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叶遥挚

38、第 38 章

　　如果一个人像黎期一样，在充满怀疑与排斥的环境中长大，那别人往往会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别人更强，更能习惯这一切。
　　但是没有人能习惯这些。
　　甚至他会比别人更敏感，更能感受到世界对他扑面而来的恶意。

　　黎期蜷缩在椅子上，几乎把自己团成一团，只微微抬头盯着手环投影出的屏幕。
　　他有点后悔自己点进了周焘的邮箱。
　　如果没有点进来，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轻松愉快。

　　因为性格原因，黎期在茂林的那几年，和同事的关系基本分为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除了工作往来再无纠葛，这种占六成。
　　另一种是有矛盾的同事关系，除了工作往来彼此看不顺眼，见面巴不得一句话都不说，这种占四成。
　　唯一的例外是任思雨和她的姐妹团，不知道任思雨给他们下了什么魔咒，姐妹团的女同事们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

　　见到商行舟的第一面，黎期就能感觉出那个和他同岁的博士生远远比他更玲珑圆滑、更讨人喜欢、更有上进心。
　　他比不上。

　　而黎期也的确没有看错人，商行舟的工作能力很强，毫不逊色于当初的他。
　　完美取代。

　　自己又已经走了快两年……
　　茂林谁会欢迎这样的人回去呢……

　　除了周焘。
　　可是其他人都不愿意让自己再回去了。

　　突然想到些什么，颤抖的手指操作着匆匆退回去，黎期手心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他想看看周焘的回复。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周焘也彻夜未眠，在客栈大堂的微弱灯火下读着这些邮件。
　　他会怎么想？

　　因为太紧张，黎期的手指抖得厉害，误触了很多次才点进发件箱。
　　最上面的还是周焘的群发邮件。
　　周焘什么都没有回。

　　黎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种心情，他希望周焘能够在众人面前替自己说一句两句，却也惧怕周焘在众人面前为自己说话。
　　仅仅因为每封回信所说的道理都是对的。
　　或许完全客观，或许掺杂了个人感情，所有的回信都有道理，都是为了茂林和周焘着想。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虽然你是创始人，看着它逐渐成长，从弱不禁风的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可当一家企业足够成熟时，它就像孩子长大成人般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需要你，而开始自己为自己谋划。
　　最大的利益、更好的前途、更有前景的发展方向……

　　又来了一封邮件，发件人黎期没有看，因为内容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到让他忽视其他。
　　“周总，黎期当初辞职的原因外人不知道，茂林高层却都心知肚明。您舍不得失去创业伙伴，但商行舟和黎期之间，我们必须择优取仕。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黎期浑身发冷，喉头最深处涌上难以抑制的恶心感，胃抽搐着绞痛。他不禁弓起身子，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美人迟暮，英雄气短，天才折翼，人这一辈子，要靠什么才能活下去？
　　他年轻时从没有觉得别人吹捧的“能力”和“天赋”有多么重要，不过是垂手而得的东西。可真正失去后，便是碾进骨头里的痛。

　　曾经的他可以为周焘的整条航船提供动力，如今却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了。
　　他今年二十八岁，对很多人来说，这仅仅是职业生涯的开端，黎期却发现未来已无处可去。

　　门外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有人尽量放轻脚步声，踏着木制楼梯上了楼。
　　黎期看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周焘终于睡了。
　　点开发件箱，周焘已经向刚刚所有的人又群发了一封邮件。

　　没有标题，内容十分简短。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茂林我放在心上。但前面的是一条通知，不需要你们提意见了。以后也不能向黎期提意见，这都是我的决定。祝假期安好。”
　　周焘帮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下来了。

　　黎期内心一阵感动，随后而来的则是巨大的恐惧与无措。
　　周焘的回信的确没让他好受多少。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向周焘提出那个请求。
　　他当时以为那很轻松——他的档案还在茂林，去技术部也不要求工资，只需要带个电脑就可以。
　　可是他忘了“黎期回到技术部“这个行为所代表的意义，这是对现任CTO商行舟的挑衅，甚至有心人能从中解读出最上层想要换水的意思。

　　周焘当时只是一口答应，什么都没跟他说。背后却替他把压力全部都扛下来了。
　　因为爱情。
　　但人是不能靠爱情过一辈子的。

　　.
　　第二天，周焘起得晚了，打着哈欠先去大堂逛了一圈。刘一西提前跑路，但客栈的生意还行，有些为着亲切价格来的客人估计不到客栈倒闭都不会换地方。
　　黎期总认为大堂太吵，愿意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周焘没过多一会儿就上楼敲他的门，顺便盘算着今天该带他去哪儿看看。

