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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一鱼入网 ...

  •   清平街,顾名思义,里面居住的百姓都不大富裕。房舍低矮,没有用青砖铺路,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见蜷缩在拐角处的乞丐。里面,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刻满了生活的艰辛。男人出门干活,女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利益与邻居破口大骂,街上游手好闲的少年长得也不咋地,让人没有一点好印象。
      原来不务正业也是要分档次的,家境富裕,鲜衣怒马的那叫做纨绔子弟,即便吃喝嫖赌,也让人觉得潇洒。而这些人顶多叫做二流子,人见人嫌,狗都不愿意搭理他们。
      真的很难想象培源愿意居住在这样的地方。相信凭借他的样貌、才华、家世,随随便便就能到任意一家府上混口饭吃,而且还能混得不错。这让葛卿的信心更加足了,因此也没有在意这样脏乱的环境。
      葛韵就非常的嫌弃了,她有生以来还从未踏足过这样脏乱的地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鼻,总觉得连吹来的风都是臭的。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沐浴一番,熏上浓浓的檀香。
      直到帷车在一处低矮的院,门前停下,葛卿戴好慕离,踏着脚凳,走了下去。
      葛韵不敢置信的喊道:“姐姐,难道咱们这一个月就要住在此处?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恐怕连狗都嫌弃。”
      “韵儿,慎言!”葛卿厉声呵斥道,“你难道忘了和叔父的赌局吗?只要咱们在这样的地方住满一个月,他就送我们一批从扬州运回来的流光纱。为了流光纱,你便暂且忍耐一回。而且叔父早已派了一队护卫在此处监视着,顺便保护咱们的安全,只是有些脏乱而已,我还是忍受得了。如果你不愿意与我同住,就先离去吧!不论如何,我定是要得到那一匹流光纱的。”
      葛卿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反正她是定要将培源揽入麾下。刘备能够三顾茅庐,她就在旁边常住。
      听了葛卿的话后,葛韵也回过神来,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好吧,我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其实葛卿这队人马一进来,便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样衣光灼灼,剑履铿锵的样子让他们畏惧又向往。想看又怕贵人怪罪,一个个贴着墙角,目光随着葛卿的牛车移动。
      葛卿也没有与他们结交的打算,与别庄上的人相比,就是家狗和野狗的区别。想要驯服他们除了武力,还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更多的不确定性,甚至遭到反噬。葛卿并不想太过惹人注目,自然是维持世家的高傲,不与他们接触。
      说了一番威慑的话后,便和葛韵一同走进了院子。
      虽然有些破败,但是昨日便着人过来打扫了一遍,四处还算整洁。
      葛韵一进门便去沐浴更衣了,她实在有些受不了。庄子上的条件虽然也差,但什么都可着最好的来,也还算不错。而且那些泥沙都算是自然之物,沾染了也不算脏。而这里,墙板上都有成年的老垢,年龄尚小的孩子,猫狗随意如厕,葛韵甚至还看见了那大小形状,简直想将昨夜的膳食都呕吐出来。
      本来还对庶民有一丝丝的改观,认为他们与自己没有什么不同。今日这一出又重新打回了原形,如果庶民全都是这个样子的,她绝对不要与他们相交,谁劝都没用。
      葛韵看见的东西,葛卿当然也看见了。她也觉得恶心,但还没到沐浴更衣的地步,同时也能理解葛韵。反正她们又不是来常住的,最好是早一些把事情办成了,早些离开。因此她一进门便勘察地形。
      这处院子与隔壁有一墙之隔,那墙很矮,高度只到葛卿的头顶,基本拦不住人。
      葛卿让人搬了一张梯子,站在梯子上张望着,隔壁的情景一览无余,她简直太满意这样的地理位置了。
      俗话说得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招揽贤才就和谈恋爱一样,想要得到某个人,自己就得主动一点,男神不是看着就能进自己锅里的。
      葛卿暗戳戳的观察了很久,里面除了洒扫庭院、整治膳食的老妇和一个年迈的老仆就没有看到其他人。而且这两人都非常迟钝,自己都蹲在墙角一炷香了都没有察觉。
      葛卿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将身边的人吓一大跳。葛卿觉得她们一惊一乍的样子非常有趣,万分鄙视的说道:“我可是每日都锻炼,腿脚比你们都强多了,这点高度小意思啦!你们以后还要胜任强度更大的工作,也要注意锻炼休息,劳逸结合。”
      此次出行,葛卿只带了秋菊和娟儿两个贴身的婢女,其他人都在加班加点的忙碌。
      秋菊摸了摸鼻子,在工作中人的改变是巨大的。从中可以获得成就感、优越感、满足感。以往觉得必须维持的身材,现在反而不怎么在意了。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讷讷的说道:“最近我确实吃的比以往多,反而有些精力不济。兴许大娘子说的是对的,生命在于运动,是该有规律、有计划的进行锻炼。”
      葛卿在她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什么兴许,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就算以后生孩子过鬼门关,有体力,多坚持一刻钟,人就扛过去了。否则你死了之后,丈夫另娶他人。那就是花着你的嫁妆,睡着你的丈夫,打骂你的孩子。这么一想,就算到了鬼门关也无法合眼。”
      娟儿打了个寒噤:“大娘子,你不要说的如此吓人好不好?”
