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57、五十七话 晖之满月，化百变（1）

　　月亮正圆。

　　魁古正仰头望着坐在高檐上的人。

　　入眼帘的是个戴着狐脸面具的年轻公子哥，一身中原世家子弟的簇新锦衣，听声音还带着些少年气的悦耳，或说是有点软糯妖娆也不为过。分明应了声说不服，却手无寸铁，坐在高檐上单手撑着腮，像是专程远道而来瞧热闹的。

　　只是她身边人让魁古一凛，虽是换了身新鲜打扮，但那懒洋洋倚靠在高檐之上的，不就是金笼中荒沙人日夜朝拜的小童仙吗。

　　见到童仙竟又现身在神殿，群攻神殿的人们面露怯色，一片交头接耳。

　　“这位朋友，既是不服，请下来赐教！”魁古伸手相邀，朗声道。

　　“我只说我不服，又没说要跟你打。”轩辕岚笑眯眯说道，“你这光头大叔好不讲道理呀！怪骆奇骗人霸占了神泪，自己却又仗着厉害也要霸占神泪，偏不准别人点灯，你自己不是也要放火吗？”

　　魁古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这可不一样！咱们沙táo凭得是堂堂正正地比划，胜者为王，不似小人专玩阴谋诡计！”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吧。”轩辕岚眼珠一转，抚掌道，“可你明明也不是沙táo啊，你这位大叔不是来自中原吗？”

　　闻言，魁古不由一愣。底下的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轩辕岚见人群中有波澜，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若是这世上只要有本事的人都能来插一脚，那这神泪不就也不是专属沙táo的了吗，就应该属于咱们每个人，属于大家！”

　　“说得有理呀！”

　　“这水源地若被一个外乡人占了去，那以后岂不是谁有三分本事都能来咱们荒沙抢水了。这可不行！”

　　“附议！附议！”

　　“……”

　　看来这人也跟五虫没什么差别，水搅一搅都会混。轩辕岚嘴角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

　　“这位朋友能言善辩，看来跟骆奇是一路子人！”魁古嘿嘿笑了几声，说，“魁古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手里的绣缕剑却是会说话，各位可以说服我，但是要说服我的剑，那就亮出你们的家伙吧！”

　　四周掀起的一片嘈杂之声又平复下去，说到底虽然大家都有意见，却没人有这个本事可以说服他手里的剑。

　　“如何？楼上的朋友？”魁古眯眼道，“只是嘴上功夫好，可是不能服人的。”

　　“……”

　　“怎么还是要打呀……”轩辕岚的小聪明碰了钉子，低声嘟囔道。“我不会打架怎么办？”

　　月色洒了一身的雪亮。小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足下的黑皮软靴转了转，缓缓说道，“我却是不信，你的绣缕剑就真有那么厉害？”

　　“自然！我这绣缕剑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除了那刮骨剑能跟它对上一对，真从没遇见过对手！”

　　魁古自信道，眼中流露出得意的光彩，手里的剑也抖了三抖。

　　奇的是，明明坐着没动，轩辕岚腕间的银铃也叮叮咚咚响了几声。

　　四周一丝风也没有。

　　“这……”轩辕岚对这异动的灵音格外敏感，双眸疑惑地看向小糖。

　　还没等小糖反应，下面的人群中已发出了阵阵惊叹。

　　轩辕岚望向自己的右手，霍！只见一把刀正从自己手中长出，明光晃晃烧刃燃火，锋芒迫人——“好剑！好剑！”灵焰刀杀气腾腾，垂涎道。

　　若说初期诡器的弱点是嗜血，那这灵焰诡器的优势也是它的弱点，就是极其好胜。越是身经百战越技痒，如顶尖高手般，说不清是求胜，还是求败。

　　一道白虹飞掠出，轩辕岚感到自己不是拔刀人，倒像是被刀拔了，她身子轻飘飘地跟着飞下高檐，人看上去气定神闲，手中的刀却是向着魁古手中的绣缕剑直扑去，刀刀凛冽劈下，魁古伸手招架，心中倒是一惊，见面前这公子身姿与手腕都纤薄，没想到刀却使得虎虎生风，每一刀的气力都大有劈山开石之劲。

　　刀气所及，传来织物撕裂的声音。身后远远围观的众人衣袍上竟被轩辕岚的刀气切开了口子，吓得人们都抱头蹲下身去。

　　魁古见对手刀不近身，竟也能化褴褛衣。他一双怒目闪着光，露出几分兴奋的神色。

　　“没想到这位朋友年纪轻轻，却炼成了如此刀法。不知是否有心上人呀？”魁古忽然问道。

　　刀控人不是人控刀，轩辕岚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手中利刃会劈向何处，她担心刀气乱发伤了晏千钧，精神十分紧绷，冷不丁听魁古这么古怪的一问，她不禁一呆。

　　“哈？！”