　　然而手指刚接触到门，周焘便觉出不对劲儿。
　　门没有锁，只是虚虚掩着，周焘一怔，用力推开门。
　　上午和煦的日光哗地洒了一地，房间里空无一人。

　　黎期给他留了一封信，趁着昨晚的夜色走了。

　　.
　　“我看了你的邮箱，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如今两手空空，承不起这份情，比起现在也许你一个人会过得更好。我回现实世界了，不要来找我。”
　　黎期走在A市城中公园旁的一条柏油马路上，回忆着自己给周焘留下的话。

　　伤人、坚决，但他认为这是对周焘最好的。
　　他不愿意自己为周焘和茂林带来任何负担，也无法接受自己在周焘身边只能无所事事、虚度余生。
　　就算是只要他一个人，这样的状态也无法对自己交代。

　　才入秋的城市，零星的落叶随风飘飞，黎期终于确认了最后一步，关上手环，混入都市的人流中。
　　这个时代找人的办法很多，让人找不到自己的办法也很多。

　　确保出门的所有监控记录都被删除，手机和电脑的信息备份后直接丢在垃圾桶，拟造一个假的个人信息在银行开一个新的户头，乃至于全新的电子账户和个人应用。
　　这是黎期在刚刚一个小时中所做的事情，在这之后，再没有人对他进行定位和跟踪。
　　除非周焘愿意一条一条街道、一个一个小时去翻监控，可A市有一千五百万人，有名字的街道两千八百多条，周焘能找到他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四。

　　“随便开个房间。”这家酒店在最繁华的地段，黎期没看名字，只想找个住的地方。
　　前台见多识广，没觉得他的话奇怪，热情道：“酒店现在只有标准单间和豪华套房了，您需要哪一个？”

　　“豪华套房吧。”黎期道，他的虚拟账户嵌套在真实帐户之上，里面只存了过去几年的工资和奖金，但以他的消费水平可以花到几百岁。
　　“住多久呢？”前台言笑晏晏。
　　“先办一个月吧。”黎期也不知道自己会住多久。

　　事实证明，能把门头立在A市正街上的酒店都多多少少有点底气。
　　房间里的装修不算简朴，但比刘一西的浮夸风优秀得多。黎期没有带行李，只带了手环和为数不多的证件。
　　下单新买了手机和电脑，他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
　　周焘起码昨晚还睡了，他从里世界里的头天晚上到出来后的现在一秒钟都没睡过。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
　　黎期看着时间发怔，手扶住太阳穴，努力思考之前是几点开始睡的。
　　可能是下午三点出头，也可能是更晚一点……不过无关紧要，他作息从来不怎么规律，辞职之后还好，之前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黎期作息不规律是因为要干的事情太多，现在他醒了，再无睡意，却无事可干。
　　他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窗外逐渐由黑转明，拿起手环定了从A市飞往之前看过的海滨小城的机票。

　　回来是十多天之后。
　　订了一个月，酒店的房间还给他留着，黎期进门放下行李。
　　海滨小城跟宣传中一样美，度假时也很愉快，回来之后他却没觉得轻松。

　　因为回来后还是没有事情干。
　　没有任何约束和限制，没有需要执行的规则，也没有想要达到的目标与理想……黎期的日子过得很混乱，很多时候还伴随着因为作息混乱、睡眠不足引起的头痛。

　　他不怎么出门，留在房间里也不想开电脑，做得最多的是一个人看着窗外，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循环播放。
　　占满他脑子的大部分是童年和少年时期，关于周焘和茂林，他不愿意想也不敢去想。

　　年少时的记忆都不怎么愉快，但黎期硬是让自己沉浸于这种近乎于自虐的行动中。也只有这种方法能让他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而不是直接跌落下去。
　　以至于快到冬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住在什么地段。

　　酒店的旅游宣传册一直摆在桌上，黎期之前却从来没有翻过。
　　他的手指点在第二页的图片上。

　　城市发展日新月异，黎期来得时候又太过着急恍惚，以至于他竟没有发现，现在的酒店和自己当初的大学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他和周焘的大学……
　　黎期闭上眼睛，既然大学离得这么近，他们当初在学校旁的租屋——就只离这里半条街那么远。

　　不知为何主角两个人难受，我写得心里也很难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