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二手店》小菱香

1、H给C

　　在一个不起眼的都市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经历风吹雨打的老旧的招牌上，隐约可见‘心碎’二字。
　　这是一家具有相当历史的二手珠宝首饰店，近年忽然在网络上传开来，重新打开了知名度，也吸引了一些好奇的新顾客上门

　　H给 C 之卷

　　四月下旬。

　　天气也从激烈多变转为沉稳安定。
　　她开启了手机的定位系统，一边看一边找，显然对这一带不熟。
　　偶然在网络上看到有关一间奇特二手珠宝首饰店的消息，因为刚好有想脱手的东西，于是她决定上门碰碰运气。

　　在系统的帮助下，她终于找到了那家店。确认了‘心碎’的招牌之后，她深呼吸，推门而入。

　　虽然店面看起来有点暗沉，店里的照明却还好。
　　有点维多利亚式复古风的设计概念。
　　花卉与线条相隔的壁纸。
　　璀璨大方的水晶吊灯。
　　正面有一个两层的木框玻璃商品陈列柜。
　　左边是木制的柜台。
　　右边是会客处，有两张木框的暗红色绒布垫子的高背沙发椅，中间一张小圆木桌。
　　小圆木桌上有一盏琉璃圆罩桌灯。
　　整体搭配看起来恰到好处，不会令人眼花缭乱。
　　华丽又不失典雅。
　　挺有味道的一间小店。

　　“欢迎光临。”
　　左方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柜台后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
　　他面带微笑，灰白的发梳得很服贴，一把胡子修得很整齐，戴了圆框眼镜，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
　　手上抱了一只黑色的猫。
　　一双绿眼宝光流动，宛如翡翠。
　　她走到柜台前与他打招呼：“你好。”
　　他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她有点迟疑：“我听说，这里收购首饰”
　　他点点头：“是的。我们收购各种珠宝首饰。请问你想出售什么？”
　　她试探道：“我还听说，如果首饰附带故事，收购的价格会比一般市场价来得高？”
　　他微笑道：“是的。我们也收购珠宝首饰附带的故事。”
　　微笑中，似乎另有深意。
　　此时，连黑猫也似乎竖起耳朵聆听。
　　“那么，我想出售这个”
　　果然和网络上的情报符合。
　　听他这么说，她这才从皮包取出一个扎上蝴蝶结的绀蓝色的小盒子。
　　他问道：“不介意我看看？”
　　以他的经验，那应该是戒指盒。
　　她没有异议：“请便。”
　　他轻轻放下黑猫，用布抹了抹手。
　　他解开蝴蝶结，打开小盒子，取出里面另一个像小包裹的小盒子。
　　接着打开那个拥有独特双开门设计，像小包裹的小盒子。
　　正如他所料，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看起来像是白金钻戒。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拿出来观察：“失礼了”
　　接着又取出一个类似放大镜的工具，继续鉴定那枚戒指。
　　不到一分钟，他就把戒指放回小盒子。
　　他缓缓道：“海瑞温斯顿，经典单钻圆形切工白金钻指，没错吧？”
　　她点点头：“嗯”
　　他温柔地问道：“这是求婚戒指，也是订婚戒指。它的附带故事，是个心碎的故事？”
　　她垂下头“嗯”
　　她的心忽然一沉。
　　眼神也黯淡下来。
　　他站起身来：“请等一等。”
　　只见他转身到后面的职员室去。
　　黑猫跟了上去。
　　她默默凝视柜台上打开的小盒子里，在灯下闪亮亮的白金钻戒，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那位绅士捧着托盘，从职员室出来。
　　他走到右边的会客处，把托盘放在小圆木桌上。
　　黑猫也跟了出来。
　　他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这儿坐。”
　　她关上小盒子，拿着它走过去，在高背沙发椅上坐下。
　　托盘上有一个茶壶、两个附碟子和小汤匙的茶杯、一壶牛奶、一罐糖和一碟牛油饼干。
　　他为她斟了一杯红茶：“一边喝茶，一边说你的故事吧。”
　　她在红茶里加了糖和牛奶，轻轻搅拌：“谢谢。”
　　他俯身抱起了黑猫，爱怜地抚着它。
　　黑猫瞇起了绿眼，似乎也想听故事。
　　她斟酌着该从何说起。
　　绅士没催促。
　　黑猫也静静地等。