　　“自古英雄美人伴，在下绣一幅龙凤呈祥，赠英雄，也赠美人。”魁古道。

　　轩辕岚被他莫名其妙的这番话说得有点心虚，难道他看出自己是个小女子了？

　　只见魁古手中绣缕剑高举轻拈，刷刷刷陡然变幻了剑路，长剑如他手中绣针，追形逐影，虚虚实实，一时眼花缭乱。轩辕岚精于刺绣，见他的手势也不由叹了声，“真是好绣工啊！”她话音未落，魁古的剑尖已擦过灵焰刀，直指轩辕岚的眼睛而去。

　　绣缕剑速度之快如星火，瞬时屋檐上一片灵焰羽毛闪电飞出，虽快，却不及轩辕岚手中的刀。在距离瞳孔半寸处绣缕剑被什么挡住了，之所以说是什么，因为魁古这才发现，虚影晃过，轩辕岚手中的灵焰刀，并非实刃。

　　轩辕岚眼都没眨。不是她出奇淡定，实在是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剑尖触及一片虚无却无法向前，魁古大吃一惊。

　　轩辕岚一手拈着刚屋檐上飞来救她的那片雪羽，随手轻轻插在了发间。妩媚一笑。“大叔，你刚刚那一招，是要画龙点睛吗？”

　　“你！这是把什么刀 ？！”魁古吸了口气，惊问道。

　　没人答他。

　　刀有刀说话的方式，那片燃烧着灵焰的虚无之刃，把格住的绣缕剑轰然一推，刀气震撼，魁古连人带剑，向后退了三尺。这一推，轩辕岚也感到右手发麻，刀柄像刚烤熟的番薯似的烫手，她不禁秀眉一蹙，本能地换左手接刀想缓缓，没想到手中一把直刃，灵焰熊熊一燎，顷刻化作了两把弯刀，一左一右，提在了手中。

　　轩辕岚自己都轻轻咦了一声。

　　小糖已直起半身，双手撑腮在高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两眼直放光。“这满月之夜果然有惊喜啊！”

　　神殿前大小棋子落玉盘，月色中一枚一枚水波粼粼。轩辕岚侧身玉立其间，描金黑狐脸诡诡含笑，一刀刀尖向魁古，一刀远远指向了倚靠神殿汉白玉墙的骆奇。

　　这是刀有心让她一打二？轩辕岚心想，你能分刀，我却是不能一分为二啊。刀如同懂她思虑，铃音一晃竟是脱手而出，各找各的对头去了。

　　直刃化弯刀，刀路由磅礴变幻为莫测，魁古不得不咬牙与单刀打了起来，刀后无人，绣缕剑失了攻击目标，只好使出密密缝来招架。而另一把劈向骆奇的刀，灵焰的火越烧越大，挟裹着一阵令人头疼的尖叫声——那是炼刀亡灵的哀歌。

　　四周蹲在地上的人都捂紧了耳朵。

　　轩辕岚心中对骆奇毫无好感，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好死不死，偏偏此刻斜冲出个晏千钧，不过脑子地横刀一挡，就挺身到了骆奇身前。

　　一见晏千钧舍身而出，轩辕岚心叹不妙，赶忙纵身追刀，想握住刀柄收它回来，眼见来不及，情急之中伸手拔了发间刚插着的那片羽毛，灵焰羽毛出手掷出，手感如同一枚薄薄的暗器，刀锋被灵焰羽毛凌空一阻，略顿了顿，毫不犹豫地破开羽毛顿出。

　　灵焰羽毛四散化作火烬，刀锋偏像是被磨刀石砺过，锋芒更锐。眼瞧刀气势汹汹，就要劈上晏千钧了，轩辕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蛋了！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小小的影子浮身半空，以手为刀，果断地向晏千钧的脑后劈去。晏千钧瞬间失了力气，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小糖神色不动，脑袋轻轻一偏，为刀让出了一条路，那刀尖叫着就冲向了骆奇。

　　骆奇惊惧地瞪大了双眼，眼前的诡异火焰一瞬间化作许多只令人胆寒的眼睛，他心中一颤，嘴角却是平静地笑了，“这一天终是来了呵……”

　　面对终是来找他的命运，骆奇却仿佛解脱了一般，摊开了双手。

　　鲜血，像一串断线的珊瑚珠，颗颗坠落……而骆奇满眼惊讶地看着顿在他面前的刀。

　　风很轻，轻不过小糖轻轻叹出的那口气。

　　“做个正邪不分的人，其实很麻烦啊。”小糖伸出的一只左手，徒手捏住了刀刃，血从他的指尖涔涔而下。

　　此刻轩辕岚的双手也死死地握住了刀柄。“抓住你了！！”她大声叫道。

　　淡淡的血腥气融在风中，弯刀贪婪地舔舐着灵焰长舌，似乎对这味道很着迷。

　　“嘿嘿嘿，今夜可是满月，想挡住我们，拿出真本事来吧！”

　　这一次，是刀在说话。

　　下一秒，银铃声纷纷，漫天刀光，数把弯刀连成一弯新月，月色中烁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