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五话 幻梦，迟早要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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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满月这一天，晏千钧去找骆奇喝酒了。
骆奇高兴极了。自晏千钧离开秘湖立新寨后，他们距离疏远了许多。他一早收到晏千钧的消息，差人宰了一只嫩羊烤了，又准备了许多的酒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正好轩辕姑娘也在，我们今天就按照中原的习惯，上桌吃。”骆奇说道。作为神官，他平时就吃住在神殿的偏殿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住在沙漠帐子里。
“看来做这神官，油水可真不少啊。”晏千钧瞟了一眼满桌的酒菜佳肴，淡淡说道。“日常吃得比过年还丰盛。”
骆奇并不在意他的冷言，一边倒酒一边笑意说道，“难得你肯来找我吃饭，咱们就是过年。”
轩辕岚也落座，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所谓的偏殿。外表看是华丽非凡，内观却是意外地朴素，只有非常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唯一打眼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张狼皮。
见轩辕岚盯着那张狼皮看，骆奇微笑说道，“这是我们少时一起打的第一头狼，可费了些功夫呢。”说着他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一个略有狰狞的伤疤。“成人的代价。”
那头狼是他与千钧成人礼时赤手空拳打下的。骆奇为此挂了伤。
“没想到你还留着。”晏千钧也望着那张狼皮，心生感慨。他们当年战败被迫匆匆离开，骆奇断了条腿痛得神志不清，不知道他是何时卷了这张狼皮带上的。
“轩辕姑娘，在你眼里我们活得是不是过于原始了？”骆奇问道，“听千钧他爹说过，中原人习武为爱好，我们人人擅武却是为了生存。”
轩辕岚问，“既然生存这么艰难，你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荒沙中呢？”
“就像沙漠狼不会离开沙漠一样。这儿是我们的家，荒沙生存固然残酷，却也有它迷人的一面。”晏千钧喝着酒，代为答道。
轩辕岚点点头说，“的确，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觉得美就留下吧。”骆奇咂了咂嘴巴，热情说道，“千钧的爹也是中原人，就是为了他娘留在荒沙的……”
晏千钧把酒坛往他面前一推，瞪着他说，“人家中原小姐要嫁的是皇子！喝你的酒吧。”
骆奇毫不推辞，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酒气即刻上浮，他红着一张脸说。
“皇子又怎么了？皇帝老子都比不上晏千钧，他这么好的男人……轩辕姑娘你听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平平伏倒在桌上，醉过去了。
“走吧。”晏千钧起身对轩辕岚说，“他也就这点儿酒量。”他顺手提起了骆奇的金杖。
轩辕岚看着倒在桌上人事不省的骆奇，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练练酒量，行走江湖，喝酒真的很重要啊！
月光下，玉白的神殿又披银辉，金笼闪闪，宛若琼楼玉宇。
“要我怎么做？”轩辕岚望了望高处的鸟笼，问道。
“这鸟笼顶上有一处机关，须得用这金杖打开。”晏千钧把手中的金杖递给轩辕岚，答道，“只不过我当时被关在笼里，看得不太仔细，并不确切机关的具体位置，还得麻烦姑娘爬上去探一探……或许，小糖会知道，你上去可以问问他。”
轩辕岚点点头，接过金杖，暗自酝了一口气。
这是一座四面封闭的实心密檐塔，虽然高耸巍峨，但对轻功在身的轩辕岚来说，爬上去并不困难。只见她一个纵步飞跃上墙，如履平地般步履轻疾，且姿态神闲，负手而上，不扬微尘。晏千钧仰头眯眼望着，不禁心中暗自赞叹，什么叫飞檐走壁，这便是了。
轩辕岚纵上百余步踏至最高处，没有丝毫犹豫顿足，一个蹿略飞纵就轻轻落于金笼顶，一气呵成，金笼连晃都没晃。
晏千钧忍不住跟自己击了个掌。
此刻轩辕岚刚好落在笼顶中心，见足下几朵莲花浮雕奇巧，笼顶边沿一圈立着数只金鸟，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她觉着好看，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沈珏哥哥若见了这笼子，非得喜欢得要把他的金孔雀笼都换成这样式的。”
