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夏天坠落》映迟

9、第 9 章

　　自从上次找过何谈一次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恢复了高中那种状态，加上何谈也在邺南市，于是常常看到他时不时来找宿黎。
　　有时是自己，有时候带着自己才四岁的小女儿朵朵一起。

　　当了那么多年朋友，宿黎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何谈是个健谈的人，加上大学专业是考古，这些年跟着考古队跑来跑去，真的是天南地北都能侃，很快便和博物馆工作的陈橙爸爸成了忘年交，讲到喜欢的东西，老爷子明显话多了不少。
　　而朵朵是那种很听话乖巧的小孩子，特别招人喜欢，可能是在他爸爸的授意下，对陈橙妈妈特别亲近，陈橙妈妈本就喜欢小孩子，有朵朵带着跑来跑去，人明显比之前精神多了。

　　宿黎看着两位老人现状松了一口气，他在这里虽然也是陪着他们，但他和两位老人的兴趣爱好还有日常生活差太多，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现在事情往好的方向走就好。

　　他对何谈充满了感谢。
　　何谈对此摆摆手，“都是兄弟谢什么。”

　　又是一天，何谈带着女儿朵朵到陈家，正巧遇到陈橙爸爸两个老同学过来喝茶。
　　两个老同学高考后都去了师范，毕业后留在邺南市教书，一教就是几十年，其中一个还是陈橙高中时的班主任李旭。
　　宿黎开门时看到两人后明显楞一下，半响后冲其中一个人喊道：“高老师？”

　　正往杯里倒热茶的高鸿听到这声音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清瘦的男人，慢慢和记忆里桀骜张扬的少年对上了。
　　“宿黎？”

　　陈橙爸爸惊讶：“你们认识？”
　　高鸿解释道：“我之前的学生。”
　　说完，他又看向缩在一旁一直没敢出声的何谈，笑着说：“怪不得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你就是何谈那小子吧？”
　　何谈讪讪放下杯子：“高老师你可真是越老越帅了，我这刚才都差点没认出你。”
　　高鸿笑道：“行了你这小子，还跟高中时一样油腔滑调。”

　　宿黎坐下来没一会，就看到何谈疯狂给他使眼色，最后两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
　　等到了小区外，何谈才长长松了口气，抚着胸口说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都不知道陈叔居然跟咱们高中班主任认识！”
　　宿黎笑道：“老高就把你吓成这样？”
　　何谈反问道：“你没看到老高旁边坐得是谁吗？刘旭啊！教咱们高三语文的，我刚才就怕他把我认出来。”
　　他这一说，宿黎也有印象了，按住嘴角的笑意说：“就是那个把你踹到走廊的……”
　　“打住！”何谈立马制止宿黎接下来的话，义正词严地说：“是兄弟就别提我的黑历史。”
　　何谈想起往事都觉得脸上烧得慌。

　　他们在谈论高鸿和刘旭，两个老教师也在和陈橙爸爸谈论他们。
　　高鸿对陈橙爸爸说：“当初小橙的婚礼我和老刘去外地学习了，没能去参加，听到新郎的名字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是我们之前的学生。”
　　“他们两个一个文一个理，高中都没在一个班过，没想到居然走一块了。”
　　陈橙爸爸也笑着说：“也是一种缘分。”

　　两鬓斑白的刘旭倒是许久没说话，高鸿冲他抬了抬头。
　　“老刘，我记得你那年是不是带了他们高三语文？”
　　“哎哎哎，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也就带了半个学期，时间太短，估计也记不清了。”

　　“我记得。”刘旭放下茶杯，幽幽道：“谁能忘得了，我教了那么多年学，他可是我遇到最刺头的学生，现在我想到还觉得头疼。”
　　“当初要不是你特别喜欢那个学生，作为班主任护着，估计他早就被学校强制退学了。”

　　“啊强制退学？”陈橙爸爸惊讶地差点把茶杯摔了，毕竟能搞出强制退学动静的学生那可都不简单。
　　“打架、逃课、顶撞老师……能干的不能干的他基本上都做了。”

　　陈橙爸爸这次沉默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宿黎看起来不像啊？”
　　他脑海里浮现出宿黎的样子，清瘦苍白且神情有些冷淡，这样一个人，陈橙爸爸心里没法将他和刘旭口中的刺头学生联系到一起。
　　虽然他眉眼间的确是能看出几分桀骜不驯在。

　　刘旭放下茶杯，淡淡道：“都快十年了，人总会长大的。”

　　高鸿放下茶杯，语气很复杂，“宿黎他…其实也是个好孩子的……”
　　高老师说这句话时，脑海里浮现了那些泛黄的记忆：一个张扬热烈少年，单肩挎着书包冲他面前，没心没肺又笑嘻嘻地说道：“老高我们班这个学期还是你带对不对？”
　　得到肯定答案后，少年扬着头对后面人说：“看吧，我猜得准没错。”
　　少年很没大没小，搂着他的肩膀，自信得意地说：“老高你放心，这学期我们班肯定把年纪前十包下来，让其他老师看看，我们十一班班主任的排面！”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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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同样也是那个少年，脸上染着打架留下的血，低着头对他说：“高老师，别再管我了。”
　　“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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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只能说：“宿黎他高三的确犯了很多事，但这个孩子真的是有原因的，他那个时候才十七八岁，没人管他了……”
　　“也没人要他了。”
　　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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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鸿仍然记得宿黎高三之前的样子，阳光开朗，带着少年的锐气，性格没大没小，跟他这个班主任都敢勾肩搭背。
　　但除了这点，宿黎真的没什么可挑的。
　　甚至没大没小这点，高鸿也不觉得是什么毛病，毕竟宿黎其实挺有分寸感的。