　　“我就从上个月说起吧”
　　半晌，她才开了口，娓娓道来

　　三月中旬，她忽然接到H的手机简讯。
　　H是多年前交往过一阵子的前男友，目前在另一个城市居住。
　　分手后其实还不定期联络，他到本地出差时两人也偶尔见面。
　　‘C，最近好吗？‘
　　‘还好，老样子。你呢？‘
　　‘我也还好。‘对了，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会在六月结婚。’
　　‘啊，恭喜！’
　　‘谢谢。’
　　‘下个月我会过去你那儿出差，有空出来见个面吗？’
　　‘应该有空。’
　　‘那么到时再联络。’
　　‘好的。’

　　结束了短短的简讯对话，她放下手机。
　　她怔怔地望着计算机，一个下午都无心工作。
　　心，已不在了。
　　心，去了哪儿？
　　心，飞出胸腔。
　　穿越时空，回到多年之前。

　　那一年，他们邂逅。
　　那一年，他们相恋。
　　那一年，他们分手。
　　以为已被时间冲淡的回忆，忽然那么鲜明，而且历历在目

　　她就这样坐到傍晚。
　　办公室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沈。
　　霞染浮云。
　　暮色苍茫。
　　赤中透金的弱光，为她茫然的素颜添了几许憔悴。
　　就算上司要的资料再急，她也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了，索性关掉计算机，拎皮包离开。

　　她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要上哪儿去。
　　最后决定去一家常常经过，却从未光顾的西班牙式酒馆。
　　借此机会，去试试看。
　　她点了几款下酒小菜，和一大杯啤酒。
　　随意吃了几口，味道还不错，却是无心品尝
　　明明事隔那么多年。
　　明明是自己拒绝他。
　　现在他要出家也好，要结婚也好，都与自己无关。
　　有什么好动摇的？
　　有什么好伤感的？
　　现在自己是怎么了？
　　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她刚灌了一大杯啤酒，又再点了一大杯。
　　其实，也没想怎么样
　　再说，还能怎样？
　　她苦笑。
　　今晚，先喝再说。
　　明天，再慢慢想。

　　翌日，她如常上班，迅速将上司要的数据赶出来，恢复了平日的工作效率。
　　可是，胸腔还是感觉空荡荡。
　　原来没了心，躯壳还是能操作。
　　既然可有可无，那么除了会伤会痛，心到底有什么作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
　　心，浪完回来了。
　　心，总算平静了。
　　距离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这才想起来，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他。
　　她来到房里的梳妆台前，拉开右边的抽屉。
　　那件他们一直都未再提起，似乎被遗忘的东西，一直在那里。
　　一个扎上蝴蝶结的绀蓝色小盒子
　　睹物思人。
　　前尘往事，又被勾起。
　　她关上抽屉，轻轻叹息

　　转眼已是四月中旬。
　　他们相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把一个扎上蝴蝶结的绀蓝色小盒子放在桌上。

