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话 雾起，流放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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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太大，几步就看不清人。为避免这种天气里有犯妇乘机逃跑，接受流刑的轩辕家女眷们不仅要戴着枷锁，还被条绳索前后拴着，一行女人们牵牵绊绊地走着，仿佛是被命运拖着，走在望不见前路的茫茫之中，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踏入深渊的绝望。不知是谁先不争气地哭了，那哭声的悲戚像是会传染，渐渐地有更多呜咽声融了进来。
大雾本就拖慢了行程，半天也没走出几里地，女人的哭声此时带着一种扰人心烦意乱的能量，押兵不耐烦地磨牙道，“哭什么哭，还嫌不够晦气吗？！”
说着扬手就狠抽了一鞭子。那鞭子不知抽在谁身上，发出一声哀哀痛叫。
轩辕岚本来闷头走着，听那哀痛声猛然扬起脸来，那是小柳的声音！
“小柳？”轩辕岚冲着大雾叫了一声。
“小姐！”小柳尖尖的声音刚传来，又是一声鞭响，她啊了一声就寂了下去。
“鬼叫什么？！赶快走！这只有钦犯！哪儿来的什么小姐丫鬟！”
奇怪的是轩辕岚刚刚也喊出声了，却是没人打她。可她也不敢再吱声了，怕再让小柳挨鞭子。这千里流放之刑在帝国的刑罚里仅次于处死，若非大奸大恶，通常是不会流放女眷的，而押兵最恼的就是轮到押送女眷，拖沓、麻烦，况且这些官府里的女子尤其脆弱易折，若是要正经八百地走到流放地，怕是几年都要过去了。虽说是执行任务，但谁都想早点回家，于是下手都刻意地重。独隐口中说的残酷，便是这一重——害人者未必大奸大恶，不过是怀抱着早日回家的寻常念头，却也可以举起屠刀。一路上不断有女人死去，有些是无妄之灾，也有不少是自己弃了生路。还没走到去瘠州的一半路途，已经零零落落不剩下几个人了。
已到了如此境地，轩辕岚心中的情绪早就被掏空了，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给吃便吃，倒头就睡。她本来就身体底子好，不似一般女儿般娇弱，加上也没任何押兵对她暴行，一路走来，基本就她一个是无大伤病的。小柳半途就染了风寒，起初只是时不时地轻微咳嗽，后来是越来越重，这天一行队伍宿在间荒野的破庙里，早上小柳却没起来，与她睡一起的轩辕岚摸她额头，小柳烧得像块炭似的滚烫滚烫。
轩辕岚心中一紧，急忙冲出破庙找押兵帮忙。自然是没人理会她。
“你们有马，能不能去附近村落找个大夫。”轩辕岚哀求道。“小柳病得厉害，起不来了。”
押兵们正在各自忙着做出发前的准备，根本没人看她。
“求求你们了！！谁来救个命吧～～”轩辕岚急道，她扑到一个看起来面善些的年轻押兵面前，心急如焚地哀求。“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帮帮我们吧～“
那人正在刷马，置若罔闻。
轩辕岚手腕戴着枷锁，只能双手伸过头顶，她毫不犹豫地拔下发间的朔月钗——虽然那是她与哥哥在尘世间最后一点物质上的牵绊了。手捧着央求那人。“小哥哥，你行行好，这玉钗给你了，你帮忙请个大夫吧。”
朔月钗由上好白玉料精工打造，与碧玉雕的流风钗为一对，可谓说是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圭，是轩辕兄妹从小就戴着的辟邪玉钗，属民间难得一见的至宝。可那刷马的押兵目光风一样掠过轩辕岚，却是根本没有停留。
见所有人都像没看见她似的，轩辕岚如火燎般跺跺脚，只得跑回小柳的身边，“小柳，小柳～”她张口呼唤她。
“小姐，你要哭出来啊……别憋着。”小柳嘴里念念叨叨的，却是在说胡话，像是沉浸在轩辕家丧事的那一天梦魇中出不来。轩辕岚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柳从小就陪在她身边长大，说话与笑起来都是细细的。此刻她跪在小柳身前，手腕戴着枷锁，只好攥着小柳的手想要给她点力量，小柳额头滚烫滚烫，手却是冰一样。
鞭子抽在地上一声闷响，有人声在庙外厉声喝道，“走了走了～～～～别磨蹭！今儿不赶个六十里地都别想休息！”
见轩辕岚与小柳迟迟不出来，押兵拎着鞭子就进来了。“还磨蹭什么？！出发了！”
轩辕岚抱着小柳的手不答话。押兵走近看了看蜷缩一团的小柳，一脚就重重踢在小柳的后腰上，像踢一只米袋。“起来！！”
“你干嘛？！”轩辕岚惊叫一声，小柳皱着一副眉头似乎十分痛苦，却是没醒。
押兵头目也走了进来，两人叽叽咕咕低声地说了一番话。其中拿鞭的那人指着轩辕岚说，“你！那穿丧服的，别管她了，走了走了！”
轩辕岚这一路不是没见过他们遗弃老弱病残，她手里牢牢钳着小柳的手，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们不给她治病，我就不走！”
那押兵也不跟轩辕岚多说，大步向前一把就把她从破席上提了起来，她的手还拖着小柳的手不放。
“再不松手，我就把这丫头的手砍了！”另一个押兵吹胡子瞪眼道，轩辕岚立刻就松了手。
那押兵把轩辕岚抗在肩上大踏步走出破庙，轩辕岚又抓又挠，无奈手腕套着枷锁，用力挣扎却是不能，她被甩在了马背上。
“把她给我绑上！”押兵一招手呼唤了个人来。“其他人，赶紧的！都走了走了。”