　　宿黎成绩很稳定，分科后一直是理科前五，如果稳住这个成绩，想去哪个大学都是不用愁的。
　　但是高二升高三那年的暑假，宿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也彻底改变了宿黎的人生轨迹。

　　直到今天，宿黎仍旧不想回想那段记忆，那段对他来说最痛苦最黑暗的回忆。
　　即便他已经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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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关系不好。
　　也许不止是不好，应该说是两看相厌的程度。
　　他们是宿老爷子撮合的，两家人觉得合适，所以就联姻了，根本没有管本人合不合适。

　　婚后鸡飞狗跳，但宿老爷子根本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对宿黎的爸爸理直气壮：“你哥和你嫂子也是我撮合的，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他们怎么没像你们那样啊！”
　　“归根究底还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这居然怪到我头上了！”

　　另一方家庭也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是两夫妻太年轻，吵吵闹闹很正常，只劝宿黎妈妈赶快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一切就好了。
　　两边人一块施压，最后年轻的夫妻只好生了个孩子，取名宿黎。

　　宿黎很小的时候就被扔到宿家老宅，除了他，老宅还有比他大两岁的宿谨，也许是血缘的关系，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夏天的时候，两兄弟会一人抱半个西瓜，跑到□□院，坐在树荫下青石板台阶上，吹着凉风拿着勺子大口大口挖着西瓜。

　　吃着吃着，宿谨叹了口气：“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可是他们真的好忙，只能把我放在爷爷这里。”宿谨说完转头看向小萝卜头宿黎，“弟弟你想叔叔他们吗？”

　　宿黎手紧紧攥着勺子，点点头，过了半响，又摇了摇头。
　　“想还是不想？”
　　“想，可是他们喜欢吵架。”

　　这话被恰巧路过这里的宿老爷子听到了，于是晚上宿黎就被宿老爷子叫了过去。
　　看着懵懂的宿黎，宿老爷子问道：“小黎，你知道为什么你伯伯他们一家从不吵架，你爸爸妈妈却老是吵架吗？”
　　宿黎不懂，他摇了摇头。

　　宿老爷子扶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傻孩子，那是因为你！”
　　因为我？！
　　宿黎惊讶地睁大眼睛。

　　宿老爷子继续说：“你看你哥哥，每次他爸爸妈妈来的时候，你哥哥都会拉着他们到这里看看，到那里看看，跟他们亲近。”
　　“再看看你呢，每次你爸爸妈妈来的时候，你都藏在你哥哥后面，别说是你爸爸妈妈了，就是我看到都心烦。”

　　宿黎不安地想开口，他想说是因为爸爸妈妈都黑着脸，所有他才害怕藏到哥哥后面。
　　但是一个“我”字刚说出口，就被宿老爷打断了，他义正词严地对宿黎说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吗？”
　　“你爸爸妈妈感情不好是因为你没跟他们亲近，没有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你要像你哥哥那样，你爸爸妈妈才能不吵架，知道吗？”

　　宿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宿老爷子满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回去睡吧。”

　　宿黎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他大概听懂了一件事：他爸爸妈妈感情不好是因为他，所以他要努力调节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

　　他这样做了。
　　也一直很努力地做了。

　　直到高二结束那年暑假，他回学校拿了成绩单，年纪第二，和第一就差了三分。
　　宿黎心满意足地带着成绩单回理南嘉苑，准备给爸妈看看，即使到他们仍旧冷冰冰没什么反应，但宿黎还是挺期待。
　　万一呢。

　　回到家，他爸妈都不在，宿黎回了房间，因为太困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是下午三点，他被吵架摔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宿黎早已习以为常，正要打开房门劝架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话。
　　“离婚吧。”
　　他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住了。

　　还在客厅的两个人没有意识到宿黎在家，宿黎妈妈冷笑着回道：“离婚就离婚，我巴不得早点离呢。”
　　宿黎爸爸被气笑了，“你以为我就想和你过那么多年吗？”
　　“那就正好，反正我是不想继续过了。”
　　“那就离！”
　　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一致过。

　　宿黎隔着房门听着他们讨论财产分配，心凉到了谷底。

　　最后，两个人谈到了宿黎。
　　“宿黎归谁？”
　　“当然是归你，你是他亲妈，他不归你归谁！”
　　宿黎妈妈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宿远司，敢情宿黎不是你儿子对吧！感情那孩子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是吧！别忘了他姓宿！”

　　“江宁，我不会要宿黎的！”
　　“我也不要！”
　　“他是你亲儿子，你不要也得要！”
　　“这句话回给你！”江宁猛地拍下桌子站起来，“抚养费我会出双倍，他上大学的钱我也会出，反正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宿远司也站了起来，“江宁你以为我缺那点钱吗？抚养费我可以出更多。”

　　这下两人算是扯破脸了，话也彻底说开了。
　　江宁平复了一下呼吸，回复了平常高傲冷艳的样子。
　　“宿远司，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绝对不会要宿黎！绝对！！！你听懂了没！”
　　“我不可能不再婚，宿黎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你让我带个累赘结婚吗？”

　　宿远司冷笑：“合着对我来说就不是个累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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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说了什么，宿黎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两个字。
　　“累赘累赘累赘……”
　　宿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冷得要凝固了，他坐在地上，突然感觉自己以往的努力都像个笑话。
　　他那么努力地学习，那么努力地缓和家里的关系，那么努力地变得更优秀……最后却还是个——累赘！

　　哈哈哈哈哈……
　　宿黎无声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真是好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