      葛卿耸耸肩:“不是我说的吓人,而这就是现实!你已经登记户簿有些时日了,那些登记的童男童女,有几成是被继室发卖?而有亲父母的儿女大多都是走失,甚至为了保护他们被人杀害。”
      娟儿无话可说,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些为人继室的妇人都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东西。”
      葛卿看着娟儿笑了笑,这样非黑即白的态度真是可爱,她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女人出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选择的权利。那些二八年华的少女难道就愿意嫁给老态龙钟,年龄都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她看着丈夫鬓角的白发,触摸着那如枯枝般的肌肤,嗅着老人身上的腐朽之气,她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葛卿摇头晃脑的念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听着葛卿的描述,娟儿好似带入到了新娘的角色,与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成就好事。他的每一次触碰、身上的味道,都让人厌恶至极,想要呕吐。
      娟儿不由自主的说道:“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这样的人。”
      葛卿嗤笑了一声:“如果父兄逼迫、母亲恳求,软硬兼施呢?如果你的牺牲能够换来亲兄弟最大的回报呢?”这世上让人屈服的从来不是强硬的手腕,而是那些柔软的感情。
      娟儿沉默了,女人似乎从一出生就必须打上贤惠、牺牲、眼泪这样悲伤的词语,豪迈和激昂是属于男人的。
      她虽然被外祖母推荐给娘子,下人面前非常有头脸,母亲对自己小意殷勤,父兄都要哄着捧着,但实际上她心里一清二楚,那个家里最重要的还是几个兄弟。
      她娘生了九个儿女,除了幼时因为照顾不周死了三个,还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三个兄弟在家里吃好喝好,处处有父母为之筹谋,几个嫂子也非常贤惠,在家里就是大爷。甚至还因为自己在娘子面前得脸,又为人公正、办事利索,许多庄家对他们尊重万分。
      而三个姐妹中呢,自己是过得最好的,女人嫁了人就得在苦水里熬着,熬到舅姑去世,丈夫折腾不动,儿子娶了新妇,就可以飞上枝头,趾高气扬的教训儿媳妇。
      又似乎印证了男人的那句话,最毒妇人心。
      娟儿沉默,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不公平,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公平。她不愿意像那些妇人一样,变得让人厌恶,却找不到新的出路。
      秋菊则是见识的多了,自然是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并不是好人就会有好报,《女则》上的条条框框并非全是对的,一些心机手段可以获得百倍的收益。因为看的太明白了,所以不发一言。
      葛卿又接着说了下去:“如果要卖儿女,就说明一个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如果不卖原配的子女,卖的就是自己生下来的。她担下的那些罪名骂名,是为自己的儿女担下的。”
      “谁都可以骂她,厌恶她,但她的亲生儿女不行。娟儿,我且问你,你想要一个背负骂名却护着自己儿女的母亲,还是一个连亲生儿女都护不住、懦弱软棉、唯夫命是从的母亲?”
      娟儿还是沉默,她也不知道,因为她觉得给娘子当婢女比她那些个姐妹要好很多。
      葛卿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说道:“葛家是家风还算不错,所以没有那么多污糟事儿。但那些小门户的人家,只要不是相貌不堪入目的丫头,十三四岁就会被主子临幸,没有任何的名分,连通房都不算,然后赏赐给有功劳的下属。有些家里已有妻室,只能转赠他人,即便嫁予人为妻,大多数因为太早经历房事,并不长寿。然后丈夫定会迎娶新妇,一个早早死去并不忠贞的妇人与一个千娇百媚缠绵床榻的红颜,你觉得男人会选择谁?”
