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86、八十六话 寒梅胜雪慰飘零 （2）

　　北境战乱的后期，由轩辕朔与穆青君率领的山风奇兵突起，原本是侵略者的白颊被迫得节节败退，渐趋向守城之势，白颊国主担心一溃千里，曾产生过议和的念头，把闻名遐迩的雪域明珠十二公主送给帝国皇帝作礼物。

　　“我拒绝。”少女白宫萼说道，那一年她十六岁。

　　“萼儿，哥哥知道你应该嫁天下第一的男子，一国之君不就是天下第一吗？”白颊国主耐下性子，温声劝道。

　　“你是天下第一吗？”白宫萼斜睨他一眼，漠然地说。

　　这丫头的话比最凛冽的北风还呛口，堵得白颊国主白宫枞差点背过气去。

　　真是岂有此理！白宫枞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从小都太过于宠她了，家国命运、长兄与君王之命，什么她都不放在眼里，如此大逆不道，真该……唉，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也不太舍得，暂且先算了吧。

　　至于那个什么鬼见愁的神武将军，就交给那让人上火的虎瑞去打吧，真打不过了再说。

　　白宫枞虽然是一国之主，却生的一副极不坚定的性情。遇到个性刚直之人就原地变成缩头乌龟，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妹。

　　他留下一声长叹，习惯性地选择再一次逃避直面问题，把白颊气运交给了上天。

　　十二公主白宫萼天生一张波澜不惊的俏脸，情绪只滚动在暗处。一句话就气跑了国主，自己也表示要离家出走。

　　“公主…… 出走？走到哪儿去？”近身女官怯声声地问道。

　　与山风战事焦灼，白颊已经没几处太平的地方了。

　　“上战场。” 白宫萼一字一句地说道。“虎瑞灭不了山风，我哥就想让我嫁给中原的老皇帝，天底下的男人没用透了。取我的盔甲来！”

　　十二公主话不很多，却向来说一不二，女官不敢硬劝，只好取了她的甲胄来。“公主，战场有烈火将军坐镇，你又不会打仗……”

　　“我听说山风的大将挂帅冲锋，咱们的好将军却连头都不敢冒……真是窝囊！我看他的勇士之血已经熬干了。”白宫萼一边说着，一边雷厉风行地换了衣服。

　　“将军本来就应坐镇军中，不是用来冲锋的……”女官小声说道，“再说烈火将军是咱们永夜的守城大将，怎能轻易逞这个勇呢？”

　　白宫萼一道冷冷的目光劈过来，女官觉得自己瞬间如坠冰窖。但怎么想战场那种刀枪冷箭之地更是危险得不得了，担心着她的安危，硬着头皮说道：

　　“公主，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十二公主双刀已入鞘，听见她的话微微一顿。

　　“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子只有嫁给勇士这一种命运？”白宫萼忽然缓缓说道，“就算身为一国的公主，也不外乎要嫁的人从一般的勇士，变成“天下第一”的男子？”

　　女官愣了愣。她自然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说心里话，我对这种命运已经厌倦了。”白宫萼闭上眼睛低声地说，“早点结束了也好，下辈子投胎做个勇士，就算生来一把钝刀，也比作这雪域明珠要强。”

　　人与人有时看似亲近，却在这世间永隔着一江水。世上多少女子想投胎成金枝玉叶，金枝玉叶本人却只想做个能勇于挥刀的糙男人。女官盯着白宫萼的背影，她从未想过公主眉宇间常年不散的冷倦是种对自己锦衣玉食命运的深深厌弃。

　　这一失神，白宫萼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宫去，撂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我要真死了，你再通知陛下。国难当头，没必要费兵卒寻我。”

　　春风送马蹄，心中却一点也不酣畅。

　　憋了口气从永夜城一路跑到了临近的城池天枢，白宫萼被料峭的风吹得清醒了许多，觉得女官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并不会打仗，跑到战场能干什么呢？

　　大概率会被那只一点就着的纸老虎给送回宫来。

　　气消了，也有点气馁。

　　马儿慢吞吞地走在天枢城，这里离永夜最近，战事还未波及，城内虽然风平浪静，却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味道。

　　驿站饮马时。一阵风就这样钻进了白宫萼的耳朵。

　　“这仗真是打得没完没了。”歇脚的游商看着天，重重叹了口气。“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抱怨声一起，就有人附和——

　　“虽说咱们白颊尚武，可也不能一天到晚靠打架活着呀。咱这位国主根本不是治国的料子，就任由那虎瑞一年年打干了国库，还妄想能打到中原去……啧啧啧，这股山风来的也是时候，该吹醒他们了。”

　　“你胆子倒挺大，这也敢说！”

　　“本事不够，还不让说了吗？”有人义愤填膺道，“前些年倒是威风凛凛，号称自己是武神在世，现在呢？都失守四座城了，他倒是躲在永夜城的大帐中不敢出来了。”

　　这些话钻进白宫萼的左耳里，变成股风从右耳又吹了出去，她不意外，也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兄长是根没什么主心骨的墙头草，把自己作为礼物送去议和，大概又是哪个臣子想出了馊主意，他便来试探自己的意思。其实山风没卷来之前，白颊也已经持续了数年的战争，凭着烈火将军虎瑞的骁勇善战，把附近大小国侵略了一圈，野心和版图变大了，可国主并没有统治广阔疆土的才能。总妄想抢掠别人的胜利果实就好，实在是贪婪又愚蠢。