她左看右看，并没发现什么像机关的样子，只好伏身在笼子边沿，垂下头向笼里求助。“小糖～～～～小糖～～～”
笼中的小糖一身白衣，正枕着手臂仰面躺在笼子中央，翘着小二郎腿，十分慵懒自在。完全不像轩辕岚想象中正在关禁闭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是谁？”小糖皱了皱眉头，“你挡住我看月亮了。”
轩辕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这小孩！我是来救你的！”
“哦。”小糖冷淡地应了声，移了移身子，却并不起身。他的目光掠过轩辕岚，远远望向她身后的一轮圆月。
“这笼子怎么开？你知道吗？”轩辕岚半身倒挂在笼子边，姿势不舒服，此刻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心念一个小破孩，就算是只妖怪了不起啊，臭拽什么！
小糖没看她，声音懒懒地说道，“鸟笼顶有99只金鸟，你让它们的鸟喙都朝向圆心。就会出一个锁匣，你带钥匙了吗？”
“我以前只道鸟儿不该被关进笼子里，没想到还真就有喜欢呆在笼里的。失敬失敬。”轩辕岚做了个大鬼脸，一个翻身跃上笼顶，“亏得晏大哥白白操心这么多年。”说着，她开始研究起笼顶的99只金鸟来。
听轩辕岚提起晏千钧，小糖立即挺身起来，沿着笼边向下望去，与晏千钧的眼神一对，小糖开心地招了招手。
笼顶上雕的一圈鸟儿虽没一只重样的，却都鸟喙向外，轩辕岚选了只金燕，扭住它轻轻一转，这鸟儿竟然还真的就转了个身，不止鸟喙向圆心，一双翅膀还打开了。
“呀～真有趣！”轩辕岚忍不住叹道。“荒沙里竟有这种能工巧匠啊！”
“你们怎么拿到骆奇手杖的？”小糖问，“他睡觉都是枕着手杖睡。”
“也不嫌硌得慌！”轩辕岚一只只把鸟扭过来，每扭过一只鸟，看鸟儿变换姿势展开翅膀，她都童心大发，忍不住笑眯眯鼓个掌。
“你是个小孩吗玩得这么开心？”小糖皱眉问道。“你不是来救人的？”
“你这孩子，怎么跟大人说话哪？！”轩辕岚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心却有点虚，手下赶紧加快速度，可有99只金鸟机关呢，差点忘了正事。
待99只鸟儿全部转身展翅，笼子中央的九朵镂空莲花浮雕开始缓缓动了，旋转错位出一只锁孔，锁孔的大小，刚刚好与轩辕岚手中的金杖手柄形状合缝相对。
“慢着！！！”轩辕岚正全神贯注对准锁孔准备按下手杖，小糖大叫了一声。
“鬼叫什么啊？！你要吓死我啊！”轩辕岚脚下一滑，气得也大叫一声，她刚被小糖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花容失色。本来她听晏千钧讲的故事对小糖心生怜爱，以为这是个特别乖巧可爱的小孩，没想到本人竟是这么个小妖怪。此刻印象分滑落一万点！
“这锁是个机关，逆着转才是开门，顺着转，这个笼子会散架。”小糖说，“转错方向你小心掉下去！”
“啊？”轩辕岚呆了呆，怒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点说！”
接着她偏着头左看右看，小声问道。“不过……哪边是顺？哪边是逆啊？”
“……”
小糖伸手捂住了脸。
他们在笼顶上的半空对话，地面上的晏千钧自然是听不分明，偶尔听他俩怪叫几声，也不知道具体在争执什么。只是心急耽误了太多时间，怕骆奇酒醒了。
“顺着逆着都搞不清楚？你算什么大人啊？！”小糖说。
“你这个小妖怪，信不信我不救你！”轩辕岚说。
（……此处省略一千字与妖怪拌嘴）
正在晏千钧焦虑笼子怎么还不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千钧……你可不能放童仙走……”
晏千钧背后一冷，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果然骆奇扶着墙，摇摇晃晃地从偏殿里出来了。
“上面的！你们别再磨蹭了！”晏千钧大吼一声。他中气十足，深夜里声音格外的洪亮，引来四面八方的一圈圈回声——而且不止回声，还有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不多时，他就被一群提刀的白袍人包围了。
“多谢你帮我喊人了……我喝多了酒……吼不了你这么大声。”骆奇清清喉咙，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
晏千钧无语凝噎。
“你不能放童仙走……他走了，荒沙的和平就没有了。”骆奇哆嗦着嘴唇，颤声说道。
晏千钧冷笑道。“说什么为了荒沙的和平，举起屠刀的不是你吗？要求供奉的不是你吗？金银什么时候入过咱们的眼睛？现在却为了这些俗物抢掠打劫，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
