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花为引 ...
-
阿蛮端着新打的热水进了屋,就瞧见青婳一脸喜滋滋地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边投帕子,阿蛮边问:“娘子刚刚去送梨汤,可是遇着什么趣事了?”
她将投好的帕子递给青婳——除了初见那回青婳有意刁难,素日都是极好伺候的,并不喜旁人为她濯手净面。
可今日青婳却不接帕子,微仰起玉曜般的一张脸,清婉的声音自檀口缓缓溢出:“阿蛮,你来帮我擦吧~”
她音色本就舒隽温柔,此时略带央浼,更能将人心撩拨起阵阵涟漪……
阿蛮饶是个姑娘,也不能例外,匆匆点头应着是,还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擦拭脸庞时青婳没什么反应,可当阿蛮捧起她的右手时,她却蓦地将手抽回,慌张道:“手就不必洗了。”
她动作自是敏捷,可刚刚阿蛮的手一碰触,就感觉出一丝滑腻,当下将手凑到鼻尖一闻,果然嗅出沾染到的淡淡药味儿。
“娘子的手涂了药?何时受得伤?”
一边急火火的催问,一边阿蛮还要再去扯过手来细瞧一番。
“没,没什么……我困了,你快下去吧。”青婳将右手死死背在身后,用另只手去推她。
起先阿蛮确实有点急,可稍一琢磨,便想起刚刚进屋时青婳那副表情,随即猜到此事八成与公子有关。
于是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不再与青婳拉扯,叮嘱两句便出了屋。
下阁楼时,阿蛮突然脚下顿了顿,细眉微微拧起……
不对呀。
明明苏青婳并非她真正的主子,且还抓了她的小辫子再三要挟!可她居然没有暗暗嫉恨她,甚至先前还当真为她担起忧来。
难道只是一起爬墙偷溜出去几回,就生出了同舟共济之谊?
阿蛮想不通。
抬头看了看阁楼的窗,灯已熄,青婳想是已睡。
阿蛮轻吁了口气,懒得再去细琢磨,踮起脚尖儿将步子放轻,下了楼。
翌日天亮,青婳起床便先看自己的右手,果然没有什么异样。明明昨晚还有点疼的,今早却是分毫感觉也没有了。
看这样子,不继续涂药也是可以的……
这念头才在脑中一闪,青婳便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自言自语,仿佛在同自己置气:
“怎能这样想?人谁无过,重要的是有补救之机。夫君犯了错,我自是不会往心里去,可难保夫君不会耿耿于怀……是了,得给他个赔罪的机会。”
如此善解人意的琢磨着,傍晚时候青婳便如约来到萧承砚的门前。
然而叩了两声门,却不见回音,迟疑了下,她径自推门进屋。
今日她可是被萧承砚求过来的,难不成还要她在外头吹风等着?若再病了,岂不令他愧上加愧。
那可非贤妻所为。
萧承砚果然不在屋内,青婳绕着屋子转了转,发现那张破旧的长案上竟还放着只与它极不相衬的青花宝月瓶。
该是整间屋里最值钱的货了吧?
青婳拿起那只宝瓶细端了端,瞧着哪里都好,只可惜是空的,了无生气。
她恍然想起刚刚来时,瞥见屋旁褊狭的夹道里有一丛黄澄澄的小野花开得正盛。
花儿逞娇呈美,为的是有人能欣赏,若只开在一隅无人知晓,便是暴殄了。
那花虽不绝艳,却是别有雅意,想来不至讨萧承砚的嫌。
既拿定了心思,很快青婳就将那簇野花采了回来。修根去叶,插入瓶中,越看越觉称意。
她犹豫着要将它摆去哪里才好,便双手捧着宝月瓶,欢跃地在屋子里比量来比量去。最后她放到云床旁的小橱上,后退几步打算远观一下全景,却骤然撞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上……
此间陈设寥寥可数,她不记得身后有什么。
惊慌之下转过头看,原来杵在自己身后的是萧承砚。她的肩膀撞在他硬阔的胸膛上,竟是她的肩吃了一痛。她收回半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弄疼你了?”
视线落在她纤薄的肩上,萧承砚略觉歉疚。
方才见她专心摆弄着什么,他便不想打断,于是有意放轻了脚步。谁知她竟小雀似的欢迸乱跳,一下就撞到他的怀里。
青婳违心的摇摇头,她不想自己在萧承砚眼里成了纸糊的。
于是揭过这点小状况,回惊作喜,伸手指了指橱上:
“夫君你看,好不好看?”
