间小屋虽然老旧,但是杨淮安却将它收拾得井井有条。

      阳台上,杨淮安孤独的背影伫立在那,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在昏暗的夜晚里,发出星点似的光。

      林语之从身后温柔的拥住他,潮湿的青草香和浓厚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杨淮安削瘦的侧脸映在林语之的瞳孔里,她有些心疼地抚了抚,这张已经从她生命里消失了两年的脸庞。如今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在声色犬马的泥潭里翻滚过,却一如既往地干净。

      林语之最终还是开口问了:“淮安,这两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似乎是听见了杨淮安的轻叹,林语之搂得更加紧了。

      “那些阴暗的日子,我不想让你知道。”

      杨淮安顿了顿,拉开林语之搂住他的手,说道:“这两年为了找到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我做过太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我这双手已经没有资格拥抱你了。”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城南的旧城改造项目刚刚拉开帷幕,一时间,有无数人盯着这块肥肉流着口水。

      可化工厂的工人们却不愿意在项目书上签字,作为工人代表的杨立明与他的夫人却在一场突如起来的车祸里丧了命。

      凶手因为酒驾当场死亡,警方只能匆匆结案,可就在杨立明葬礼那日,景利集团成功夺下城南改造项目。

      十五岁的杨淮安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看着商场外高清的大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景利集团董事长喻城激动人心的讲话。

      杨淮安哽咽道:“我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是查不出什么线索了。于是我就去了临海,那里是景利集团的总部。之后我便投奔了道上的水哥,这两年我一直在暗地里搜集景利集团的犯罪证据……”

      林语之忍不住打断道:“那你为什么又回了青川?”

      杨淮安的眼里似乎有火光划过:“一个月前,水哥发现了我在私底下偷偷查景利集团的事情,便打发我到青川老伍手下帮忙。回了青川后,我才知道林伯伯这些年一直都在坚持为我父母的事情奔波,也没有在改造书上签字,就这样活生生拖了景利集团两年。我私下也与林伯伯偷偷见过面,将这些年我搜集到的证据交付给了他,但我却没想到,最后却让你们一家也陷入生死存亡中。”

      话尽于此,幕后的凶手逐渐浮现,杨淮安愈发激动:“我不敢想,如果那天我晚到一步,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闻言,林语之紧紧拥住脆弱的他,宽慰道:“淮安不怕,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11/

      喻景言在青川待了两年,却从来没踏足过城南这块地界,这两个字,他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衬衫,熨帖的黑色长裤,与破旧的城南格格不入。一双低调的新款球鞋,却能抵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喻景言有些迷茫地走在这个十字路口,感觉自己刚才走过似的,他摸出怀里的纸条,劲道有力的笔迹,清晰地写着一排字。

      “城南化工厂旧址。”

      虽然喻景言也不知道林语之为什么要发短信约自己到这个地方来,但是他曾经承诺过的,只要林语之需要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敲了敲路口一家店铺的玻璃门,礼貌问道:“请问城南化工厂旧址在哪里?”

      铺子老板正在对着电视机里的三俗电视剧哗哗流泪,想也没想就给喻景言指了个方向,喻景言道了谢,照着老板指的方向走去。

      他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两边的楼房都已经拆空,远眺过去,化工厂的旧址正孤零零地落在那里。于是他快步走去,却被人从身后重重一击,晕倒在泥泞的地上。

      等喻景言再醒过来时,他被人绑在破旧的工厂大楼内,四周全是早已经生锈的机器,偶尔有一丝阳光,落在满地的碎玻璃中,交织成一道炫目的彩虹。

      喻景言挣扎了一下,奇怪的是,绑在他手上的绳子一下就挣脱了,可是他却不敢多想,慌张起身准备朝外走去。

      “别走啊,你还要帮我一个忙。”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喻景言不知道那声音在何方,却感觉自己被这个声音束缚住。

      于是他一边慌乱地跑着一边问道:“你是谁?你把林语之怎么样了。”

      满地的碎玻璃,锋利的擦过他那双昂贵的球鞋。片刻后,就当喻景言以为自己马上要跨出这座工厂的大门时,空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了。

      喻景言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脚步,可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他本就慌乱的脚步更是被打乱了节奏,一个不小心,他摔倒在地,而后又被人重重地拖住,双手又被紧紧地绑在一起。

      他的眼眸里倒映着一个狠戾的少年,少年拖着他走在玻璃碎渣之上,薄薄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衣衫,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杨淮安硬生生的将他提起来,往椅子上一摔,而后又用一根粗绳将他整个捆在椅子上。

      粗糙的绳子毫不留情的擦过他的伤口,喻景言疼得冷汗直冒。

      杨淮安终于捆好了他,见他这副样子,讥笑道:“这就觉得疼了么?”说罢,杨淮安从喻景言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快速的在键盘下编辑出一条短信,又将喻景言的惨状拍下,随着短信一起发了过去。

      忙完这些,杨淮安才有些觉得累了,便坐在喻景言身边,点燃一支烟,吞吐起来。

      喻景言不知道哪里还残存一点力气,竟然对杨淮安说:“烟,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根?”