      这些都是葛卿与府里的嬷嬷相熟之后,从那些家常话里知道的。
      女子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欺凌、为了耻辱、为了儿女给人践踏?
      娟儿缓缓的开口道:“如果真的经历这样的事情,我想我会恨我的父母兄弟。即便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葛卿笑了,这段时间她在不断的试探,用言语、用行动。展现自己的离经叛道,顺便一点一点的,像温水一样,激起身边人的反骨。
      她已经确信娟儿、秋菊不会背叛自己,顺便再下一剂猛药。
      葛卿声音款款的道来:“规则是男人制定的,他们剥夺了女人自由的权利,受教育的权利,将女人变成了男人的附庸。”
      “分封制度,说到底只是为了让君王更好的统治。一级一级,连最懦弱无能,欺软怕硬的低等庶民都能朝着自己的妻子发泄。”
      “孔子只是一个欺名盗誉,追逐权势的小人罢了。他没有改变任何一个百姓的生活,只是加强了中央集权,方便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想要统治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除了武力,还需要思想上的臣服。还有什么比一直在你耳边说,你天生下贱,活该受苦,更容易让人服从的。”
      “可天下是帝王的吗?在尧舜还未统治部落的时候,就有了万事万物,天生天养。是属于所有的人,动物,植物。先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然后赏给你一些,让你感恩戴德。然后就有了阶层。”
      “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都有占据一块土地的权利,赋税也不该交给某一个人。就算一个集体,凑出钱来,购买兵器共同抵御野兽外敌。掌管钱财的人也应该尽心尽力的为百姓办事,因为是百姓交纳的赋税养出了他们,吃你的,穿你的,还要高高在上的嫌弃、批判。当真是无耻之尤。”
      “而你再看看这个世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贵族却还在偏安一隅,醉生梦死。指望女子像母猪一样,一窝一窝的生孩子,然后派到前线做炮灰。晋朝法律,女子出嫁的年纪越来越小了,新生儿的出生是以死在产房的女人作为代价。从十四岁开始生了两三胎,都还未满二十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挺着高高的肚子,还得干活儿,眼里只有茫然和死寂。”
      ……
      “能够办事的人全都被称为浊吏,身居高位的有书法家,绘画家,雕塑家甚至还有卖饼的,就是不像当官的。”
      “北方,胡人的野心不断膨胀。司马家已经丢了长安,会不会再丢了健康?”
      “内忧外患,晋朝又能坚持多久呢?指望朝堂上这群吃白饭的,不如自己早做打算。”
      “世道如沸汤,所有的人都在苦苦煎熬。”
      ……
      秋菊无所谓,世道好也好,差也罢,她们这样烟花女子总是得不了好处。她用手帕捂了捂嘴角,盈盈的笑道:“不论如何,我都会跟在娘子身边的,红桑她们也是一样,总好过烂在茅草屋里。”
      娟儿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很多她都听不懂,但她能感受到娘子的那种愤懑,孤独的心情。她上前一步将娘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展颜一笑:“娘子,我决定了。我不嫁人,要陪着你。同秋菊姐姐一样,不论生死,我都要陪着娘子。从外祖母将我送到娘子身边开始,我的命就是娘子的,如果娘子生了男儿身的话,我就是陪房,现在也没差了。”
      葛卿摇了摇头:“那倒也不必,不过出嫁的话最少也得满了十八岁。年岁太小,身体没有长开就生孩子会让身体受损的。”
      主仆二人相拥在一起,秋菊在一边含笑看着,她们没有发现,正在一墙之隔,刚刚宿醉醒来,披着开到肚脐眼的外袍,摇着羽扇的培源同样静静地听着。
      每次饮酒作乐的时候,都是畅快无比,醒来却是一样的空虚。这样一日复一日的得过且过,是对的吗?他心里有答案,却无法作出决定;他知道任何朝代已经过去的历史,却无法预判未来,哪些是错的?哪些又是对的?他踌躇着脚步,不敢向前。
      他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身子一歪,躺在了一颗滚圆的大石头上。
      掩着羽扇,遮住头上的光照,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高声吟唱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声音苍凉而又古朴,似乎又含杂着一股抑郁之气。葛卿吓了一大跳,也不知方才那番话,这人有没有听见。葛卿将娟儿、秋菊打发离开,然后吩咐下去,不要让人过来打扰。自己又爬上梯子,向隔壁张望。
