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客栈有妖在》有鹿在野

22、上古遗珠（番外 下）

　　22

　　两个月后。

　　西南盛夏时节反而多下雨，尤其是午后，常常突然就会来一阵大雨。
　　黎均躺在自家宅院二楼的摇椅里，看外面飘洒的大雨，有雨丝撒到脸上他也不在乎，还探出身去把长到了二楼的、缀满雨珠的月季，摘了一朵最饱满的插在眼前的杯子里，这才满意地笑了。

　　高原动物保护志愿活动中的那次重伤，让黎均躺了一个多月，最近才能下床走动。
　　这偌大的黎宅只有他和老爹黎锦二人，父子俩因长期的矛盾冲突，互相都有些不对付，黎均出院后独占二楼的六七间房，他把每间房里走几圈当作每天的复健运动量，也不愿下楼和老爹唠嗑，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透过飘进二楼走廊里的细细雨丝，黎均又摸出口袋里的梳子，放到眼前反复地看。
　　“她还在吗？去了哪里呢？要不登报做个失物招领？”
　　“万一能看到呢……”

　　自言自语中，手一遍遍抚过梳子上样式复杂的纹路，与众不同略有些沉手的梳子温润有光泽，散发出淡淡的奇特香气。
　　透过梳子的齿缝看向院子里的花团锦簇，高大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青绿的果子，雨声淅沥，外面巷子里游人极少，这是一天当中最闲适的时光，黎均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然而他接近放空了的视线突然聚焦，人也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过快，多处断裂的骨头还没完全长好，这一下急起身痛得眼前一黑。
　　黎均“嗷”地闷叫几声，急忙扶着走廊栏杆才稳住身体，心跳快得热气上涌，几乎就要从头顶喷薄而出。

　　他的视线与外面巷子里抬头望向二楼的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黎均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冲向楼梯，周身还没好齐整的骨头发出刺痛的抗议，但顾不上了。
　　他这两个月里每每午夜梦回，已经自我怀疑到以为洞穴里的神仙姐姐是他重伤后的臆想，这次倩影重现，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

　　在一楼喝茶的黎锦老爷子惊奇地发现这段时间轻易不下楼的儿子，忽然火急火燎地拐着脚冲下来，连伞也没拿，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冒雨冲进院子，跑到大门前，“吱呀”推开厚重的红铜门，门外的伞微抬起来，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

　　“……咦！”黎锦老爷子难得发出一声带着些许赞美意味的感叹。

　　伞下的白龙几乎是在大门打开时，就已伸出手来，“把梳子还给我。”
　　声音不嗔不怒，却简洁明了，不给黎均拒绝的余地。

　　黎均“噗”地笑出了声，“好好好~”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太好了！”

　　他也不含糊，掏出梳子却只是虚晃一下，又放回口袋里，“梳子上没有标记，我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怎么证明这把梳子是你的？！”
　　洒在脸上的雨水也许都浇不灭黎均过于灿烂的笑容，梳子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但他不会有第二次这样九死一生的机会了。

　　白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刁难”，眼前的人族男子笑得却无一丝恶意，全是欢喜，要不是这样纯粹的欢喜毫无遮掩，以一向好战的龙族而言，她就算直接出手抢走也毫不费力，根本没必要来这听一个人族逞口舌。

　　尚在洞穴里时，她一度心灰意冷，突遭意外从封印中醒来，神力衰竭，而世间早就沧海桑田，人族当道。她孑然一身，再无同族，周围所有，皆是未知。

　　心中仅余的一点不甘，就是被这卑微的人族男子拿走了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这是她与千万年以前那个世界的关联。如果她将要消散于世间，就一定要带着这点最后的念想。

　　于是白龙决定下山去找那个人族男子。
　　她救过他的命，他身上有她注入的一点微弱神力，那把梳子上也残留着母亲神迹的气息。仅靠这两点线索，白龙下山走入茫茫人世间。

　　但她被封印得太久太久了，这个世界已不是她所认知的万分之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村落，白龙强行通过神力窥探人族的内心，才终于对现今世界了解一二。

