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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新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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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生隐隐猜到有人找奚敏聊过,因为当他准备从头到尾对她解释时,她摆摆手说:“不用提那些了。”然后便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原本猜的一直是滕佳,直到回巴黎那天程驰把录音笔扔给他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奚敏知道的也比他想象的多。
他刚准备兴师问罪,转念想到若不是程驰背着他这么做了,他也许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他握着录音笔,闷闷说了句:“谢了。”
“谢就不必了,以后别给老子矫情。”程驰扣上行李箱,接起滕佳的视频,立刻换了副面孔,“咋了宝贝儿?”
纪云生嗤之以鼻,同时又有点嫉妒。
奚敏已经回洛杉矶四天了,因为时差,每天都只简单发几条信息,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过。
他看了眼手表,六点半,洛杉矶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工作日,奚敏怎么也该起床了。
他躺到沙发上,举着手机盯着屏幕发呆。
程驰挂了视频一转头,见他这副样子嘲笑道:“你又死机了?”
“她都不问问我到了没有。”纪云生说。
“你不会跟她说啊?她俩都算不清时差。”
“哦。”
纪云生坐起来,发了条信息给奚敏:“我到家了。”然后便目不转睛盯着对话框看。
过了好一会儿,上方才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条信息回过来:“好的,我准备去开会了。”
纪云生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又撑着头发起呆来。
“去趟超市?”程驰放好行李走回客厅。
“嗯。”纪云生应了声,却纹丝不动。
“咋了你?是不是该返厂维修了?”
纪云生抬起头,“滕佳每天给你打几次视频?”
“两三次吧,一般就我起床和她睡前,有时候不一定想起啥事儿就给我打过来了。”
程驰在门口的架子上翻着硬币,回身看纪云生依旧没动弹,笑道:“你别拿奚敏跟滕佳比,同一件事儿奚敏说一句滕佳能说十句。”
纪云生想想有道理,拾起手机给奚敏回了句:“开完告诉我。”
他一边起身出门,一边对正锁门的程驰说:“我想去趟LA。”
“你别折腾了。”程驰拔下钥匙说,“她这段时间忙着呢。她老板下月初就要回国了,这两周一大堆事情要交接。”
纪云生站住,“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滕佳说的。这点你真得学学滕佳,你跟奚敏都不是爱主动说事儿的人,你要想知道啥你得开口问啊。”
纪云生看着走向电梯的程驰,皱着眉跟了上去。
这些年,他找回了爱人的能力,如今才发觉原来爱与弹琴一样需要练习。三年前的那几天他不会的事情,现在依旧不会。
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爱人相处,他也无法像程驰和滕佳那样自然地甜蜜。可是他羡慕。
*
九月初的伦敦,傍晚已有几分凉意。
希斯罗机场的到达口陆续出来了大批旅客,程驰不断看着时间,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估计又扎在免税店了,上次来就逛了半天。”纪云生打着哈欠说。
果然,当滕佳终于拖着箱子出来时,指着头上的红帽子对程驰叫道:“你看,我刚买的!”
程驰捏捏她的脸,接过她的箱子搂着她朝外走去。
滕佳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纪云生说:“你来干什么呀?我还打算顺便当作度蜜月呢。”
“你度你的,我又不跟着你们。”纪云生低头看着手机,奚敏刚告诉她准备去吃午饭。
“那你来干嘛?”
纪云生没搭理她,程驰答道:“伦敦爱乐邀请他录张贝多芬,正好我比赛他顺便过来聊聊。”
“当当当当……”滕佳唱起来。
纪云生头也不抬,“高了。”
“录不录第三钢协啊?敏姐可喜欢了。”
纪云生没说话,收起手机,钻进了门口停着的出租车。
滕佳一上车便叫:“我要吃Nando’s!”
司机听见最后一个词,回头朝她一笑,“Where are you going?”
“Waldorf Hilton.”纪云生说。
“The nearest Nando’s is in the north of The British Museum.”司机开动着车子说。
“跑到这里来吃烤鸡……”纪云生低低念了一句。
“不能吃辣又不吃内脏你当然不懂啦,Nando’s多好吃呀,你多吃点鸡肝就不会这么瞎。你赶紧练练吃辣的能力吧,不然怎么跟敏姐爸妈吃饭。”
“以后你俩一桌我俩一桌。”程驰笑道。
“你到底跟谁过日子呀?”滕佳推了程驰一下。
纪云生正认真思考着将来吃饭的问题,滕佳突然叫起来:“敏姐怀孕了!”
