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横行的岁月》梦朝生

36、第二话

　　“真的不需要忘川水。”冥河边，冥王再一次问巫娅。
　　巫娅登上小船，呼了一口气：“说了不用就是不用！有些东西忘记了会很麻烦的。”
　　“确实如此，但，记忆的人总是比遗忘的人痛苦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冥王眼中划过一抹哀伤，然很快又被他隐藏了下去。
　　“放心吧，我可是史上无敌的乌鸦啊。”巫娅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冥王拿出一个镯子给她当饯别礼物，道：“这个东西可以掩却灵魂的气息，我想应该会对你很有用。”
　　巫娅不客气地收下，问：“掩却灵魂的气息，你的意思是凭借这些气息可以确认一个人，不管那人变成什么样都能认出来？”
　　“没错，道法有一定修行的人皆通晓此术，仙妖之类更不在话下。”
　　巫娅点点头，总算明白当日在红棉客栈叶知秋为何能够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恢复自己的仙籍，保重了。”冥王微微颔首。
　　“嗯，再见，还有，谢谢你，朋友！”巫娅郑重地回了一个礼，虽然她对他的认识并不深，但她知道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对待身边的人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是沙漏教给她的，虽然付出了失去他这个沉重的代价。
　　冥王低吟了一句咒语，船开始逆流而上。
　　河水安静地流淌着，冥王看着巫娅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道：“难得去到了一个可以远离他们的时空，为何又回来……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巫娅坐在船中，闻着花香，听着流水的声音，思考着自己将来的出路。
　　忽见一艘小船迎面而来，船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巫娅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小女孩也看到了她，有些意外地说了一句：“咦？居然是你？”
　　巫娅疑惑，自己是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人，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自己的船已经钻进了一团白光中，她眨眨眼，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巫娅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洞之中，地面，洞顶，洞壁全部被冰覆盖，冰柱冰笋相依，处处晶莹剔透，就连她身下躺的床也似冰非冰，散发着寒气，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小了许多，翻开衣袖，竟然还看到些婴儿肥。
　　怎么回事？她不是该回到黑五丑的身体么？巫娅又是疑惑又是茫然。
　　冥王的声音自半空传来，说在送她回来的过程中出了些差错，把她送到了如今这个身体，又说这或许是天意，让她顺其自然。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就是巫娅先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看似五六岁，其实只比巫娅小几岁，不知中了什么毒，身体在五岁时便停止了生长，一直保持到现在。永葆青春是好事，只是这年龄也太小了点。
　　巫娅无话可说，再次深感无用之人的无奈，不是当刀俎下的肉就是被人扔来扔去，除了去适应别无他法。
　　她四处打量，发现床头有一本书，封面写着云千幽三字，估计便是这人的名字，翻开，竟是一本记录册，里面用蝇头小楷记录了许多医学的知识，也有一些生活杂记，字迹清秀，工工整整，看得出其主人生前的一丝不苟。
　　巫娅随手翻了几页读了起来。
　　“玄月历二百三十年二月初五，连师父失踪，遍寻无果，仅留医书数集嘱吾认真研习以及‘还魂’两枚以被不时之需……玄月历二百三十七年，多事之秋，先是‘还魂’被盗，吾外出寻找，遇上白发少年冰，吾习医多年，未见此奇人，遂救之并带回双音崖，途经风丘谷，再遇两人，一身中剧毒的男子以及一身披黑斗篷的女子，吾本不欲救，冰恳求，遂救之，然那名女子确实令人生厌……玄月历二百四十二年，‘还魂’研制略有小成，吾欲亲身试之，生死难料……”
　　巫娅将一幕幕联系起来，清楚这云千幽即是当日在废屋里给她药丸的小女孩，而那名少年估计便是她笔下的白发少年冰，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但巫娅更在意的是，为何她每次借回来的身体都这么奇怪，不是黑得像一块炭丑女人，就是长不大的假小孩……
　　但，不管如何，既然选择了活着，那么便要去夺回活着的主动权。

