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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delusion ...

  •   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光线特别刺眼,但照晒在身上却并不灼人,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只觉得头晕和恶心。

      和上次从医院里醒过来的场景差不多,床边守着的照例还是王爷,明明是才醒过来,却依旧觉得困倦,眼前的王爷成了两个,虚虚实实,奋力睁开眼,虚实才能叠合,一松懈,虚影又裂成了好几块。

      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此时王爷那拧着两股俊秀之气的眉毛下,一双明眸里布满了血丝,流露着不尽的忧伤和悲凉,她看我醒过来,眼角一抽,没忍住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朝王爷打趣道:“怎么又是你啊。”

      可这一张口,顿时发现嗓子火辣辣的疼,猛的咳嗽几声,捂住嘴的手心上都是暗红色的血,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

      “狗哥儿......”王爷连忙抽出纸巾来给我擦嘴擦手,她那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滑落,不得不说,女人哭的时候可真他妈的动人。

      “疼吗?”王爷红着眼睛问道。

      “还......嘶~”我刚想说还好,问题不大,可身子堪堪想爬起来,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头倒仰回去,只觉得浑身有股撕裂般的疼痛感疯狂袭来。

      “我手怎么了?”看着包扎结实的左手,我有些茫然,不仅没有感觉到什么痛处,反而好像......我尝试着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它根本没有反应。

      说起手,王爷的眼睛更红了,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你当时要是再划深一点,那你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

      “那也就是还没废?”王爷一说‘划’,我脑海里也逐渐恢复了些模糊的记忆,好像我发病的那会,确实有用玻璃在手臂上划口子,是写的什么来着......哦......

      “妄想”

      中文的一笔一画太死板,我划得不整齐,所以改成了英文“delusion”。

      这次的抑郁症复发不是巧合,我深知我本身的身体状况确实出现了问题,再加上后来沈青然的告白,更是像一座大山压到我喘不过气,我知道我是在跟我自己较劲,也知道我又走了一次极端,但我没办法,我根本就抵挡不住那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

      我想压制住我对沈青然的情感,我以为我能做到,可结果,却是它打败了我......

      我是自卑的,我一度不认为我这种人适合谈恋爱,或者说我不认为抑郁症患者适合谈恋爱。

      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着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厌世,堕落,绝望,我的心是这样的脆弱不堪,我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一旦同意和沈青然在一起,那必会把她拖进来。

      以前经常欺骗自己,说不被爱也没关系,但其实内心还是极度渴望能够被爱,实不相瞒,我一直都很想当那种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被爱的人。

      但是,我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表现得我不喜欢任何事物,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

      同样的道理,我虽然希望沈青然能救我,渴望她能将我从深渊里解救出来,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是害怕的,我害怕她会陪我跌进深渊,我害怕我浑身的冷意会浇灭她的柔情,我无法控制我自己那些刻骨的绝望和自我毁灭的欲望,我深知这样的我,如果和沈青然在一起,终究有一天会伤害她到无法原谅我的地步,所以,我拒绝了她的爱意。

      有时候也被自己感动的不行,宁愿伤害自己,独自承受这份痛苦,也不愿意用我这无法控制的情绪去伤害她,我可真是一个温暖又善良的好人。

      但就是这样,一面渴望被爱,一面又得强行压制住自己对她的情感,这两者是极其矛盾的,而当这种矛盾的心理又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负面情绪时,我再一次在抑郁症面前落败。

      以前以为幻想未来是件煎熬的事,现在才知道,喜欢上一个明知道没有未来的人,才是心口竖立的刺。

      我对沈青然,终究只能算是“妄想”。

      “是没废,但也差不多,伤口划太深了,刚找到你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你手臂上的骨头,是不是没知觉了?医生说神经有损伤,会麻木一段时间。”王爷说完,又擤了擤鼻涕。

      “多久能好?”

      只要没废就问题不大,抑郁症发作期间,自残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这方面我一向看的开,只是会嫌弃身上留下的那些疤痕着实有些难看。

      “痊愈的话,几个月是要的。”王爷给我倒了杯水,正要递给我,但是一看到我的双手,左手没知觉,右手在输液......

      她俯身过来扶起我的脑袋,把杯沿就在我嘴边喂给我喝:“还有胃出血,这段时间咳血是正常的,你该戒酒了。”

      “戒不戒酒的再说吧,不过这回......救命之恩,来日有命再报~”我笑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王爷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我知道她是在问我抑郁症复发的事。

      我脸上的笑容滞住,随即面无表情的抿抿嘴,轻描淡写地回道:“九月份那会吧,当时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但是也没联想到发病的事。”

      “你差点就死了。”王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医生说如果不是送医的及时,你估计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另外,居然吃了一整盒的镇定药,你怎么想的?”

      “想?想什么想,没得想,觅药的行为是不受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实在要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被操控了。”

      没错,我被操控了!从一颗一颗剥出药片,聚合在掌心,一口吃进嘴里,到最后喉头滚动吞咽下去,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是有人在操控我,真的,他用半死不活又亢奋阴鸷的声音蛊惑着我:吃下去,你就自由了!你就自由了!像演绎着一场万劫不复的魔咒。

      “那也是......”我经历过的痛苦,王爷也都切身经历过,所以她能理解我当时的做法。

      “该不会是给我洗胃了吧?”