他和程驰刚一转头,又听见“嗡”的一声,她放下手机小声说:“她让我先别告诉你。”
程驰斜过身子看着正在发愣的纪云生,“啥时候的事儿啊你?她不是当天就回家了么?”
“就……那天早上……”
“你这是把三年没做的事儿赶一天全完成了啊,这会儿不慢慢来了?”
“嗯。”纪云生靠回椅背上,莫名其妙傻笑起来。
那天不知怎的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两个毫无经验的人十分仓促,奚敏走的时候他才感觉这事儿有点不慎重。从前什么都想追求仪式感,现在急的倒是他。
可是,他要当父亲了。
“喂。”程驰推了他一下,“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还懵着。
“啥玩意儿不知道,你媳妇儿怀孕了。”
“嗯,第三钢协。”他答非所问。
“傻逼。”程驰骂了一句。
他想送一份礼物给她,想为她录张唱片。他想接她去巴黎,可是她有她的工作,是不是不该自作主张?孩子叫什么名字?他们以后在哪里生活?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几乎在思考每个细节。然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件事——乔云的死亡。
当母亲是件危险的事,他是个不祥的人。
滕佳越过程驰拍拍他,“你去不去找敏姐啊?”
“我陪程驰比赛。”他生硬答道。
“滕佳陪着就得了,你不是前几天还吵着要去洛杉矶么?”
“不急。”他说。
滕佳哼了一声,又看起了手机。
*
滕佳与程驰次日就离开了伦敦。纪云生跟乐团碰过面之后独自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几日。
他又去了海德公园,初秋的叶子还没开始发黄,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他从那里步行去了贝克街,门口戴着鹿皮帽的接待者很像英剧里那个演员。街边书店里坐着看报纸的老绅士,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公和滕佳的爷爷。
第四天上午,他在国王十字车站搭上了去利兹的火车。这次他不想睡觉,车程两个多小时,他一直在看窗外。他拍了几张风景照刚想发给奚敏,却想起洛杉矶此时是凌晨四点半。
这几天他们的对话还是不咸不淡,除了看到福尔摩斯博物馆的照片时她还些许有点兴奋,其它时候都是匆忙几句便没了消息。
她大概真的很忙,而他也不敢与她多聊。他有点焦躁。
算了算时间,国内应该正是晚餐后,他拨了个电话给徐靖芳。
他久不打电话,徐靖芳听起来很惊讶,“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有很多人的声音,他说:“也没有,准备去找滕佳他们,您在外面吗?”
“有个画家生日,办了个酒会。”传来关门的声音,人声小了些,“还好吧?你没事也不往家里打电话的。”
纪云生有点惭愧,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妈当时为什么会难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你妈妈身体本来就弱,那段时间可能想的又太多。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好的,都是命吧。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
“奚敏怀孕了。”他说。
“噢!好事啊。”她先是答了一句,大概立刻想到了他在顾虑什么,又道,“这种事概率很低的,你别瞎想。她怎么打算的?”
“是滕佳说漏嘴了,她还没跟我聊过。”
徐靖芳笑了几声,“这丫头。你先跟她好好聊聊,这个事情要考虑清楚的。你们现在还异地,要盘算的……”
“阿姨。”他打断,“您说都是命。我总觉得……好像我周围的人……”
她叹了口气,“这个程驰跟我聊过,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命是各自的命,你妈妈的事情要怪也是怪那个弹琴的,她也是,怀着孩子想东想西。胜民的事……其实我没跟你讲,他出事之前就肝癌了。”
纪云生一惊,“严重吗?”
“做过手术,但是情况不太好。就算不出车祸,这个病也不知道能拖多少日子,那都是他自己折腾的。人呐,活一天就好好活着,他们就是顾虑太多。”
纪云生没说话。原来就算没有意外,他们当时所剩的日子也不多,他竟没想过多回家好好陪陪父亲。
徐靖芳又叹了一声,“你的事情我也不好给什么意见,你自己想清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找我。你啊明明是我看着长大的,该跟家里说的要说呀,儿子比女婿还客气。”
这句抱怨让纪云生禁不住笑,“知道了,等程驰比完赛我跟他回去看你们。”
“哎哟,家里两个大钢琴家不得了。”她语带调侃,又收了笑,“云生啊,我也信命,我再讲一句,新生命会带来新希望的。”
新生命。挂上电话之后,纪云生反复想着这句话。
他又想起当年在电影配乐课上与程驰的争执。
那时的程驰只看到了《圣贤来朝》中悲剧的预示,是他在提醒另一半的新生。电影的男主角与儿子一起种了棵树,那棵树又出现在了电影的末尾,那是新的希望。
现在的他自己怎么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