骆奇扶着墙，哀哀叹了口气。
“千钧，你想没想过……多少年来，荒沙的弱肉强食何等残酷，小孩子长到十六岁，就要被丢进狼群中与野性厮杀，活下来的获得佩刀成人。那些受伤了的呢？死了的呢？人们歌颂胜利者，但弱者也需要喝水啊！同在一片荒沙中，为了争一口泉眼，一片绿洲，日复一日地流血相争，弱者就该死吗？”
晏千钧心中微撼，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那是因为水太珍贵。如今有了秘湖。这么大一片的水源，我们可以不必再打了。”
骆奇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还未褪散的酒劲彻底甩掉。“千钧，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好人的问题是总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你一样。按照咱们沙táo历代的惯例，神泪毫无疑问只会属于那个最强的部落，为争这地盘，要流血；争到的，要守这地盘，必然还会流血。而我只是修了一座神殿，定了一点规矩，屠了一个寨子，虽然是流了一点血，此后却再也不必流血了，这样的和平，难道不比从前好吗？”
晏千钧怔了怔，说道，“即便你有一定道理，但这一切是以牺牲小糖和他的家人……以及许多无辜的人为代价的！”
“这世间存在不用牺牲的获得吗？ ”骆奇笑了，说道。
“因为牺牲的不是你！你用别人的牺牲换得这一切，才能说得如此轻而易举！”晏千钧怒道，他最讨厌骆奇这种若无其事的笑，像是其他人的命都如草芥一样。正在此刻，却忽听头顶一阵金属断裂之声。
仰头望去，空中无数金光闪闪猝不及防地散落下来。
原来两人争辩时，轩辕岚正心急火燎地把金杖插入锁孔顺时一拧……没错，搞了半天还是转错了方向。（小糖满头竖线。）这金笼机关巧夺天工，上一秒还固若金汤的庞大鸟笼，顷刻间化作无数个金栏零件，天女散花般地四散拆解，轩辕岚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觉得身子一沉，整个人失重地向下坠去，她虽本能地在空中寻找适合的踏足物好借力攀上神殿外墙，但那些金制零件已如庖丁解牛般四散成零碎，眼见四顾无援地下坠，半空中她却忽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哥哥，我要来找你了。”轩辕岚展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全身一轻，似乎乘风飞起来了。轩辕岚一睁眼，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她此刻竟伏身在一只雪羽鬼鸮的背上，高高地翱翔在夜空中，风扬起她的头发，仿佛只要伸个手，月亮都触手可及。鬼鸮翼展开阔，每一片羽毛上都燃着蓝紫色的灵焰，照亮了她惊喜交加的脸。
满月之辉，雪羽鬼鸮在夜空中展翅回旋，负着轩辕岚一个灵巧俯冲，落地已化身人形，变成了牵着轩辕岚手的白衣小童。
地面上的白袍人全被眼前这前所未见的一幕惊呆了，不知不觉都丢了武器，伏地跪拜不起，哆哆嗦嗦地惶恐道，“童仙……童仙降福……拜见童仙……”
晏千钧百感交集，喜不自禁地正欲向前相迎，骆奇却一把用力扯住他的衣袖，他没了金杖，单腿站不住，这一用力，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倒下去。
晏千钧赶忙回身托他，他反手抓住晏千钧的手臂，“你不能放走童仙啊……”骆奇低声恳求道，眼里滚出了几颗泪珠。“……我知道荒沙不比中原，这一切只是个梦，但起码……让我这个梦做得久一点吧……”
“骆奇，你比我聪明得多。”晏千钧也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承认，你说得很多话都有道理，但解决之道绝不是只有这一条。你夺了桑璟的命，折磨害你的人，毁了小糖的家园，还禁锢他为你所用……这些你所谓为荒沙和平流得微不足道的血，不会让你觉得离你心中的和平却越来越远了吗？”
“千钧，你我才是好朋友。”骆奇似是认真也像是醉话，喃喃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我们才是同类啊……他就算给了你再多的糖，也是个妖怪……”
说完这句话，骆奇抓着晏千钧的手腕一松，垂下头去，他的眼泪砸在沙上，像珠玉一样碎裂了。“你说解决之路不止一条，我一个断腿之人，还能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呢？”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四十五话 幻梦，迟早要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