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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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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啦,癞蛤蟆要吃天鹅肉。”
“哪里是天鹅?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那是只野鸡。”
小川愤力涮碗,充耳不闻。
“噼啪……”菜下锅了。
“滋滋”声中,油烟冒出来了。
“乒乒乓乓”的切菜声中,一个蛋壳“啪”地打在脸上:“小川,洗菜!”
牧歌、流云、高天、苍鹰、骏马、草原……渐渐消散。
“林小姐,住得还习惯吗?”小川头也不抬地问。
“今天……多谢你。”虽然声音低如蚊蚋,小川还是听清了。
“不用,”小川低头收拾残羹剩菜,快乐像小鸟啾啾鸣唱--谁说有钱人就看不起穷人,他们也知道感恩--于是又张口说,“明天我……”
他嘴巴依然呆呆地张开,却陡地消了音,一只在初时以拈花点香掂裙品茶描眉各种姿态出现在他梦里的手,现在轻轻地,慢慢地,像羽毛一样落在他手背上。
“小川,你是好人。”小川愣愣地点头。
“我很感激你。”小川“啊”地张着嘴傻笑。
“我想请你再帮个忙,”她迟疑地从袖口摸出一块翠玉放在他掌心,“拿着这个帮我去找林少爷。”
小川一点一点清醒,定定地看向她。那脸上的表情,有破碎支离的笑意,僵硬的讨好,以及,微不可察的厌恶与鄙夷。
掌心的玉带着她的体温,温暖舒缓。小川却觉得那通透的翠如一条毒蛇,冷笑着蜿蜒着匍匐在他掌上。他默默放下玉,端起托盘转身。
“等等。”林小姐慌了,匆匆拔下一枚指环,“这个值很多钱,我送给你。”
小川简直是逃也似的出门。
“站住!”她柳叶倒竖,咬牙半晌,又取下耳环手镯,“通通都给你!”
小川悲哀地摇头,她带着哭腔急问:“你到底要什么?”
她捧着的那堆金翠玉器,多么熠熠生辉,可那光华也如此地苍白冰冷。
小川回头取过那块玉:“别担心,我说过:‘我会帮你’。”
再去聂先生家时,小川羞愧得要哭出来:“先生,对不起。”
聂先生拍拍他的肩,眉眼带了些寂寞:“不怪你。始终还是无缘。”交给他一个黑绳收紧的布袋:“一点小玩意,留作纪念。”
又叹气:“既是孤身一人,不如提早动身。这次相见,下次怕不知是何时了?”
小川一打开门,林小姐心急如焚冲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何府怎么说?”
怎么说?难道告诉你何总管大权独揽,你的婚事杳杳无期;或是你婚期未定,情敌已竖?小川只能一再地说:“再等等。”
“等,叫我等到几时?”林小姐“咣当”砸了个茶杯,忽然冷笑道:“你以为这么拖着我便死了心,我便……会看上你?”
小川麻木地布菜:“小姐,吃饭。”
林小姐愁肠百结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只觉坐如针毡。最后心一横,整整发鬓抬脚出门。
前门人来人往,都是些粗野汉子,见她这么孤身一人地出去,指不定什么闲言闲语。于是乎偷偷摸摸地寻到后门。
井沿有两人正在絮絮说话,提桶那个是小川,绞轱辘那个丑丫头是谁?
“小川,我劝你收了心,别再管这档子事了。”
“总得有个人管吧。快要入冬了,更深露重的,叫她一个姑娘家在街上睡两天,保管见了阎王。你也不忍心对吧?”
林小姐眯了眼冷笑,尖尖春葱掐紧了丝帕: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这种话?
“不忍心?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叫这女人害死你!”那丑丫头蒲扇大脚往小川鞋上一跺,“你也不想想,那是个无底洞!”
小川呲牙咧嘴地扮可怜,又去拖她的袖子:“小秋,阿秋……”
小秋一脚踹飞了个生锈的桶箍:“你到底长没长脑子?这种大小姐是我们供得起的吗?她吃一天,你得干半年。”
“等何少爷……”
“何少爷何少爷,这套话你拿去哄那位大小姐吧。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那林小姐是半点指望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堂小姐,顶了个名死乞白赖地要嫁过来,不说林少爷,单是何管事那她都过不了,更别说何府早八百年就住了个近水楼台的大美人。”阿秋像吃了铳药,噼哩叭啦一通数落。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又不忍心,“小川,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阿秋,你让我再试一次,兴许……”
天!林小姐腿一软靠在楼梯角。
死乞白赖?要不是爹爹催得紧,要不是你们林府说什么‘绝无亲堂之分’,我哪里愿这样没皮没脸巴巴地跑过来?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也是读着孝经烈女传长大的,我也知道什么叫妇德妇言温婉恭俭。
如今竟然沦落至别人的笑柄,竟然--她看了看正搓着手向阿秋解释的小川--竟然叫这种低三下四的人来同情。
她越想越觉得愤怒,越愤怒便越悲哀,直到天渐渐黑了,风渐渐凉了,她慢慢缓过神来。撑着楼梯站起来,一手的蜘蛛网。用手揩脸,也是和了一脸的灰泪。
风卷着云黑压压地堆在天上,多厚的云啊,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她失魂落魄地游移,撞到井边,瞧见黑黝黝的井隐隐泛着冷光,着了迷似的伸手去掏。冷不丁碰到霜冻的井壁,头脑霎时清醒,冷汗出了一身。
扶着井沿,全身还在哆嗦,整条脊椎像棉花做的,搭不上半点力。
也许他是骗我的呢?对,也许他在作戏?肯定是,他定是交不了差,所以叫了人一唱一和地演给我看呢。绝对是了,这种下贱人哪里知道什么消息,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叫他帮忙。
想到这里,林小姐觉得身上暖和了点。井边有半桶水,对着照了影子,自己先唬了一大跳。忙掖好头发,又掸了灰,再拿丝巾蘸水将就着擦了脸。
“我得自己打听!”她自言自语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