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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五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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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过了三个月,冰雪已经融解,落英缤纷,处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他们终于来到了双音崖,筑一间小木屋,过着平静而看起来幸福的生活,虽然,沙漏不是王子,巫娅也不是公主……
双音崖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溪流瀑布,怪石嶙峋,处处芳菲,崖的对面亦是崖,只是一个较高崖面往下倾,称高音崖,一个较低崖面向上斜,称低音崖,它们对立着,就像一对隔岸相望的恋人,中间是一条不见底的深涧。
巫娅他们的木屋建在低音崖上,门前是一棵高大的桃花树,正值花期,粉色的花朵开了一树,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这日,巫娅又一脚踹开屋门,站在门前摩拳擦掌:“很好,今天一定要成功!”
她双手叉腰,斗志昂扬,然而不到一刻,她便被一个灰影卷入了屋中。沙漏迅速地掩上门,怒气冲冲地说:“巫娅!你又不穿鸦羽便出门!”
他一边说一边为她披上鸦羽,巫娅歪着脑袋:“都说了几遍即使不穿鸦羽我也不会变成烟飘走,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嫌我那个样子丑?”巫娅撩起衣袖。
“不是。”沙漏转移视线。
“那是什么?”巫娅上前一步。
“你不是说过,鸦羽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吗?”沙漏大手一伸,稳稳地抵住了巫娅的脑门,而她的手高举着,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他的面具。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管哪个样子,不都是我吗?你又何必那么计较?”她努力地伸着自己的手,欲突破他的防线。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计较我是否带面具了。”
巫娅撅着嘴收回了自己的手,哀悼第八十九次摘面具计划的失败。
她嘟囔着走了出去:“真是的,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的样子,戴什么面具……”
沙漏在后面看着她,默默不语。
巫娅悻悻地走到桃花树底坐下,仰望着顶上粉色的花瓣,它们很美,只是这一刻还在枝头上绰约生姿,却难料下一刻会被哪一阵风带走。巫娅叹息着,不知是为了花还是为了人生,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胆小,更越来越无用。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那么的难能可贵,巫娅很庆幸,因为沙漏还活着,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神医。
沙漏总是表现得跟正常人无二,但巫娅知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她也不拆穿他,也不敢将他的病情告诉他,只是私底下替他担忧,有时甚至担忧到失眠,半夜三更地跑到他面前摇他,直到他醒来无奈地将她拎回去方罢休。
她还经常对着天空喃喃自语:“黑哥,黑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又或者狠狠地踹那棵桃树:“说!你是不是个桃树精,快给我现身!”
然一切都于事无补,她也知道自己幼稚,可是她却无法遏止这种愚蠢的行为,每每一闭上眼,便担心睁开之后再也见不到沙漏。
她亦扪心自问,沙漏之于她究竟算什么,不是恋人,因为面对他时少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也不仅是朋友,因为她宁愿吃一辈子的生肉包,也不想失去他。
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为她准备好日常所需的一切,而她却连他什么时候准备的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好到这种地步……
“一大清早,不要唉声叹气。”沙漏走到她旁边,递给她一个苹果。
巫娅抬头接过苹果,见他又拿着锁链,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把面具拿下来我就不叹气了。”
“不行。”
“哼!”
巫娅撇开头,沙漏走向了一侧的山路。
“你提着锁链又想去哪?”巫娅冲上去扯着他的衣袖。
“只是去弄点柴。”
“不用你去,我正好无聊,到山里转一圈,你给我乖乖呆在家看门。”巫娅很恼火,他都已经伤成那样了,还不肯去休息。怕他不息心,她一把夺过了他的锁链,又将他推进了屋中,这才碎碎念着走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狠狠地放下一句:“你,给我躺床上,睡觉去!”