　　依靠仅存的衰弱神力，两个月一路寻来着实颇有些艰难，但也终于近在眼前了。

　　她缓缓把伞放下，即便世间已是人族当道，但他们个体依然脆弱得不值一提，不用硬抢，就施个障眼法，拿走梳子也不难。

　　然而白龙还来不及借着雨水释放法术，黎均已一下弯腰把伞又举了起来，“诶，你别难过，淋雨了会生病的！”
　　语气着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为难你……”
　　他无奈轻轻一笑，递出梳子：“再次认识一下，我叫黎均，高山之黎，均复弦鸣。”

　　白龙看着头上的雨伞一时有些愣住，是了，人族娇气又弱小，淋个雨也有可能会病死，她之所以打伞，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怪异。
　　却不想这个人族男子竟也担忧她淋雨会生病。

　　“我叫……雷琬。”罢了，白龙接过梳子，也轻声说出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名字。

　　“那我叫你阿琬可好？”黎均喜悦一如初恋的少年，恨不能马上大声把名字念上三百遍。
　　“阿琬！能再次见到你，世上没人比我更幸运了！”

　　之前摔下洞窟，差点被乱石活埋，大出血九死一生，浑身的骨头至今还在痛，但是对于黎均而言，这些苦难都被那包葡糖糖水所淹没，仅剩甜的滋味。

　　雷琬一时也有些恍惚，只有她的同族才会唤她阿琬，如今重新被人呼唤这个名字，她对现今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雷琬看着为她打伞的黎均，他对她的爱慕毫不掩饰，溢于言表。
　　只是她与他之间，隔着无可想象的洪荒岁月，这漫长的岁月消弭了她所有的神力，很快她就将无法支撑，消散于天地间。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站在伞下。
　　……

　　没来得及提前走掉、被迫留在一楼亭廊下喝茶的黎锦老爷子，强行被儿子塞了一包名叫“一见钟情”的糖，齁得他有些头疼。

　　加上家族的封印摇摇欲坠，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从老井深处传出，黎锦摇摇头，决定先无视这无孔不入的、此刻只有他才能听见的诡异声响，回屋内缓口气。

　　但就在他起身之时，站在门口那、在伞下被儿子一见钟情的姑娘，一眼看了过来。

　　雷琬看的自然不是黎锦，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听到第一声自井底深处传来的轰鸣时，似乎有某种声音穿越了古今，久远的记忆如惊涛骇浪般翻滚，她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凌厉萧杀气息让黎锦顿住脚步。

　　而就站在雷琬身旁的黎均觉得陷入了某个错觉，院子里的雨丝都像是忽然变成了冰渣，寒冷刺骨，他握着伞柄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幸好这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如常，让黎均以为可能确实是因为自己身体尚未痊愈而出现的畏寒症状。

　　雷琬闭上眼睛，遮挡住所有思绪，再睁开时，已是全然恬静无波的表情。

　　雷琬从未想过有一天，身为龙族的她，会委身人族。

　　父王在战死之前，拼尽全力也要保她活下来，她醒来时，曾以为这毫无意义。

　　“龙族不能就此覆灭”
　　“你是我们最后的念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见到翻天覆地的新世界，也听到了不应再听到的，来自上古时代把瘟疫与灾难散播于世间的，邪恶的声音。

　　她要活下去，龙族不能就此覆灭。

　　雷琬伸出手，轻轻握住黎均抓在伞柄上的手，两个人的手在雨中都有些凉，但握在一起后，暖意开始延伸在彼此的指缝间。

　　惊讶过后，黎均欣喜若狂，他双手合握住雷琬的手，认认真真看着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阿琬，摔落洞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请你和我结婚！”

　　雷琬看向天空绵密的雨幕，终是转头对着黎均轻轻一笑，这一笑雨势逐渐停歇，院子里花香自暗处传来，悠远淡雅，又无处不在。

　　黎均把雨伞扔开，一把抱住雷琬，因为太过于用力，他浑身的骨头痛极了，但没关系，痛得战栗，甜的滋味就更四通八达，直至指尖。
　　……

　　“啊这！”
　　楞在庭廊下的黎锦老爷子彻底被震惊到了，他以为今天只是因为下雨无处可去，不得不留在家中看一出儿子的一见钟情，最后却发觉他很快就有了儿媳妇。

　　而这儿媳妇刚才只一瞬间释放出来的灵压，就让古井下的大妖噤了声。

　　沧海桑田，意外之外。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回归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