      然后就对上了培源凉飕飕,世事洞察的目光。
      培源将羽扇丢到一旁,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的说道:“娘子当真是行动力惊人,昨儿那边住的还是另外一户人家,今日就改名换姓了。”
      葛卿不以为意,嘻嘻笑道:“没办法,我也是为了让郎君看见我的诚意。”
      培源也不再计较这一点,仰头看着葛卿说道:“娘子做墙上君子,不请自来。如今得了主人的邀请,何故还坐在墙上,迟迟不下决定。”
      “你何时邀请的我?”葛卿惊奇道。
      培源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葛卿的脸色,见这句疑问不似作伪。嗤笑一声:“我曾听说葛大娘子在诗词上的造诣不低,未曾想原来名不符实,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古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说,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
      葛卿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说道。
      虽然培源说在诗句之中邀请了自己,葛卿将那句诗又回想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便也放弃了。潇洒的踏上了墙头,跳进了培家的院子。没想到这堵墙实在是太破败,又年久失修,葛卿用力的一蹬,墙面一下子就塌了。
      葛卿向后看了一眼,摊开手:“不怪我,都是因为墙面太破了。咱们要结为友邻,正好在此处开一扇门,你没有意见吧?”
      培源移开视线:“这面墙在两家之间,你和我都有做决定的权利,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好日光,只要不打扰我晒太阳就行了。”
      “培郎君豪爽,就是不知道方才我和婢子所说的话听到了多少。”葛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全部。”
      葛卿有些狐疑:“这也太凑巧了吧,我刚下了梯子,你便进了院子。是你我无缘还是你这人本身不受待见。”
      然后葛卿就见到培源鄙夷的看着自己:“那边是我的厢房,我见你离开才来到院子里的,你说凑不凑巧。”
      葛卿有些气急败坏:“也就是说你眼睁睁的看着我趴在墙头一多炷香,也不招呼一声,施施然的起床洗漱。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培源摇了摇头:“对其他人自然不会如此无礼,然而葛娘子不是一般人,自然不会跟我计较。”
      “我要计较,计较死了!”
      培源垂着眼睫,笑了笑,如三月份的春花盛放:“相比于这个,我想葛大娘子更想解释一下,是从哪里听说那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娘子能够诚恳的告知,我会为方才的事向你道歉。”
      葛卿的心思千回百转,嬉笑道:“你听说一句话吗?好奇心害死猫,如果你听说了我的秘密,以后可就会与我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脱不开身了。这样,你还要听吗?”
      培源摇着羽扇的手一顿:“那还是算了吧,
      “不,我现在一定要解释给你听。”葛卿觉得有趣,大声说道。
      “就是……”葛卿试探着张了张口,见没有被打断,就接着说了下去,反正不拒绝就是接受嘛。
      虽然在葛卿看来有些快了,本来是想让两人的关系循序渐进之后再诚恳告知的,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差什么,反正葛卿是注定要将人收入麾下。
      因此正了正神色,问道:“培郎君可听说过南柯一梦的故事?”
      培源皱了皱眉,摇头道:“没听说过。”
      葛卿心中偷笑,自然不会听说,这是中唐时期的传奇故事。但脸上还是一本正经,说道:“这个故事讲的是游侠客淳于棼,梦游‘槐安国’做了驸马,又任南柯太守,因有政绩而位居台辅。公主死后遂失宠,遭谗被遣返故里。一梦醒来,才发现适才所游之处原为屋旁古槐树下一蚁穴的故事。”
      培源有些感慨的说道:“庄生做梦,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蝴蝶。不过,这个故事与那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什么关联么?”
