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妖》窗前夜曲

1、复活

　　这个地方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团团软绵绵的雾气，如梦如幻。

　　秦默默被雾气环绕着，安然地闭上双眼，十分享受这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道温婉的女声入耳：“默默，你该醒来了。”

　　隔着眼皮，秦默默的眼珠子动了动，脱口而出，干脆利落：“不要。”

　　那声音顿了顿，轻哄道：“这里没有漂亮的风景，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也没有有趣的小伙伴，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秦默默眉心拢了一下，再次舒展开来：“这样挺好。”

　　那声音疑惑道：“为什么？”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秦默默的眼角滚落，没入鬓发：“我的爹爹娘亲不要我了，我的亲人全都是笑里藏刀，夸我是为了讨好我，宠我是为了让我学坏，把我抚养长大是为了挖走我的仙根，我的小伙伴都是为了从我手里得到好东西，背地里笑话我是傻子。”

　　相比之下，这里太好了，留在这里就不需要面对那些讨厌的事，反正她也是多余的。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久到秦默默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道：“你的爹爹和娘亲不是不要你了，他们是迫不得已。”

　　秦默默攥紧拳头，嘲讽道：“迫不得已杀掉邪兽，成为凡界的大英雄，迫不得已突破到真仙，成为凡界最年轻的一对飞升仙侣。”
　　迫不得已把年幼的她独自留在凡界。

　　那声音低低辩解：“或许他们以为你会过得很好。”有父母的光环在，她应该被善待。

　　“嗯，我现在好得很。”说到这里，秦默默原本有些激愤的语气缓和下来。

　　她已经死了，解脱了。

　　那声音似乎被她说服了，终于不再打扰她。她慢慢地把思绪放空，直至心中不再有一丝波澜，蓦地头皮一紧，那声音变本加厉，拔高了音量，歇斯底里：“救命啊，默默快来救救我，我要死了！”

　　在那一瞬间，秦默默很想送她一句，你去死吧！
　　她气急败坏：“你就是想骗我醒过来！我是不会上当的！”她是在周遭人编织的谎言中长大的，休想再骗到她。

　　“嘤嘤嘤……”那声音开始哭泣，哭得很伤心，堪比魔音穿耳。

　　死人都能哭活了那种。

　　“闭嘴，不许哭！”秦默默厉声呵斥道。

　　话音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居然这么听话？
　　秦默默勾起唇角，终于安静了，她又想进入那种化为虚无很舒服的状态。

　　然而试了几次，她的心绪都没有平静下来。

　　发出声音的女人怎么样了？死了吗？她怎么不哭了？

　　罢了罢了，先把她救下来再继续睡，不差这一会儿。

　　秦默默睁开双眼，本该是白茫茫的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森森的黑暗。

　　她试着坐起身，毫无防备地撞了脑门，登时晕头转向地倒回去：“……”

　　“哈哈哈，默默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

　　秦默默听到那该死的声音一副奸计得逞的口吻，气到炸裂。
　　她都死了，还有人骗她！

　　额头很痛，痛到拉走了她的注意力，真奇怪，她都死了怎么还会有知觉。

　　她伸手一摸，撞到的地方起了一个肿包。

　　秦默默：“……”
　　还让不让人好好地死了。
　　她怒骂道：“你这个大骗子！”

　　那声音急了：“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要死了，只有你能救我。”

　　上方不行，秦默默试着向两侧伸开手臂，腿也踢了踢，都被挡了回来。

　　她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里还能做什么，果然是在骗她，直接放声大哭：“我都死了你还骗我！”

　　那声音道：“默默不哭，你听我的，你双手用力往上推。”

　　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就算被骗也只能照做了，秦默默伸直手臂摸到了一块木板。

　　“默默加油，使出全力。”那声音鼓励道。

　　秦默默把对声音的怨气都融入了力道。

　　嘭——
　　光线透进来，她看到一块飞在天上的木板，伴着一些松散的泥土。
　　木板飞到一定高度后，连带着泥土一起回落。

　　秦默默：“！！！”
　　她迅速坐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出埋在土里的木箱子，远远躲开。

　　等木板掉下来，她凑上前一看，哪里是什么木箱，是一口棺材，这里是她的坟地！

　　她把手伸进衣襟里摸了摸，被挖仙根时刨开的肚皮温热光滑，呢喃自语：“我怎么活过来了？”

　　“你不是活过来，是变成妖了，尸妖。”那声音帮她解惑。

　　秦默默闻声看去，是一截切口整齐的树桩，仅存的一段树皮上还有被雷劈过的焦灼的痕迹，太惨了。
　　可关她什么事啊，她扭头就走。

　　“默默别走，救救我。”树桩哀求道。

　　“我为什么要救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妖。”她宁愿没有醒来，她对这世间没有任何留恋，是人是妖都无所谓了。

　　“我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树桩理直气壮：“我本来都快修成仙了，被人砍掉做成了你的棺材板！你说，你应不应该救我？”