巫娅一出门,立刻垂下了双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平日见沙漏挥锁链就像挥绳子似的,没想到这锁链竟这么沉。她拖着锁链走到一个草丛边,把它藏了进去,再到厨房翻出了一把砍柴刀,然后晃悠悠地走进了崖后的林中。
春天,林中生机勃勃,清澈冰凉的溪水,湿润的空气。巫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棵枯树,用力地一刀砍下去,树上只多了一条浅浅的刀痕,而她的虎口却被震得生痛。从来没有砍过柴的人,不会知道砍柴的艰难,她咬着牙一刀刀地砍下去,尽管好半天了才砍了几厘米。
“可恶!我今天要是砍不断你,我就不姓巫!”她停下喘了几口粗气,再次举起砍柴刀。
“这样砍没用的。”沙漏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一走神,手中的刀被拿走。
只见他将锁链缠到树干上,把手一横,枯树咔嚓地拦腰而断,巫娅目瞪口呆。
又见他手起刀落,三两下手势,一束柴便整整齐齐地呈现在她眼前。
“回去吧。”沙漏单手将柴扛到肩上,看着她说。
巫娅紧抿着嘴唇,一把夺过砍柴刀向前走去,偶尔听到身后传来一两声轻咳,她握紧拳头,加快了脚步。她的心此刻很乱,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那样做,他难道就不怕死吗?可她更不能原谅自己,为何会这样没用,竟要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死的人拖着孱弱的身体来照顾她……
回到木屋,巫娅连门都不进,只坐在树下怄气,沙漏也不作声,扛着柴进去了。
两人一直僵持到晚上,巫娅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沙漏正坐在桌前等她,而桌上,摆着两碗白饭和几碟简单的小菜。
巫娅鼻子一酸,眼泪涌上,她只得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我没胃口,不吃了。”
“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想吃。”她推开房门,却被沙漏拉住了手臂。
“巫娅!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怎么回事都不关你事!”巫娅甩开他,想起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起自己的无用,怒上心头,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管我的事情,我吃的,我穿的,我用的,我全部会自己搞定,不用你多管闲事。”
沙漏一僵,垂下手道:“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沙漏!”巫娅扯住他的衣袖:“我,当初只是一时兴起救了你,从头到尾,我都在利用你,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即便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所以……”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后半句,巫娅咽回了腹中。
沙漏回头凝视着她,许久之后才说:“是吗?原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出去走走。”他又说。
悲伤的口吻,孤寂的身影,巫娅看着忽觉自己的心堵得慌,她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再看着门缓缓地掩却了他的背影。
她本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最终却伤害了他,为什么会这样……
孤单的月亮,孤单的桃树,孤单的沙漏……
他学着巫娅那样坐在桃树下,默然地仰望着天空。
这三个月,是他有记忆以来活得最开心的三个月,虽然巫娅总是凶他,但他还是看得出她在关心他。幸福会使人沉沦,从前的他连它的影子都不敢奢望,如今的他却贪婪地想得到更多更多,多到可以将它压缩然后紧紧握在手中。可是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维持多久,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痛,咳血也越来越频繁,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失。他一定会下地狱的,地狱的森冷恐怖他不怕,地狱的严刑拷打他不怕,可是,他要如何忍受,看不到她的日子?利用也罢,陌生人也罢,只要她还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不带任何希望地死去。
“咳……”他捂着胸口闷咳了一声,殷红的血划过面具的底边,滴下……
“巫娅,你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人……”
翌日清晨,巫娅推开木门,第一眼便看到了桃树底下的沙漏,他安静地倚在树干上,白色的面具,紧闭的双眼,灰色的衣衫,胸前血迹斑斑,有桃花飘落,轻轻地覆在他身上。
多么安详的画面……
巫娅忽然觉得全身发冷,耳边轰轰作响,她失魂落魄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他的肩膀:“沙漏,沙漏……天亮了……”
然而沙漏依旧一动未动,巫娅愈加失措。
“药!对,还有药……”她慌慌张张地往回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声音很低,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要离开我!巫娅……”
巫娅猛然回过头,只见他的眼睛已经睁开,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不要离开。”
巫娅顿了顿,继续往屋里走,沙漏的目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片刻后,巫娅再次出来,走过去将一颗药丸塞了给他,然后气呼呼地在他身旁坐下。
“混蛋,差点以为你死了。”她吸着鼻子嘟囔。
“对不起。”沙漏握紧手中药丸道。
“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两人倚着树干沉默了许久,巫娅突然问。
沙漏一愣,撇开头:“我……没有颜面见你?”
“嗤!那也不用顶着这么一张面具,丑死了……喂,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曾经想杀了你,还……出卖过你……”
“出卖?没印象,不过说到杀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次,在破庙,你睡着了。”
巫娅讶然,估计也没有料到自己竟在酣梦中两次游走于死亡边缘,她回忆了一下,撅着嘴道:“三次,试胆比赛那次你想赖账?我脖子现在还疼呢。”
“试胆比赛……你知道?”
“当然,我又不是白痴。”巫娅没有告诉他,其实第一次在破庙里看到他的时候,她便认出了他,只不过当时觉得无所谓懒得点破而已。但是,谁也想不到,她当初救了竟是这世上最大的笨蛋。
“对不起……但是,不要离开我,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不赶我走。”他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迫切地看着她。
巫娅愣了片刻,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挪开了一步,这才小声地说:“干嘛突然将这么暧昧的话……再说,要离开的是你吧,身体这么差还不要命地干活,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不过一个晚上不见,就弄得一身是血,唉唉……为什么我当初会捡一个笨蛋回来?”
“我……”沙漏听着她的碎碎念,动作变得有些不自然,伸手想唤她,最后却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可是你说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没有我的允许,可别给我死了,不然我还要花工夫去找另一个跟班,多麻烦。”
“嗯。”沙漏点点头。
巫娅狐疑地侧侧头,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笑了,她蓦地凑近他,目不转睛盯着他。
“你……”沙漏尴尬地眨眨眼。
“我?我怎么了?”巫娅微笑着,又凑近了一些,沙漏想往后退,但被树干挡住了。
“沙漏,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巫娅继续凑近。
“什么?”
巫娅掩嘴,神秘兮兮地又笑了两声,突然一伸手,再一扯,沙漏那张灰白色的面具便落入她手中,她背过身得意地大笑,举高面具:“第九十次摘面具计划成功!”
“你啊……”沙漏松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但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
曦微的阳光,微凉的风,飞舞的桃花,惬意地倚在树下的两人,这一刻,谁也不知这样的时光还可以持续多久,但毫无疑问,他们都珍惜着这一段时光。
“沙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巫娅拨弄着地上的花瓣问。
“你问为什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是我活着唯一的理由……我只认定你是能够与我相依为命的人。”
“相依为命?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