      葛卿脸上带着神秘的说道:“你相信吗?我也经历过南柯一梦。不过我去的是种花国,而不是南柯国。”
      然后葛卿从上辈子自己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开始说起。她讲到自己一觉醒来,成为了另外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姑娘,面临着与叔叔伯伯抢夺遗产的局面。
      “我本想要将遗产双手奉上,毕竟作为女子就要听取长辈的意见,却被小区楼里的常驻律师劝了下来。他说自己已年满十六周岁,不是一个没有任何行事权力的未成年人,这批财产可以先交予银行保管,等满了十八周岁再去取用。我听了他的话,那些叔叔伯伯不乐意,我们去了法庭打官司。”
      葛卿带着怀念的神色,将后面那些年的经历稍稍润色,全部都讲给了培源听。
      包括种花国的建立,它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法律、军事方方面面。在那里,有舍身忘死的警察,救死扶伤的医生,勤勤恳恳的街道工人。每个人是那么的平凡又不平凡。在那里,百姓是国家的主人。民间甚至流传了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培源嘴角勾起了笑意,葛卿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没有人听着会不为之动容。
      葛卿也跟着笑,她笑着笑着突然哭了。因为她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也见不到那样一群可敬又可爱的人们。
      “我在那里读书,读了大学、研究生,学的是最有用的专业。因为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这当然是胡扯的,为的就是更好的引起共鸣。
      “回来的那一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华国的葛卿还是葛家的大娘子。庄生晓梦迷蝴蝶,我庆幸自己的这段经历,上天安排我变得不平凡,不是为了委屈自己。”
      “最初的记忆隔得太遥远,很多东西我已经忘了,所以需要一个对贵族规矩了解的人,来帮助我。我发誓一定会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行,我会让每一个人找到自己该走的路,让法律深入人心,让教育普及民众,让所有的人吃饱穿暖。我不知道会做到哪一步,但绝对不会放弃。”
      培源看着葛卿眼中决然的神色,像太阳的光芒能灼伤了人的双眼,情不自禁低下了头,眼中的神色让人分辨不清。他相信葛卿,因为她说的太细了,那些思想、那些理念,细的无法胡编乱造。就好像真的有另外一个时空,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
      葛卿将地上的羽扇捡起来,放在培源手边:“我先走了,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让人快些在这里修一扇门,这墙面倒着也不大好看。”
      葛卿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葛韵百无聊赖的靠在案几上,翻看着书册:“姐姐要说什么话?这般神秘,都不让人靠近,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
      “喔,那就开饭吧。”葛卿与葛韵相对而坐,“对了,我早上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葛韵声音一下子就小了,顾左右而言他,葛卿也马上知道了答案。
      “哪里不会,拿给我看看。”
      葛卿将书本拿着,又将知识点梳理了一遍。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分析人物的性格,做事的缘由,它的政治意义等等。一篇通史讲下来,说得口干舌燥。案几上的饭菜摆着,都有些凉了。
      葛韵也觉得太辛苦姐姐了,一说完就马上递上茶水,帮葛卿揉捏肩膀。葛卿点了点她的眉心:“小机灵鬼,快些用膳吧!”顺便又给她布置了下午的任务。
      葛卿难得忙里偷闲,没什么大事,中午歇了一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夕阳将人脸映成了霞红色。葛卿躺在榻上能够听见街头巷尾,百姓喧闹的声音,这样的烟火气让她觉得格外的安心。
      睡了个浑饱,精神饱满的爬了起来。院子里的树枝上已经吊好了沙包,葛卿先是做健身操舒展身体,小跑了几圈后,开始哼哼哈哈的踢沙包。这样练出来的脚力虽然敌不过刀剑,但是对付几个软脚虾还是行得通的,至少逃跑的时候也比别人跑得快。
      葛卿踢沙包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葛韵没有犹豫,换了一身便服之后,也要去踢沙包。
      葛卿拦下了她:“先去做体操预热。”
      秋菊和娟儿犹豫了一下,便也加入了进来。跟在葛韵身后,像模像样的做起了预备操。秋菊和娟儿没有经验,踢起沙包来轻飘飘的,反而自己被沙包返回来的力道打了个够呛,葛卿与葛韵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
      街道上的行人,听到声响远远的避开了葛家的院墙。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强有力的男人练兵发出的,若是打扰了家里的主人,怕是被杀了都无处申冤。
      葛家的家丁最近很有基建的经验,那扇门做的很快。培源此刻也正依在那扇门边,看着几个女孩子嬉笑怒骂,与其他贵族家的娘子非常的不同,但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开心。
      他想到葛卿口中所说的,种花国的女孩子二十岁还在读书,十几岁如果和男孩子相处,那叫做早恋,是要受到所有人批判的,早熟的果子不好吃。因为没有早早的生儿育女,承担一个家庭的重担,都会显得格外的稚嫩,有勇气。那样的生活真好啊!
