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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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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让车内变得格外安静。
容祈脸上的神情逐渐刻板成僵硬之色,消瘦如白玉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露出一点锐利的弧度。
“讨厌一个人总该有些理由吧。”宁汝姗鼓起勇气问道,“世子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还是不满意我?”
宁汝姗坐在她身侧,紧握双手,扭头,紧张又不安地看着他。
她太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可又畏惧得到一个答案。
就像她太想得到母亲的微笑,可又害怕微笑后的下一刻便是暴怒。
容祈沉默,不动如山地坐着,好像刚才澎湃的杀气不过是宁汝姗的幻觉。
“您总该给我一个机会。”她轻声说道,“或者……”
她的舌头好似突然被针扎了一下,让她急促地停了下来,连着下面要说的话都艰涩起来:“世子是因为……二娘子。”
轻飘飘的声音因着马车驶入最热闹的东大街,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被淹没在马车令人窒息的空气。
不得不承认,宁府门口,那声‘二娘子’确实让她乱了心跳。
她从小敏锐,能从只字片语中察觉到深处微乎其微的心情变化。
那是一种轻松的,略带平静的神情。
一个阴晴不定,阴沉暴烈的人一旦露出这样的心绪,很难不会让人多想。
宁汝姗一颗心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绳紧紧吊了起来,危险地在空中晃荡,下一秒就会在高空中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喧闹的喊叫声,喷香的味道,人来人往的百态人生让临安城充满烟火气,但同样带着无法驱散的喧闹。
容祈忍不住揉了揉脑袋。
“不是。”
他在宁汝姗沉默中出声,打破这点沉闷的气氛,冷淡地闭上眼,强忍着外面喧闹带来的不适,轻轻吐出一口气。
“与她无关。”他轻声说道,马车穿梭在冬日的阳光下,难得的艳阳天时不时穿过厚重的布帘,在那张冷玉一般的脸上快速闪过一道道光影,显得神色阴晦难猜。
宁汝姗原本依旧会跟往常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不曾想他竟然还多说了几个字,一时间竟觉得有点惊喜交加的滋味。
一日之内,大起大落,心潮澎湃,连着手掌都被指尖掐红了,可到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世子说的,我都相信。”眼尾在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微微弯起,带出一点笑意。
少女声音动人悦耳,带着不加掩饰的信任,连含笑的目光都温柔可亲,容祈莫名觉得不适应。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与他说话了。
就像,对着一个正常人。
容祈侧目听着,心底的躁动不耐莫名化去,连带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也开始被安抚着。
“世子又头疼吗?”宁汝姗见他眉心紧皱,神色阴郁,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犹豫问道,“我给世子按一下。”
“我母亲也常年头疼,我特意学过的。”她的声音隔着不近不远的位置,可偏偏晃动的马车把那点气息荡得晃晃悠悠,落在他耳边颇有点吐气若兰的氛围。
也许是气氛太好,又或者是容祈真的太累了。
他并没有避开那双带着谨慎意味落在他身上的手。
轻柔细腻,软若无骨的手精准地落在他胀痛发横的穴位上,横冲直撞的疼痛在那双芊芊柔荑的安抚下逐渐平息着怒气。
宁汝姗也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一时间也是惊喜交加。
那股淡淡的梅花香随着她的靠近而越发明显,清雅素净,却又不会过分强势。
容祈今日本不打算来,是容宓一早就在他耳边念叨,足足念了一个时辰,虽都是过耳之话,但还是有几句不经意入了耳。
——“她是不是真的是眼线,难道不该亲自去确定一下吗?”
——“你与她见过吗?”
——“我看她好像有点倾心与你。”
倾心?
对一个废物倾心?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突然厌倦地移开脑袋,避开她的手指。
宁汝姗一惊,以为是把人按疼了,连连道歉:“按疼了吗?”
“不用了。”容祈冷冷说道。
他的态度突然发生变化,丝毫没看出端倪,宁汝姗措手不及地看着冷着脸的人。
宁汝姗浑然失落,美目盈动,见他冷漠厌恶之色,不由叹了一口气,紧跟着也不再不说话。
今日和母亲的对峙本就让她空空荡荡,惶然无依,容祈现在又是接连两下这般莫名发火,两方压力之下,让她不可遏制地沉默下来。
容祈听着耳边的声响,是她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东西,沉默而冷静,不由冷笑一声。
——这就是她的喜欢吗?