　　一阵脚步声靠近，巫娅向洞口望去，只见一个美男子走了进来，他约摸二十岁，白发白眉，皮肤粉红，身上穿着带有淡灰色冰花纹的雪白长袍，整体看起来，给人一种非常纯净的感觉，就如洞中的冰一般。
　　这样的人，巫娅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白化病，在二十一世纪并不罕见，然在知识面有限的古人眼里，只怕会把他当做妖异。
　　巫娅不禁心生怜悯，她想起了他的名字，冰，人如其名。
　　冰看到她惊讶之余带着高兴：“云姑娘，你可醒来了，恭喜你，看来你的药做成了。”
　　巫娅消化完他的话，想起了那个已经魂归冥府的云千幽，牵强地笑了笑：“是啊。”
　　云千幽稚嫩的声音，让巫娅听起来很不习惯，冰的声音倒不似五年前那般粗哑，轻轻柔柔的，偏中性，大概是变声期过了的原因。
　　“既然云姑娘已经醒来，那么在下也就放心了。”冰微笑道，眼角弯弯的，看起来很舒服，然或许是过于纯净了吧，总让人感到些疏离。
　　冰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巫娅也不闲着，继续在洞中打量。
　　冰洞位于双音崖的崖底，入目皆是千年寒冰，其中一个大洞连着数个小洞，经过人工琢磨之后变得适合人居住，云千幽自小习医，又服用过多种药物，自然不把这寒冷放入眼内，就连冰的身体，在她的调理之下也变得不再畏寒。
　　巫娅与沙漏在崖上住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居住在崖底。
　　洞外很宽敞，前面有一道深渊，水极寒，却不成冰，这也是五年前巫娅会死的原因。
　　看完大洞，巫娅便开始参观各个小洞，从左至右，第一个小洞是冰居住的地方，收拾得很干净，巫娅把头探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见到她，抬头问：“云姑娘，有事吗？”
　　巫娅摇摇头，转了出去。
　　第二个洞便是云千幽居住的洞穴，东西不多，看来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第三个洞据说是云千幽师父的，已经空置了许久，巫娅对老头子没兴趣，所以只在洞口看了两眼。
　　第四个洞存放了许多医经典籍。
　　第五个洞里有很多药，也是云千幽制药的地方。
　　后面还有几个洞，巫娅一一看了，或是空置着，或是用来存放粮食及一些杂物。
　　第十个洞，巫娅刚走到洞口，便见冰走了过来。
　　“云姑娘。”冰唤住她，并挡在她眼前，目光有些闪烁。
　　“有事？”巫娅不解他为何突然紧张起来，更加好奇这洞中的东西。
　　“云姑娘，先前听你说欲觅几具尸体仔细研究，不知可是真的？”
　　巫娅转念一想，云千幽是好医之人，自然会对解剖生理感兴趣，于是点了点头。
　　冰似乎很失望，垂眼低声道：“可……可否不要伤害他们……”
　　“他们？”
　　冰转身，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走了进去，巫娅跟在他身后。
　　此洞比先前的都要大，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冰台，上面摆着几具人骨，旁边还有几个标注着经络穴位的铜人。巫娅有些讶异，心想古代人最忌讳那些东西，这云千幽也算得上医学怪人了。
　　看着这些骨头，巫娅想起了多年前闯进弟弟学校的解剖实验室的情形，想起了那个时候傻乎乎的自己，她不禁失笑，时光一去不再，多年前的事如今只余回忆，而那些东西也似乎越来越遥远……
　　“看这骨头，是不是很有艺术？”她心血来潮，指着其中一副骨头打趣道。
　　冰微微侧头，懵懂地看着她。
　　巫娅突然感到很没劲，垂手叹息。
　　她跟在冰身后，绕过了一根大冰柱，发现洞中还有洞，洞口很窄，只容一人钻过去。
　　如果说方才看到人骨时巫娅的心情只是讶异，那么能形容她此刻心情的只有震撼，不是为了那些随便洒在地上的金银珠宝，而是为了洞最深处那座冰像，为了被冰像封住了的两个人……以前的沙漏和她……
　　他们相互依偎着，沙漏最终还是用他的身体护着她，然后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他们在冰中达到了永恒。
　　巫娅总算明白，为何老天爷不让她回到黑五丑的身体，一定是不想拆散他们，也不想再有人去打扰他们。
　　这一刻，巫娅感觉自己满足了，可以毫无遗憾地继续自己的人生了……
　　“你昏迷那段时间，我在寒渊边上发现他们的，不知已经被冰封了多少年，未经姑娘的允许便将他们带回来，在下非常抱歉，但是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请姑娘不要伤害他们……”冰再一次替他们求情。
　　巫娅明白他是怕云千幽把他们解剖了，难得有人如此护着他们，她自然感激不尽。她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动他们的。”也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们……
　　“帮我拿些水来。”巫娅又说。
　　冰方松了一口气，听到巫娅的话有些茫然。
　　“你不去我去。”巫娅转身，却被冰挡住。
　　“我去。”冰说了一句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提着一桶水进来。
　　巫娅将水泼在冰像上，一碰到寒冰，水很快也结作了冰，巫娅又往上泼了一些，如是一层层地，直到冰像与它后面的冰墙融为一体。
　　“这样就不怕别人打扰到他们了吧。”巫娅放下手中的桶喃喃道。
　　她回过头，看到冰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手中还提着一桶水。冰脸色很红，有一种病态的美，巫娅想起自己刚才只顾着泼水，却不知他在后面提了多少桶，让一个纤弱的美少年去干如此粗重的活，她有些过意不去。
　　“够……够了么？”冰问。
　　“够了够了。”巫娅连忙道，又补充了一句，“你赶紧歇一下吧。”
　　冰欣慰地笑了：“如此甚好。”他走近冰墙，将最后一桶水泼了上去。
　　巫娅好奇：“你……为什么要护着他们？”这一次，还有上一次在废屋，若不是他开口，云千幽只怕不会救他们。
　　冰望着冰墙中的两个身影道：“我曾经被人关在红锦客栈的暗牢里，是这个女人救了我，知恩须图报不是吗？”
　　冰看向巫娅，眼波流转，如冰晶般明净。
　　巫娅细想，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尽管她并不记得当时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或许是当时混在人群中看漏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巫娅也懒得再去深究事情的始末，仅一笑置之。
　　“她一定很庆幸，自己曾经救过你……”

　　从此，巫娅便以云千幽的身份开始了与冰一起生活的日子，但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如冰一般纯净的少年背后，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