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十五.左与右（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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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他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福尔摩斯把头低得更低，半边脸湮没在阴影中，仿佛在等待我确认的反应。
「这就是你不让我记录案件的原因吗？」
我能理解他，我还在伦敦大学读书时偶然被同学发现有个酗酒的哥哥，差点因为无地自容死掉。
「不是，重要的是，没有五成以上把握的事情，我不愿意拖你一起去送命。」
「他有那么厉害？」
「迈克罗夫特并不知道所有的事，」福尔摩斯话锋一转，「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男孩的存在，他在外面上着那种寄宿学校，那时我只有四岁或者更小，母亲执意要去海滨修养，为了她的神经衰弱——我想，是因为宽大的裙子已经快遮不住她的身材了吧。她知道父亲要打理财务不会陪她去，就好像我如果不是病倒了，即使是一位职业医生的强烈建议和生拖硬拽也不能让我去度假一样，华生。但是父亲以无法一个人照顾我为由把我塞给了她，他大概以为我会是一个出色的密探，我学会拼写学会的很早，而孩子是很难说谎的。当时母亲很为难，如果掐死我能不被发现，她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她这么想过。我们在海滨地区只待了四个月，他就提前来到了这充满苦难的人世。埃德蒙，他出生时我在旁边，母亲告诉我，如果我透露一点点，这个小生命就会因我而死掉，她当时无路可走又心存侥幸，我想，你应当明白在一个四岁孩子的心中，一边是虚弱的母亲的苦苦哀求和一个完全依赖于他的小小的、脆弱又惹人怜的生命，一边是严厉而生硬的父亲，‘每半个月必须写信给我，歇洛克！’——他会作何权衡。」
「你瞒过了你父亲？」我难以置信地问，如果老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如想象般那样精明冷酷，刚学会拼写的福尔摩斯需要多么高的天赋才能瞒天过海呢？
「不完全是吧，」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被秘密地抚养起来，母亲从她那份花销里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克扣着，少买花边啦，缝缝补补啦，留起我因为小了而准备扔掉的衣服袜子啦，由管家出去采买的时候寄出去——我到现在也认定管家先生就是罪魁祸首，客观的讲他比我父亲讨人喜欢多了，而那满头黑发和下垂的嘴角简直如出一辙。埃德蒙最后一次被我抓住的时候，我趁机弄到了他的血液样本，擅自用了你的东西，的出来的结果是O型，华生。那么管家理所应当地出了一份子，总之这个孩子活下来了。」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满头黑发、嘴角愁苦地下垂的小男孩，穿着宽大的旧衣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哥哥——瑟缩在一个简陋小屋的角落，身旁躺着一两件破烂的玩具，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盼着母亲匆匆写就的一封短信和几颗廉价的糖果。
「我七岁那年，事情终于败露了，」他的声音变得有点起伏不定，「女人的智力真是可怜，华生。她能省下抚养一个孩子的钱，却克制不了那份思念，我至少就有一次听到她在睡梦中呢喃着埃德蒙的名字——我敢说她喜欢和怜爱那孩子远胜于迈克罗夫特和我，但可笑的是——你知道我家那位管家叫什么吗？就叫埃德蒙。他们让那孩子跟了他父亲的名字！哈！想想看会发生什么！总之在我父亲的威逼下，她痛哭流涕地承认了她的不忠，却没有透露半点有关小埃德蒙的事情，父亲气疯了，开枪打死了她，还报复似的砍了好几刀，很可能差点也想把我找出来打死，就为了这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而不是他那种深棕色，蓬松地打着卷儿——他像那管家一样逃之夭夭了，留下十四岁的迈克罗夫特和七岁的我，而埃德蒙的抚养来源断掉了，我可不觉得那管家是多么负责的绅士。但他没有饿死在那里，他血液中有母亲那种不动声色的强悍，他活了下来，流落到伦敦，靠偷抢和乞讨生活，从而练就了一身敏捷的功夫，跟踪，隐蔽，撤退，悄无声息，像个手段高明的流浪儿，除了自己的名字一无所知，最后被莫里亚蒂发现了，教授喜欢仇恨的种子和冷硬的心，也喜欢有可塑性的孩子，我真担心有一天小比利会把我的便条送到他那里去，幸好他不会的。埃德蒙被训练成一件出色的凶器，而他那酷似我的相貌，一定引起了教授的某分遐想，他那样神通广大，没费多少力气就查清了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笑的男孩背后的一切，接下来，之前我同你所说的那个歹毒的主意就诞生了。1888年的冬天，在多赛街那里我终于抓住了他，他差点也想把我杀了——我的亲人怎么总是想把我杀了呢，父亲想开枪打死我，母亲想掐死我，弟弟想割断我的喉管——当然啦，我能理解他，我在小教堂外面的草地上琢磨连顿弓技巧的时候，他正被吊在黑屋子里因为下手不够快被毒打呢。总而言之，我想办法制服了他，让他明白了一切错误的根源是谁，而他们现在就算没死也是风烛残年。最后他答应我躲到国外去，直到我解决了莫里亚蒂教授。」