      我的嘴里发苦,好像胆汁都随着唾液分泌出来了似的,其实我当时昏迷的时候,是有一点迷迷糊糊的感受,好像有管子插进我嘴里,然后很多人按住我的手脚。

      “吃了那么多药,还吹了两瓶酒,不洗胃等死吗?不过你的胃部太脆弱,所以导致胃出血了。”王爷无助又痛苦的嗔怨道。

      “死倒不至于,晕倒而已,洗胃太难受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因为吃药喝酒而晕倒,以前我也因为同样的事晕倒过很多次,但每次在地上躺一会我就可以自己爬起来,所以我认为洗胃是没必要的,而且洗胃确实太让人难受了,一根又长又粗的管子硬生生插进喉咙,硬生生吞下去,硬生生往胃里灌着不知名液体,你涕泗横流,空洞麻木,世界停滞,胃里却像海浪拍打着岩石,翻涌澎湃,简直反社会。

      “对了......只有你在吗?”

      我记得在我晕倒之前,好像还看到了不少人,有男有女,似乎,沈青然也在其中,她好像还抱我了......但是我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毕竟我这一个月来都处在一种幻视幻听的状态里。

      “哦,她们在外面,我没让她们进来,起码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

      王爷派人守在了病房门口,在她不确定我的发病原因之前,她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到我,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在某些方面,她还是很细心的。

      “那我现在去叫她们进来?”她试探性的询问我的意见。

      “不用,现在谁都不想见。”

      或许也不是因为不想见,而是害怕见到某一个人,在那人面前,我希望我自己留给她的印象永远是理智的、平缓的、深藏不露的、波澜不惊的。

      现在这个“人设”似乎崩塌了,但没关系,只要我不见她,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假装她没有看到过我失控癫狂的场景。

      “嗯。”王爷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那我跟她们说一下你已经醒了,省的她们等得着急,一个个整晚都没合过眼。”

      “好。”

      王爷走后,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好像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白色大海,任由着那冰冷的液体输入身体,吞噬着我的大脑。

      我的心好像被一块胶纸封住,不能转动,脑子,像断了发条的钟,止了迈步。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希望的光芒被黑云遮盖,世界一片阴霾,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好像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其实抑郁最折磨人的,就是会不自控地对意义的诘问,从每天早上睁眼开始,就开始做一张考卷,所有的问题格式是清一色的:xxx的意义是什么?我睁眼的意义是什么?我起床的意义是什么?我穿衣服的意义是什么?这种无意义的对意义的质问,可以一直持续到我闭眼躺在床上,跳出最后一问:我闭眼的意义是什么?才算落幕。

      在无数寻求意义的诘问下,整个世界都变得迷朦了,像是真的,又像是梦......就是老隔着一层透明的薄纱,让我看不清楚,摸不真切,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倒下,却每分每秒都被某些黏稠又有力的丝线拖拉着走。

      光天化日之下,欢声笑语中,会盘算着怎么结束这一切,很妙,这种被全世界隔离的感觉,任凭谁,对我做什么,都体会着一种隔靴搔痒般的无力感。

      我想,患有抑郁的人从来都是不快乐的,她们的快乐像贪玩的小孩,游荡到天光,游荡到天光却还不肯回来。

      药物和治疗切断了我的所有情绪,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佛性,既感受不到欢愉,也感受不到痛苦,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开始迷昏得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其实,即使不是在发病期,我也搅得不清哪是过去,哪是现在,哪是真理,哪是错讹,哪是人咬狗,哪是狗咳人。

      王爷不在,困意见缝插针,我很快又昏睡了过去,而当我不知多久后,猛然从一种虚幻和飘忽中惊醒时,我又开始重新审视这一切。

      我,病院,离开,不屑,自尊,失去,疾病......最重要的是沈青然知道我精神有毛病了啊......所有无望的感受突然向我猛烈袭来,不由分说地往我身上猛砸,这他妈的一切都是真的!?老子真的不是在做梦?!

      前一秒,我还在享受朦胧又恍惚的美妙,下一秒,我一下置身在万念俱灰的绝境。

      我的双手开始发冷,心脏在空洞的体内撞击,焦虑不断啃噬我,企图钻出我的躯壳。

      而我只能躺在床上,像一具什么都不是的行尸走肉动也不动,瞪视着那片嘲笑我的墙发呆,没错,连墙壁都在嘲笑我,我痛恨那座墙,去他妈的墙!它愈来愈靠近我,笑声也愈来愈大,眉际流下的汗珠刺痛了眼睛,但是我仍尽力张开,我必须提防那座嘲笑的墙,否则它会挤过来将我压碎,我会好好看住它的。

      从干裂嘴唇溢出的唾液,是抗精神药物正与我的精神,灵魂,□□进行支配战斗的症候。

      可是,我能与药物对抗吗?药物会战胜我吗?我要一直这样吃药吗?一辈子都离不开它的了?身家性命,所有的赌注......都寄托在它们身上了吗?

      不啊,我不想被困住,我以为自己不在乎,却忍不住要盲目而焦急地盼望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为什么还是不好啊,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徒耗资源给我的性命下一个明确的论判?我现在难道是为了逃离病房外的悲剧现实而委身于第三世界?无法适应的灵魂被丢在社会的垃圾桶里,是否还有继续生存的价值?在这钢筋水泥的箱子里,面对一座不断发出嘲笑,逐渐逼近的墙壁前,我对人类能有什么贡献?放弃算了?就像三十三转的唱片放在七十八转的唱盘上,有愈来愈多的问题在我心中旋转,速度也愈来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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