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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小太空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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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图和钱仲乙】
何图到建安医院的第一刀,就是开在这个早产中弹婴儿身上。当时放眼医学家,敢开刀的没几个,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那不仅是何图毕业的第一刀,更是决定他医学生涯的一刀。
他当时年轻又自负,一把手术刀,就敢和死神抢人头。
白大褂和手术衣不知换了多少身,何图就没离开过医院半步。
最后一次手术台下来,何图就没走到休息室,身上手术衣还没脱,实在撑不住了,就在手术室外楼梯间墙角倒下了。
当时身为助手的钱仲乙,找了好久才找到人。
钱仲乙这边喊人,见何图脸色太差,正要喊急救。这时何图睁开眼,趴着墙,手一抬,抓起楼梯拐角置物柜上的花瓶,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
拦都拦不住。
钱仲乙也没忍心拦。
凭借多年临床经验,见这人状况还行,钱仲乙倒就也没喊人抢救了。
何图喝完打了个嗝。钱仲乙上来夺过花瓶,也是怕一不小心手哆嗦花瓶碎了,再伤到个人。
何图仰脖瞅着人,俩人搭档那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这助手。
钱仲乙没顾上这个,低头盯着人,哭笑不得,又由衷惊叹:“你可真够神的!”
何图想都没想:“你可真够仙儿的!”
俩人一顿,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稍稍缓解了这么多天紧绷的弦。
也不是个多正经的医生。钱仲乙当时想。
钱仲乙把那花瓶放回原位,在何图对面的楼梯上靠着,摸出根烟递上去,何图却迟迟未接。
钱仲乙又向前伸了伸,何图还是不接,他才问:“不抽?”
“不是。”何图说,有点犹豫,抬起头来:“我吹口气,它能点着么?”
钱仲乙又忍不住笑了,这人怎么能不正经的那么可爱,复而点了烟,又递给他。
何图这次接过来,一下子抽了好几口,钱仲乙那烟还大半根,何图这边已经到尾了。
烟到半截,钱仲乙还是忍不住问:“我一直想问,你不怕么?”
“怕啊。”何图答的坦荡,一把扯下手术帽,头发一下子散落下来,长的几乎遮住半张脸。
何图到建安的时候,还是一头板寸。这忙了那么久,头发和胡茬都疯一样的长。
何图说:“手术越做越怕,怕他都努力了那么久,却没有能力让他活下来。”
最后一次手术,那婴儿一直拽着氧气管。那手太小了,管子都握不全,还是那么努力死死拽着。
他从未如此敬畏生命。
那次烟也就抽到这里,因为几秒钟后,副院长皇甫珍就闻着烟味过来,逮了个正着。
这问题,皇甫珍在第一台手术下来,孩子生死未知的时候,问过钱仲乙。
——“你怕么?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做助手,还摊上这么个棘手的。”
“怕。”钱仲乙笑着说:“可他喊我帮忙啊!”
但这个问题,当何图再次玩笑般的问起,钱仲乙的答案一样,解释却是另一个。
“怕!”钱仲乙认真说:“可是如果有个人,和死神博弈。那多个道友,胜算也多一分。”
这回答很神棍。何图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当时何图第一次进建安第一医院,情况太紧急,他就随手抓了个穿手术衣的医生。这一抓,俩人就搭档至今。
后来这个神棍结婚了。
何图包了个大红包,亲手送到新郎手里。
钱仲乙乐呵呵的掂着红包:“哟,这么厚!”
“新婚快乐。”何图笑着说,想了想又送出一句:“白头偕老。”
红包背后两个名字。
神棍的婚礼,也都是神人。
钱仲乙在做医生前,当过两年道士,上清第79代弟子,记录在册的。
地震时,道观救助逃难的百姓,从此入医道,再无回头路。
大医精诚,其貌如见。
【故事故人】
十七年前,鹰潭大院。
何图出学校门,就直奔上京机场,落地建安后,都不带喘气的,倒腾两辆大巴、三趟公交,最后跟着一个钓鱼老爹的三轮车才到了鹰潭。
可也就临近点鹰潭地界,落脚后那钓鱼老爹就蹲河沟钓鱼了,这地方信号那么差连个导航都开的断断续续,后来干脆直接没导航了。
何图愣是摸索了三个多小时,才找到鹰潭大院的大门。
进门的时候被告知,他要找的人,在和稀泥。
何图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看到十万火急喊他来鹰潭的人。目瞪口呆。
啊,是真的在和稀泥!
何图挺背拧头双手掐腰——可一个字还没蹦出来,芮闻手一指,弯腰又铲了一铲子泥。
何图顺着指的方向过去,看到旁边石头块上的一个大水壶。大半壶的茶水,茶叶都泡烂了。
水壶上还有泥手印,看来是喝剩下的。
何图确实缺水厉害,主要是没想到要那么久还走那么远的路,他就备了两瓶矿泉水。这过来嘴唇都干的起了皮了。
何图几步到那大水壶边,长胳膊一抓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
这水壶上门有个软抓手,何图手长胳膊细,刚好挂胳膊上。
于是,何图挺背拧头双手掐腰,胳膊上挂大水壶:“你这么着急喊我过来,就是为了——盖房子?!”
——和稀泥后面,是个半成品砖瓦房,和一堆水泥袋子、石头块子以及勉强称之为建材的零碎物件。
泥瓦工正推着一车活好的泥,抓块转头,弯腰时瞅了眼人,笑着说:“喝了我的茶,还不来帮忙?”
于是,俩人顶着月光,接着砌墙。
实际上,何图看到的,是鹰潭大院乒乓锵锵响了大半个月的成果。
这大半个月,也不是芮闻一个人忙活:
方局来打过地基;庄队来搬过砖;魏司来和过泥。
所以在搬砖送泥递刀瓦后,何图才想起来一件事:
他这推去了各大医院的邀请,推去了医学院士的荣誉,跑了两千多公里来是这给人做军医的!
(当时鹰潭大院建起来也没多久,设施几乎基建阶段,兵都凑不了几个,别说其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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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忙活到太晚,寝室都熄灯了。芮闻就说要带何图去镇上的招待所。
嗯,芮同志没借到车,为了防止被部里定位以及郑重表面自己的态度,芮同志是骑着不知从哪整的二八大杠来的鹰潭。
所以也是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带何图去的招待所。
路途崎岖,颠了一路。鹰潭这边温差大,何图连打了几个喷嚏。
在一段坑洼严重的路段,只能下了车走,芮闻推着大杠走前面,何图多披了件羊毛衫跟后面。
前面一大块洼地积了水,映出一轮皎月。何图大跨几步超过去,蹦蹦跳跳的越过小水坑,先一步到了那大水坑面前。
何图长腿微曲,双手扶膝,好奇的盯着水坑里的星星月亮,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问到。
“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
芮闻推着大杠慢慢走近:“看不到他出生了。”
一阵夜风走过,似是落了一滴水,皱了这一滩星月。
何图缓缓抬起头,眼睛徐徐弯起。
水中又落了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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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建安。
芮闻在送姐姐芮敏回家的路上,突发车祸。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那车已经烧的只剩下骨架,芮敏躺在车边,小腹中弹,奄奄一息。
第二台手术下来,何图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首版首页,一张事故现场图片照片。旁边是对那场车祸简短的报道。
十几天后,午间新闻插播发布一个讣告:建安安防局处长芮闻去世。
此时的何图刚从手术台下来,耳边不停回响着那个人的话——
——“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那我要吃小相思的鱼。点四条!”
鱼名为相思,一等十七年。
故事故人,不问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