循着她的指尖,萧承砚的目光移到花瓶上,待看清里头插的东西,面上的温柔戛然而止,漆眸中的那丝歉疚也顷刻化为寒雾。
让一直望着他的青婳,瞬间就生出距离与畏惧来。
“怎、怎么了?”她怯生生的开口。
然而萧承砚并未理她,只是将双眼阖上,喉头滚动了一下,似在按耐着什么。
良久,他的齿缝儿里冷冰冰挤出两个字:“出去。”
他并未说重话,甚至没有大声吼,可青婳的心头却好似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泛起阵阵冷寒,连血液都似凝固住。
她轻咬着下唇,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恼,只身子微微发颤,脚下灌了冷铅一般,不能上前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
终于萧承砚睁眼,见她依旧不识趣的杵在眼皮子下,便觑了觑眼,将方才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出去。”
平日青婳只觉这双眸子如霜星一般清冷,不想此时认真起来,竟若鹰隼,迫得她心生退却之意。
她渐渐缓了过来,用同样冷漠的声音应了个“好”,便绕过他飞步离开。
转过屏风,青婳脸上的冷漠便撑不住了,登时委屈的落下泪来。一边抹泪,一边瘪着嘴行在内廊上。
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顷刻间她衣衫下的每一根寒毛,都栗栗危惧的竖起……
回头,果然见那只宝月瓶已化为地上狼藉的一片。
一股莫名的怒气上涌,她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大步折回去,将躺在一堆碎瓷中的那束小花拾起,攥在手心里,复才出了屋子。
因着心中搓火无处排解,路上遇见周总管时,青婳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敬唤她一声:“娘子。”
她气乎乎道:“当不起!”
周鳌心下纳罕,却也不想细问,颔首告退时,一眼瞥见她手里捏着的那束小花,霍地一双眼瞪作铜铃!
“娘子这花是哪来的?”
青婳气尤未消,“采的!”
“可是在公子屋旁的夹道里?”
“你怎会知道?”青婳心中略有疑惑,周鳌可不是心细怜花之人。
一听这话音儿,周鳌便知了答案,平素落拓旷达的莽汉也顷刻间眉宇写出了个“川”字,重重叹了口气,忿恚的拿手点着那花。
“娘子可知,这山节子乃是公子千辛万苦从南地移来?因着水土难服,前后四次才勉强成功,整整四船花苗,拢共就活了这么一棵!”
“娘子可倒好……”
周鳌原本点在花上的指头,不自觉就点到了苏青婳的面前,又自觉失礼,速速将手收回。
听到这里,青婳已明了此物的难得,既是她做错了,自然也不会怪罪周总管的无状。只冷静的问下去:“那你家公子到底为何要移植这种花?”
周鳌也沉了沉气,继续晓以因由。
“不瞒娘子,夫人患有陈疾,在南地居住时院中遍植此花,方可缓解。可到了京城,却再没此花可作调养,以至犯病之时头痛欲裂,彻夜不能寐。”
“萧承砚移这花,是为了治她母亲的病?”
周熬点点头:“可眼下看来,功夫是全白费了。”
说罢便带着无限遗憾大步走了。
青婳立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将目光落到手中的小黄花上。
或许,也不是没得补救。
*
更敲过四遍后,正是夜阑人静之时。
可萧承砚倒在云床上,望着冷月淋入窗内的一片凄清,却是走了觉。
他想到母亲过寿那日,大老远来与他团圆,嘴上说着近来一切都好,晚上屋里的小灯却是整整亮了一夜。
第二日母亲眼下尽是乌青,额角有自己用手挤出的红印子。显然是夜里旧疾又犯了,不能成眠。
他亲眼所见尚且如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犯了多少回?
母亲远居京城,他能尽的孝寥寥,那株山节子,便是他当前的所有寄托。
然而连这点孝心也要剥夺。
他并非怨她,而是怨这冥冥之中不随人愿的天意。
既睡不着,萧承砚也不打算勉强自己,干脆起身披了件青缎斗篷,打算往院子里去赏月消磨。
转过屏风时,他忽地留意到地上的食盒。
晚上他气极,根本未注意她留了食盒在屋里,如今揭开盖子,那一碗梨汤已是凉透了。
她手受着伤,竟也坚持做了,属实难得。
萧承砚出了屋,本想去池心亭坐会儿,路过东厢时却瞧见灶间的方向亮着灯,不知不觉就循着光亮走了过去。
离着灶间还有十余步时,他透过半开的门瞧见灶膛前蹲着一个女子。长发如瀑,泻在背后,身上只穿一件白色的儒裙。饶是坐在灶膛前,守着那点不明不灭的星星之火,也委实瞧着有些冷。
约莫是哪个半夜偷嘴的丫鬟,萧承砚转身欲走,却忽听背后一声清亮的“阿嚏!”
他缓缓转回了身,近前几步,才确定那女子竟真是苏青婳。
这个时辰,她是饿了?
他走到她身后,虽未特意压轻步子,可苏青婳还是未能察觉。
不想她再如白日一样被吓到,萧承砚虚攥着掌心抵在唇畔,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
不过从苏青婳扭过头来的惶惶眼神中,萧承砚看出她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转移她的注意,问:“饿了怎么不让阿蛮来?”
掩饰掉先前一瞬的慌乱,青婳将头转回去,淡淡说着:“我不饿。”
刚落下这话,萧承砚就看见她手中捏着一株小黄花。
此刻的花朵已被灶膛溢出的热风烘干了水份,花型却如盛开时无异,既未因温度过高而烤焦,也未因水份流失过快而卷边。
青婳将手里那枝轻轻放到一旁,又取了另一枝来,依旧有节律地在灶前缓缓搓动着花枝,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