　　秦默默脸上一僵，这么说来还真是她的锅，可她又不是自己想死。

　　她一出生就有自我意识，能够分辨旁人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得知亲人都在算计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她一边装成大手大脚的纨绔散尽钱物，一边偷偷刻苦修炼，为得是能够早日飞升仙界和爹娘团聚，谁曾想，那些人贪得无厌，连她的仙根也夺去了。

　　“我不会种树。”秦默默老老实实道。

　　“不会可以学嘛。”树桩可怜兮兮道：“这荒山野岭的，只有你能救我了。”语调一转：“我不管，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你得救我！”

　　“你说吧，该怎做？”秦默默口气很是不耐。

　　“默默最好了。”
　　遭到迫害的证据展示过了，树桩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待光芒散去，变成一株娇嫩的幼苗，狮子大张口：“你得先给我浇水，必须是两座山之外的天水河的水。”

　　秦默默觉得她在碰瓷，愤然走人。

　　树苗往地上一躺，滚来滚去：“嘤嘤嘤……人家的妖力都你吸走了，你变成妖了，我却要死去，嘤嘤嘤……我真是太惨了。”

　　秦默默跺了一下脚，愤愤地向着天水河走去。

　　所谓天水河，是天山山顶的雪融水，灵气浓郁，对人和妖来说都是好东西。

　　许是与天水河很近的缘故，很多花草树木都生出了灵智，秦默默现在是妖身，可以听懂它们的话，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生生走出逛市集的滋味，耳畔一片嘈杂。

　　“我瞧着云层很厚，你们说，明天会不会下雨啊，这雨一下，我的花苞准得掉光了。”
　　“有只鸟在我身上搭了一个窝，还下了三颗蛋，我最讨厌鸟屎了，我要把窝掀下去。”
　　“大家快来看啊，这有一个新来的，她怎么长得这么奇怪，像猴子一样。”
　　“……”

　　“猴子”伸手接住鸟窝，把三颗蛋收进袖子里。
　　很好，有鸟蛋可以吃了。

　　再往前，翻过两座山头，远远望去，天水河的河道很宽，但河水已经干了。
　　都知道是宝，没干才奇怪。

　　秦默默沿着河道往上游走了很久，来到天山脚下，看向没入云层的峰顶，有些头大。

　　不过她早就猜到会是这种情况，撸起袖子开始往上爬。

　　她继承了爹娘的天赋，小小年纪修为不俗，成为妖身后比原来更胜一筹，过程很顺利，只是一到峰顶就傻眼了。

　　峰顶没有雪，只有积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冰层，像镜面一样光滑闪亮，坚硬无比，还是一整块的，抠都抠不下来……

　　秦默默一屁股坐在冰层上，从袖子里摸出一鼎成人巴掌大小的药炉。

　　她活着的时候偷偷学会了袖里乾坤，把舍不得送人的宝贝都藏在里面。

　　这鼎药炉是爹爹留给她的，有空间属性，看着很小，里面能装下一栋房子。

　　待把三颗鸟蛋放进去，她才想起来，没有带火折子。

　　“呼啦。”药炉无火自燃，有几分嫌弃道：“我要是不出手，你连个鸟蛋都吃不到热乎的。”

　　秦默默：“！”真是谢谢你啊。

　　这鼎药炉也生出了灵智。

　　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圆滚滚的炉身，炉身上突然生出一双人眼，弯成月牙，好似很开心。

　　看着这一幕，秦默默忽然觉得，变成妖也挺好的。

　　鸟蛋熟了，蛋壳很烫，她捞出一颗放在掌心里来回倒了几下，忽有一道少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想要冰块吗，可以用鸟蛋和我换。”

　　秦默默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弹跳的雪团，约莫有一块馒头那么大。

　　到了近处才发现，白色的不是雪，是它的毛发。它的眼睛像两粒黑豆，又圆又亮，呆萌可爱，看不到嘴巴，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炉身上的人眼转过去，目光警惕。

　　秦默默想把它捧起来，不想，在触及它的瞬间，软绵绵的毛发突然像尖刺一样竖起来，收手不及，指尖登时冒出了血珠子。

　　毛团子冷冷道：“我不喜欢有人碰我。”

　　脾气还挺大，秦默默吸干指尖的血珠，道：“你打算换多少？”

　　“和鸟蛋一样大。”毛团子还很抠门。

　　“太少了。”不够浇树。

　　毛团子想了一下：“要是你能帮我拨开蛋壳，可以多一点。”

　　“一点是多少？”秦默默不介意为它效劳，但也没指望太多。

　　毛团子原地起跳，回落地面的时候，冰层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裂开一大片：“只要你能捡起来的，都可以拿走。”

　　秦默默：“……”
　　它对一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深想一下，或许毛团子从一开始就想换取她的劳动力，不好意思开口，特意绕了一个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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