      杨淮安闻言,大笑一声,从抽出手里刚点燃的烟,塞进喻景言的嘴巴,喻景言哪里会抽烟,才两口就被呛得不行。杨淮安连忙将烟抽了回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就你这样的还抽烟。”

      喻景言咳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不服输地说道:“你能抽我为什么不能。”

      杨淮安沉默了,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头摁在地面上熄灭,继而起身,猛地一脚将喻景言踹倒在地上,喻景言翻滚在一地的玻璃渣里,疼得他死去活来。

      杨淮安居高临下地说:“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跟我比。要不是你爸,我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吗?小语一家人会无辜惨死吗?”

      杨淮安此话一出,喻景言心中隐藏的猜忌得到了印证,他得到了他最不想知道的真相。他平静地躺在玻璃渣上,任凭玻璃渣划过他的身体,自暴自弃地问道。

      “林语之在哪?”

      杨淮安听到林语之的名字,似乎是触及到他心间的柔软了,他闭上双眼,林语之的笑脸在泪水中旋转。

      他的小语现在正安稳的睡在家中,她将永远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从今天开始林语之的生命里不会再杨淮安这个人了。

      “砰,砰,砰。”

      空旷的厂房内,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应该是喻城来了。

      杨淮安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嘴角难得弯起,他在阴暗里蛰伏了两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杨淮安任凭喻城在外疯狂的敲打着、呼唤着。他不紧不慢地将喻景言拖至一架庞大的机器后,然后用胶布封住了喻景言的嘴。

      杨淮安弄完这一切,打算去和喻城正式碰头时,却被喻景言用力地拽紧了裤腿,喻景言似乎有话要说,呜咽的声音从胶布下传来,可惜杨淮安没给他这个机会。

      喻景言的视线被挡住,他只能听见工厂上空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是他的父亲。

      他着急地挣扎着,却只被粗糙的麻绳再次划开了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在雪白的衬衫上结成红褐色的疤。

      就在喻景言马上要脱力晕倒之际,突然有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有些震惊的看着跪在他旁边的林语之,正费力地给自己解绳子。之后林语之撕开喻景言嘴上的胶布,似乎是猜到他还有话要说,便连忙捂住他的嘴,抢着说道:“你快走。”

      喻景言不肯离开,林语之却掏出那张揉成团的纸条说:“你答应我的,如果我需要你,你一定会帮我,现在你就出去,帮我去报警,否则淮安真的要酿成大祸了。”

      送走喻景言后,林语之才起身朝杨淮安走了过去,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昏死过去的喻城,精致的西装外套下满是血淋淋的伤口。

      杨淮安无力地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被林语之轻轻抽走。他警觉地抬头,见到是林语之,先是一愣,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怎么来了,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说罢,刚刚还举着匕首的少年,此刻竟如同孩子般啼哭起来,他轻轻的靠着林语之的肩上,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

      “我这双用来弹钢琴的手,什么时候就举起刀了。”

      林语之紧紧握住杨淮安的手,猩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过来,她举起两人紧握的手,小声说道。

      “淮安不怕,今后这双手只用握紧我。”

      林语之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开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林语之假装没听见,反而撒娇似地凑上去吻了吻杨淮安,两人干燥的嘴唇软软地贴在一起,温柔地交换着彼此的不安。

      片刻后,杨淮安的鼻尖亲昵地抵着林语之的脸颊,柔声问道:“是你点燃了我放在门外的引线吗?”

      林语之捏了捏杨淮安的指节,回道:“你那点小伎俩我还不知道啊?”

      杨淮安闻言,佯装气馁地说:“好烦啊,本来打算一个人死的,想着日后你还可以悼念我一下。”

      林语之伸手刮了刮杨淮安的鼻尖,然后轻声说:“你别想丢下我。”

      七月,傍晚的红霞和城南的大火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天空像裂开了一张嘴,正在疯狂吞吐着城市上空的黑烟。

      路过的人,望着那块满目疮痍的土地,轻声叹道。

      “从此新城无旧梦”

      12/

      多年后,喻景言坐在南下的火车上,车票静静地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那上面清楚地写着,目的地——青川市。

      他倚靠在窗边,窗外的建筑物正缓缓地后退,淅淅沥沥的小雨扑腾在玻璃上。

      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林语之的那个雨天,他因为做清洁耽误了时间,于是他一边下楼一边在书包里寻找自己的雨伞。

      走到拐角处时,却被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拦住了,那人隐在黑暗里,只匆匆说了一句话,塞了一把鹅黄色的雨伞给自己,就离开了。

      “麻烦帮我把伞给楼下那个女生,谢谢。”

      喻景言顺着那双手看过去,只见一楼台阶上,有个绑着马尾的女生,正望着漫天的大雨发呆。想到这里,喻景言侧身对着起雾的玻璃窗,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那是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对不起”

      耳畔的广播里播放着音乐,从头顶传来沧桑的男声,他吟唱道。

      “暮冬时烤雪,迟夏写长信,早春不过一棵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从此新城无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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