　　我为什么偏偏不是男子呢？白宫萼顺着白马的鬃毛，心里凉薄地想。

　　“要我说啊！那山风的神武将军才是以一敌百力大如牛，你说这是不是上天派了真正的武神下凡，拨乱反正的！” 有人哈哈了几声，说道。

　　“这么说你见过神武将军？”关于神武将军的传说众说纷纭，总有人好奇。

　　“自然见过了！我是从开阳过来的。”挑起话头的人竟然有些得意洋洋，大声说道。“神武将军攻下开阳城，特赦禁止杀戮与抢掠，咱们老百姓也可以自由进出，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白颊统一北境后，除了国都永夜城以外，还有7座重要城池。曾经是7个小国的首都，收归白颊后被以北斗七星的七颗星宿更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目前已被山风攻下了四城，只有天枢、天璇、天玑这三座离王都永夜最近的城池山风未至，国主在这个关头思虑与帝国议和，也是感到威胁迫在眉睫。

　　“哼！身为白颊人，却口口声声地称呼敌人神武，真是枉费血管里流淌的勇士之血！”始终沉默的白宫萼陡然开口冷言。

　　“……”

　　闻言，那几个议论战事的闲杂人等见白宫萼一身盔甲配双刀，雕花银冠束着乌发长辫及腰，本能地感觉这是个得罪不起的贵公子，谨慎地闭紧了嘴巴。

　　“可不是嘛～还没交手干嘛灭自己威风！我见过山风的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

　　白宫萼心中倏地一惊，回首一看，见身后站着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肩负长弓，武将之姿却眉目如画，手里左右倒腾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番薯，约莫很烫手。

　　“你见过山风的将军，他什么样？”白宫萼哼了一声，皱起了峨眉。

　　“反正不是力大如牛～”那年轻人笑眯眯地顺口答道。“过去他连弓都拉不开。”

　　“看来你也是吹牛皮。”白宫萼不以为然，说道，“那山风的将军能百步穿杨却不见羽箭，怎么会是拉不开弓的人呢？”

　　她看面前的年轻人把手中的烤番薯掰开，露出里面烤得红澄澄的番薯肉，蜜糖般地香气飘渺扑鼻，白宫萼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一气之下跑出来了这多半天，水米未进，此时才觉得有点饿了。

　　“欸！谣传真可怕～我也射箭啊，这没箭怎么射得中杨柳叶呢？”年轻人眉开眼笑地说道。“朋友，你说我说的对吗？”

　　跟她搭话的年轻人正是山风将军轩辕朔，他微笑着打量着面前的白宫萼，因为见惯轩辕岚从小扮成公子模样，所以他一眼就瞧得出来，眼前这位穿着盔甲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不得了，这可是个花木兰啊，他想起妹妹，心中觉得这样的女孩子都挺有趣。

　　心里这么想，他把手中掰开的烤番薯递给白宫萼一半。

　　“素不相识，你干嘛给我吃的？”白宫萼感到很意外，不由地愣了一下。

　　“见面分一半！不吃独食的人才有朋友嘛～”轩辕朔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把拿着番薯的手又向前伸了伸，说，“赶紧趁热吃，甜得很。”

　　白宫萼从没吃过烤番薯，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了声谢，伸出手用指尖接了过来，捧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番薯热腾腾地入口即化，像蜜一样的甜。

　　“好吃吧？”轩辕朔大口吃着番薯，感叹道，“你们这地方虽然冷得很，种出来的番薯却比我故乡甜得多。”

　　“嗯？你故乡在哪里？”白宫萼问。

　　“挺远的。”轩辕朔轻轻说道，“冬天很难得才下一场雪的地方。”

　　白宫萼低头小口吃着烤番薯，心中暗想，整个北境到了冬天都是下起雪就没完没了，难得下次雪的地方是有多远呢？

　　“大老远的你干嘛跑这儿来？这边连年战事，冷，又不太平。”她问。

　　天底下总有这种自讨苦吃的家伙。

　　“我来打猎的。”轩辕朔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种雪狐很稀有，打到能卖不少银子。”

　　见轩辕朔长得一副光明磊落的好模样，白宫萼点点头，顺其自然地轻信了他的话。“原来是个猎人。不过，就算你功夫很好也不一定能打到雪狐，它们很狡猾的。”

　　“哦？你怎么看出来我功夫好？”轩辕朔感到有些稀奇。

　　“好的勇士身上都气息非凡。你方才走到我身后，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能把自己气息完全藏起来的，更是厉害的勇士了。”白宫萼认真解释说。

　　看来白颊不止男子善战，女子的修武也相当不错。轩辕朔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白宫萼腰间所配的双刀，雪银雕刻的刀鞘以红宝石镶嵌成几朵错落有致的梅花，看上去十分名贵，此处离白颊国都永夜城不远，看起来这姑娘应该出身不凡。

　　轩辕朔三口两口吃掉了番薯，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问道，“朋友是打烈火军中来吗？”

　　“算是吧。”被他一问，白宫萼忽然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低声说，“我是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