——一文不值。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道容府。
冬青把人扶下马车的时候,悄悄打量了一下世子,却见他嘴角紧抿,心情不悦的样子,又下意识扫了一眼正在和大娘子说话的夫人。
“眼睛怎么红了。”容宓也没理会生气的容祈,反而朝着宁汝姗走来,见她泛红的眼睛,不由惊讶问道。
宁汝姗微微一笑:“之前风吹得眼睛疼。”
“他骂你了?”容宓见容祈一副心情不悦,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的冷硬模样,这才小声说道。
宁汝姗摇摇头,替他解释了一句:“不关世子事。”
容宓仔细打量着她,只把她看得眨了眨,颇为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你别惯着容祈。”容宓突然开口说道,“受委屈了就骂回去。”
宁汝姗惊讶地看着她,突然笑着弯了弯眉,清透明亮的杏儿眼便如碎了的千斛明珠,一寸秋波扫过时就能把人看醉了。
“多谢大娘子。”她似乎天生这样泥捏的脾气,哪怕是外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可以让她原本沉闷的心情如拨云见日,瞬间好了起来。
饶是容宓自诩美艳动人,也见临安城和应天府的各色美人,但此刻已经忍不住心惊宁汝姗的惊艳之色。
十五岁的少女好似清晨最娇嫩的牡丹,还未完全绽放便能早早窥见姝色。
有些人美得艳丽而富有攻击性,如容宓。
有些人美得娇弱而充满保护欲,如宁姝。
但很少有人美得能如满怀月色,流光皎洁,温柔无害像一朵不胜微风的莲花,任谁看了都不会心生恶念。
被美色蛊惑的容宓心跳加速片刻,最后扭头,带人回了容府。
只是回院子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府中嬷嬷处置丫鬟时没捂住嘴,结果差点冲撞了容宓和宁汝姗。
“偷奸耍滑被抓了,正打算打发出去。”管家容叔连忙解释道。
“以后府中补人也要谨慎一些。”容宓冷着脸,看着被拖走远去的人,不悦说道。
容叔恭敬弯腰,点头应下。
“你院子若是缺人让容叔去给你采办点丫鬟回来。”容宓岔开话题,转似无意地对宁汝姗说道。
宁汝姗视线收回,对着形容刻板的容叔点点头:“人是不缺,只是不知能否改一下院子的布置。”
“夫人言重了。”容叔点头,“但只能动自己院子的布置,府中其他布置都是为了世子精心设计过的,世子也认路了,不能随意改动。”
“自然。”宁汝姗弯了弯唇角,笑着点点头。
“你要布置什么?”容宓好奇问着。
“院子好像冷清了点,想要种点花花草草进去,还想搭个葡萄藤架子,再挂着秋千。”
容宓点头:“是这个理,按我说整个容府都冷清了点。”
容府为了照顾容祈,不仅台阶和坡道都很少,所以一眼望去,整个府邸空空荡荡,甚至连着府中的下人都不太多。
书房内,冬青犹豫说道:“官家好像知道世子没圆房的事了,府中揪出的两个被收买的丫鬟和三个小厮,其中有人供出一个黄门,容叔都处置了。”
容祈冷笑一声:“我们的今上一边还对着要上供的单子头疼,一边还有空关心我这个残废的房中事。”
冬青沉默。
“还有一事,最近不知为何,朝中都在传韩相死之前留下一本军册舆,甚至有传言官家要去掘韩相的墓。”
容祈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可怕,那双暗淡的眼睛在微光下好似泛着寒光的利剑,见血封喉。
“第二次北伐失败后韩相被迫身死,同年原本韩相筹集的原本送往前线的一批粮草和兵器却不见了。”冬青小心谨慎地开口说道,唯恐刺激到世子,“曹忠如今就抓着这点不放,认为是韩相当年藏下这些东西,正在临安大肆排除异己,如今临安人心惶惶。”
容祈搭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颤动,苍白的指尖落在玄色衣裳上越发显得毫无血色。
角落里的熏炉袅袅而起,屋内是常年不见光带来的阴暗潮湿,连着暖炉的热气也一瞬而逝,难以留存。
容祈坐在宽大的椅背上,冬日午时的光从窗户间艰难地挤了进来,落在他挺直的腰背上,与身后的椅背隔开一道光影,让他与这张乌木大椅格格不入。
“不该去宁家的。”他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暴戾,额头都露出青筋,可最后还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宁昱海什么时候回康建府。”
“不知,宁昱海是主战派,官家把他调回来,一为世子大婚,二也是因为如今前线在谈和,怕他坏事。”
“边境离不开人,现在谈和已经尘埃落定,他也快回去了。”容祈淡淡说道。
“叫那些人继续保护宁家。”
冬青应下,犹豫片刻又问道:“那和夫人同房的事情……”
他一见容祈脸色不好,立马抬出容宓,干巴巴补充着:“大娘子叫属下问的。”
容祈强忍着一口气,双拳紧握,冷冷说道:“那就给我滚去给阿姐做侍卫。”
冬青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其实,我也觉得……”他又吞吞吐吐说着,“夫人不像是奸细……”
一阵欢笑声顺着风声飘了进来,隐隐约约,瞬间打破屋内沉默的气氛。
少女青春活力的笑声从隔壁院子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
冬青不由吃惊,容家已经许久没有笑声了,在世子面前更是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是这样的动静。
“属下去看看。”他觑了一眼容祈,见他果然一脸不耐。
容祈听到冬青离开的脚步声,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揉了揉额头,不知为何,突然闻到袖子上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是之前在马车上沾染上的香味。
他的手僵在额间,最后半撑着脑袋,闭眼小憩,任由那股味道包围着自己。
他想起那双柔软温热的的手,落在发胀疼痛的额间如山中清泉,驱散了他常年以来,毫无好转的头疼之症,以此同时,还有那股淡然的幽香,在鼻尖萦绕,久久难以消散。
宁汝姗?
他自来记性过人,却对这人的相貌毫无印象,只在偶尔保护宁家的暗卫中提到宁家主母和玉夫人平分天下,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他还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情,此时嫡庶子女的婚姻大事还掌握在主母手中,不然宁汝姗也不会被迫嫁给他。
若是宁昱海直接宠妾灭妻便也罢了,偏偏在内在宠着玉夫人,却不给她更多的名分,在外面给主母体面,却也不许她干涉玉夫人。
宁汝姗。
他无声地把这个名字在嘴边滚了一边,突然发现不过短短六日,她竟然连着冬青和阿姐都要被收买了,人人都开始帮她说话。
之前都是一个透明一般的人,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分别就是心怀叵测,花言巧语,哄骗阿姐。
他突然冷笑一声。
阿姐说得对,也许真的要主动靠近她才能知道她这副温柔皮囊下倒是有没有包藏祸心。
“夫人在改造院子。”门口冬青眼睛发亮,开心说道,“眼下正在搭千秋。”
“让人打通两院子的墙。”容祈淡淡说道。
冬青嘴角的笑僵在脸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