「所以当时你告诉我不会再有人被杀了——可是既然莫里亚蒂教授已经死了，他却又开始作案……」
「对，华生，」福尔摩斯有点激动，「他们的领导者换了，莫兰上校，这个伦敦第二号危险人物，他可不如莫里亚蒂那么文雅而有耐心。埃德蒙大概是被他揪出来继续执行这个方案的，初衷可能有点变味了，他甚至开始攻击你，这证明他收到的指令发生了变化，他给了我一刀，很可能就是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给我一个血淋淋的警告：他们开始想杀你了，快想办法。」
他讲到这里，我突然对这个长相酷肖福尔摩斯却有着截然相反命运的人，产生了一种悲悯和恐惧混合的复杂情感。
「那么我那天看到的是他，那晚，我和雷斯垂德一起回去的时候，」我慢慢地说，「因为我们是两个人，他没有贸然下手。」
「应该是。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而我不想让你因为一无所知而陷入绝境。至于迈克罗夫特，所有能告诉他的人不是去世就是逃跑了，剩下一个我，守口如瓶，而埃德蒙，我想他更愿意割断他的动脉，而不是倾诉充满血泪的成长史，他不知道……」
「他知道，歇洛克。」我听到一个粗重的声音打断了福尔摩斯，「你刚刚全都告诉他了。」
接着，迈克罗夫特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
「偷听！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恼怒地喊了一声。
「我来探望华生大夫，」迈克罗夫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病床前，径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走到门口，听到你和大夫在说话，我觉得让你说完比较好。」
福尔摩斯注视了他哥哥很久，眼里冒出一阵金属一般冷冷的光。
都惊动了迈克罗夫特来确认我的安全，事态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呢？
「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他拿出夹在腋下的一个大纸包，「你很可能会无聊的。」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走出家门来探望病人，并给他带了几本厚书，这多么古怪。
他弟弟一定也觉得不太正常，歇洛克一直盯着他的兄长，好像在等他回答似的——他究竟听去了多少，又打算如何发表自己的高见。
「你流血了，歇洛克。」他粗声粗气地讲着，指指他弟弟的手，对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
「不管它。」歇洛克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手。
「那可不行。」迈克罗夫特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揭开他手背上有些黏着的纱布，盯着他血迹斑斑的左手有好一会儿工夫，「我们去重新包扎一下，歇洛克。」
「我不去。」他显得很烦躁。
「不去也得去。」迈克罗夫特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拖出了病房，我看见福尔摩斯脸上带着孩子一样的不情愿消失在门后面，不由得哑然失笑。
亲情是个多么温馨又残忍的东西啊。
从福尔摩斯的叙述来看，开膛手杰克至少不那么神秘的像个幽灵了，他是能够被抓住的，而且良知似乎还未泯灭，而关于那份血缘的纠葛，我想，福尔摩斯大概会让往事随风吧。
我感到事态大概会慢慢好起来，试着坐起来，用右手去打开那个纸包，看看迈克罗夫特给我带了点什么东西。
《莎士比亚悲剧集》——真厚——迈克罗夫特凭什么推理出我可能会想看这种书呢——《化身博士》，史蒂文生著——是发明火车的那个吗？还有点意思——《热带动物大观》，怀尔特博士著——哦，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如果不是负伤退伍，很可能就变成热带尸体了——《圣经十讲》？我的上帝……
我把那一摞书放回柜子上，那两个人还没回来，我打开史蒂文生那本，让自己放松到杰克医生的故事里，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二十五.左与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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