　　他叹息：“看你平日那么温婉那么好说话，又没什么脾气，可是一旦倔起来铁了心，我软硬兼施也没法说服你。”
　　她歪了歪头：“唔有这种事？”
　　其实，每个人都有练门的啊！
　　总有一两个行得通的法子吧？
　　或苦苦哀求，或死缠烂打，或银弹攻势，或直接霸道总裁上身
　　看来当年求婚不成，他仍然在意
　　他问：“能不能给我一份你的使用说明书？”
　　她失笑：“不存在的东西，怎么给你？”
　　如果真有这种东西，自己也想要一份呢！
　　以便更好地管理自己。
　　“当年，你为什么拒绝我？”
　　他终于还是问了。
　　她轻声答：“当年，我已经告诉你原因”
　　唉
　　他果然在意
　　他眼里满是狐疑：“真的是为了闯事业？”
　　她点点头：“你应该还记得当时我在感情和事业上双重失败，满身是伤，一无所有”
　　遇上他时，不巧是她人生的谷底。
　　他不以为然：“可是，我不是给了你未来的保证吗？”
　　她想了想：“也许跳跃式的发展，对我来说太快了，时机不对而且当时我们毕竟只交往了几个月”
　　“我以为既然喜欢，那越快给予承诺越好！不是吗？”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信任与了解，都需要时间”
　　根基不稳固的感情，恐怕激情过后，剩下的只是苍白无力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嘲讽：“那么你的事业闯出春天来了？当上总裁了？”
　　她无奈：“你怎么这样笑话我”
　　他自知方才有些过分，自动放软了语气：“你的事业成功了？”
　　“自食其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就快爬到总裁的位子了？”
　　“爬不到的其实最近对事业已经没什么野心了，反而想开始花点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拼了那么多年，她也累了，想放缓脚步。
　　“例如？结婚？那么现在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脸色一僵：“两个月后就要和别人结婚的人，没有资格问这样的问题。”
　　有些话，纵然是开玩笑，也不能随便说。
　　他忽然认真起来：“如果我说你答应的话，我马上取消两个月后的婚礼呢？”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逃避：“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可是他并不退缩：“好！不是如果！你答应的话，我马上取消两个月后的婚礼！”
　　“你不要冲动。你觉得建筑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上的幸福，会是真正的幸福吗？”
　　她不喜欢被试探。
　　也只能告诉自己：要理智！要理智！要理智！
　　他喃喃道：“你是小恶魔”
　　“记得吗？我们已经分手好几年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她必须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她也必须提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犯规。
　　君子有所必为。
　　君子有所不为。
　　他眼中忽然闪着泪光：“我知道而且过了今天，你不会再见我了，对吗？”
　　她叹息：“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见了又如何？不如不见，各走各的。”
　　这样不是最好吗？
　　忍了那么久，她的眼眶也开始泛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爱我吗？”
　　一颗泪水，滑落腮边。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重要吗？”
　　一滴泪珠，滚落脸颊。
　　他哽咽道：“我爱你”
　　她清了清喉咙，说道：“我曾经爱你。我也一直觉得你是我交往过的，最优的一个”
　　她轻轻以纸巾拭泪。
　　他的确是最优的一个。
　　所以也曾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有些懊恼：“可是仍不足以让你嫁给我吗？”
　　彷佛忘了自己过两个月要和别人结婚。
　　她故作冷静：“往日时机不对。如今事过境迁。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伏下来。
　　紧要关头更得理智，不可感情用事。
　　他开始语无伦次：“那么，来世要怎样才娶得到你？”
　　他大概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先把今生过好，再谈来世吧“
　　她把纸巾递给他。
　　他沮丧道：“你真的是小恶魔“
　　她幽幽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好，只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才觉得我好。如果得到了，恐怕就不稀罕了。“
　　“所以。要把戒指还给我？“
　　他的目光，回到那个一直静静地在桌上等着的小盒子。
　　“既然没答应你的求婚，本来就不该收下“
　　“当时是我坚持你收下，那已经是你的东西。“
　　她迟疑：“可是“

　　“既然是你的东西，就任你处置。“
　　她不再坚持：“知道了。“

　　两人在咖啡馆外道别。
　　她衷心祝福他：“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也衷心祝福她：“祝福你早日找到一个比我更优的，会让你想嫁的人。要不然，我不会放心。”
　　“谢谢，我会的”
　　她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
　　最后的拥抱。
　　包涵了所有的爱念。
　　包涵了所有的情意。
　　浓浓的。
　　暖暖的。
　　然后，他深深吻了她。
　　最后的吻。
　　带着一点咖啡的味道。
　　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
　　苦苦的。
　　涩涩的。

　　良久。
　　她微微皱眉：“你，不是戒烟了吗？”
　　他苦笑：“本来戒了可是今天想到要来见你”

　　互道珍重。
　　缘尽今朝。

　　“这就是这枚戒指附带的故事。”
　　她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
　　绅士问道：“谢谢你的故事。请问你为什么要出售这枚戒指？不留着做纪念吗？”
　　她答道：“我想把出售的金额送给他当结婚贺礼，那么也算是把戒指还给他了。这样才能从魔咒中解脱，重新开始。”
　　绅士果然开了比一般市场价还高的价格，收购了她的戒指。

　　临走前，她好奇地问道：“请问先生，为什么愿意收购首饰的附带故事？”
　　绅士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我喜欢听故事，又不好意思让人白说给我听。”
　　“原来如此。那么希望先生将来还有许多故事听。”
　　“呵呵，希望如此！”

　　她走出小店。
　　感觉如释重负，心情无比轻松。
　　是因为把戒指给卖了？
　　还是因为把故事说了？
　　解除魔咒。
　　完全放下。
　　她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中。
　　赤中透金的弱光，为她释然的素颜添了几许光彩。

　　人淡若菊。
　　心如止水。

　　绅士目送她离开之后，问怀里的黑猫：“心碎，喜欢她的故事吗？”
　　黑猫望抬头望了他一眼：“喵”
　　绅士温柔道：“喜欢就好。”
　　黑猫懒懒地依偎在绅士怀中：“喵呜“
　　“这个故事，就归在心碎五号匣吧？档名就设为H给 C，你说好吗？”
　　黑猫稍微换了个姿势：“咪喵“
　　“哦，心碎二号匣吗？好。“
　　黑猫伸了个懒腰：“喵“
　　“饿了吗？反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打烊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黑猫舒服地闭上了绿眼：“喵喵“

　　绅士抱着黑猫过去锁上店门，熄了灯，走进后面的职员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