      培源默默的来,又默默的走了。谁都没有发现。
      几人锻炼了半个时辰,酣畅淋漓的出了汗后。葛卿让所有的人回去沐浴,换身干爽的衣服,小心风寒。
      这里确实不大方便,烧水的锅只有一口。葛卿只能用一桶水,小小的冲洗一遍,不像在府里,能够泡进浴桶,将全身的疲惫都泡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些葛卿尚且能够忍受,顺便安慰了一下撅着嘴巴的葛韵。
      下午葛卿睡了一大觉,晚上便有些睡不着。偷偷摸摸的顺着那扇门去了培府,两个老佣人都睡着了,里面非常安静,只剩下厢房透出几丝光亮。
      葛卿从窗户往里偷看,然后就对上了培源的盛世美颜。
      葛卿讨好的笑了笑,搓了搓手:“这么晚了还没睡呀?是在等我吗?那我进来了呀!”
      说着三两步蹿到了门口,门栓没有反锁,葛卿一推就进入了。
      培源透过窗户,看着星星点点的夜色,说道:“你再和我说说你在种花国的故事吧!”
      “好,”葛卿开始讲述了起来,“那个世界不仅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是总体是宣扬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核心价值观。同时它也是包容的,只要不触犯法律,就允许一切的另类。做错了事,有改过、有反悔的机会。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人会抓着你不放,连汽车尾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我和你说这些,其实,”葛卿突然说道,“有一个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培源朝着葛卿挑了挑眉。
      “我早就想要开班授课了,苦于没有教材。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完成教材的编撰。”
      葛卿没有等培源说话,自顾自的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了出来。
      “我想开设三个课程,国语、数学和思想政治。国语主要包括,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的历史,主要的文献思想流派。为了减少学生学习的时长,缩短学制,我们要将这些文章节选。多学一些有意义,思想正确的。既保证他们能够与人结交,又能够学有所成。”
      培源嗤笑了一声:“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欲速则不达,没有什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而且如果真的让你办成了,你知道对贵族会有怎样的冲击力吗?”
      “我知道,”葛卿有些倔强的说道,“贵族没有了炫耀的资本,不再高高在上,庶民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可是,世界是会变的。你又知道哪一天那些胡人会攻进健康,欺凌你的父母兄弟。在此之前,为什么不做一些改变呢。”
      “你知道吗?在那个世界还有一个国家。那个国家分为两种人,黑人和白人。黑人的肌肤是黑色的,白人的肌肤是雪白的。因为样貌,黑人从来都是受到不平等的待遇,不能享受基本的公共设施,高等教育,平等的权利。”
      “中间发生过几次的叛乱,后来黑人领袖带着他们争取平等。他发表过一篇非常有名的演讲,我记忆非常深刻。”
      葛卿高声的朗读,带着激昂,有乘风破浪的决心。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真理是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密西西比州这个正义匿迹,压迫成风,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绿洲。”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我梦想有一天,亚拉巴马州能够有所转变,尽管该州州长现在仍然满口异议,反对联邦法令,但有朝一日,那里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将能与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肉,携手并进。”
      “有人希望,黑人只要撒撒气就会满足;如果国家安之若素,毫无反应,这些人必会大失所望的。黑人得不到公民的基本权利,国家就不可能有安宁或平静,正义的光明的一天不到来,叛乱的旋风就将继续动摇这个国家的基础。”
      这是葛卿前世最喜欢的两段话,她经常背诵翻看,如今自然是信手拈来。
      “我知道教育会成为撬动贵族的杠杆。但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基石,我必须这样做,幼时受到的教育会影响整个人生。就算有一天,我身首异处,今天播下的种子,也能够发芽开花,长出果实。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不怕死,就怕死的不值得,没有价值。”
      培源将书罩在面上,久久的沉默,突然仰天高呼了一声。
      葛卿吓一大跳,厢房里的两个老人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但是自家郎君人来疯,没有吩咐,只要不理会就行了。两人掩了掩被子,转了个身继续鼾然大睡。
      “我痴长你几岁,竟然还没有你这般的勇气。你的事情我应下了。死了也是贱命一条,有娘子相陪,相信地下的日子也不会无趣。”
      听了此话之后,葛卿瞬间喜不自禁。她本来以为想要劝服培源,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更大的精力,未曾想一局开堂红,葛卿还没用尽洪荒之力,就让他自愿加入了自己的阵营。
      如果不是怕深夜扰民,葛卿甚至想要学着培源高歌一曲。来表达她的兴奋之情。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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