被换来绑她的正是她刚才拔了朔月钗求助的刷马押兵，那押兵手脚利索，拿着条绳索三下两下就把轩辕岚牢牢绑在了马背上。“为什么？为什么？！”轩辕岚还在试图挣扎，“我不能丢下小柳啊！”
其他押兵押着剩下的几个人拖拖拉拉已经向前了。刷马押兵绑好轩辕岚，确定她不会掉下来，才牵着马慢慢向前走。轩辕岚大声呼叫着“你们这些见死不救！怎么不把我也一起扔下自生自灭呢！！小柳～～～～我的小柳啊！！！”
以轩辕岚的性格，自己受苦没什么，但若是身边在意的人正在饱受折磨，而此刻自己哪怕只是平平静静站在春风里，她也是万万受不了的。她一边呼喊一边挣扎，眼看被马驮着离那间破庙越来越远了，从开始的愤怒，轩辕岚的声音已经渐渐带了哭腔，她的手腕因为挣扎被枷锁磨出了血。
“姑娘，你可别折腾了。”那押兵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们距离前面的流放队伍有着一段距离。“伤着了你，对你自个和我们都不好。”
轩辕岚张口就狠狠啐了那人一口。那人抹了把脸，神色不变。
“为什么呢……”轩辕岚哀哀地叫了一声，“要么就救了小柳，要么就也让我一起死，为什么全世界偏偏独就扔下我……”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
“姑娘，人与人本就不是一起的，在相府你们命就不同。眼下遭了这灾也是她自己命太薄，怨不得谁的。”那人继续低头说道。
“明明是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丢下个弱女子在这荒野自生自灭，却睁着眼说是小柳的命薄？！”轩辕岚哑着嗓子，眼神含冰地冷笑了一声。“你们这样害人，也不怕半夜鬼敲门！”
那人身子撼了撼，他到底年轻，下巴还是干干净净的尚未生全胡须。虽说押送流刑本就不是什么积善的差事，但他还没有做好坦然面对神鬼审判的准备。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刷马押兵故作淡定道，眼神却是有点乱了。“你嗓子哑了，给你喝口水吧。”
说着他便停了马，从马挂褡裢中取出一支水囊，双手托着要给轩辕岚喂一些水。
轩辕岚却是咬紧牙关不喝，把头别在一边。
“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你们这些人好像很怕我死了。”轩辕岚说道，“你们要是不回去救小柳，我就不吃不喝！渴死我自己。”
那押兵叹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轩辕岚，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只好说，“那你等等，我便跟他们说说去。”说着向前大喝了一声，跑向前去商量了。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道，“我们派了人骑马回庙里把她也接上。但活不活得了就看她造化了。”话音落，果真就有一个押兵骑着马骂骂咧咧地奔回破庙方向。
轩辕岚静了下来，她凝视着眼前这个押兵。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诚。”他答道，说着他把水囊又举到了轩辕岚的唇边。
轩辕岚确实感觉经过刚才撕心裂肺一通挣扎乱喊，喉头喊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回她配合地咕咚咕咚吞了几口水。感觉好些了，才低声问道，“你们是收了谁的好处一路照拂我的？”
说是照拂却也真是谈不上，只能说是当她这个人不存在罢了。不过看看队伍里最后剩下的这几个女人，伤的伤病的病苟延残喘，还有几个自愿作了押兵的军妓换取活路。在这流放之路上，不作为的确已是极大的善待。
关诚却眼神一阵乱。“没……没收谁的好处。”
仔细想想也可能是，毕竟轩辕岚拿出罕世名贵的朔月钗他们都没人敢收，可见也不是被钱财收买了。她心里盘了盘算，又沉声问，“那可是受了谁的威胁？”
那关诚眼里更乱了，这是他第一次跟送押兵任务，他马养得好，是押送队伍里专门负责照顾马匹的。押送流刑去的都是荒无人烟之地，押兵队伍中形成了种一起行点小恶才能真正混熟的默契，关诚平时马鞭都不太舍得抽马儿，更别说抽人了，因此跟其他押兵都不熟，轩辕岚跑来哀求他的时候，他硬着头皮假装没看见她。结果在绑了她的时候，也是没忍住搭了一句腔。
“我，我不能说……”关诚硬着头皮没撒谎，“说了我就要倒霉了。”
马蹄声渐近，去接小柳的押兵回来了，小柳被像个破面口袋一样被扛在那押兵肩上，一张脸因高烧而通红，仍在昏迷。
“换我下来！我走着，把她捆马上带着。”轩辕岚急声喊道，那押兵没好气地下了马，把小柳摔在马上，给关诚使了个眼色。
关诚赶忙去负责捆人了。那押兵唾了口痰在地上狠狠踩了踩。脸色铁青，“给我消停点儿，这儿可没有相府小姐，咱们也不是凭你使唤的家奴！这人给你带上了，她的死活我们管不了！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不然老子拿刀活剐了这小娘们。”
末了冲关诚吼道。“你！给我好好看着她俩，再作妖就马鞭抽那病了的。”
关诚吓得连连点头。
小柳被捆在马上，轩辕岚被放了下来，她从关诚那里借了水囊，小柳昏着喂不进水，只好手指沾了水在她唇边润了润，小柳一张口梦呓般混沌喊了一声。“小姐！小姐你别怕，老爷夫人少爷都走了……还有我陪着你。”
轩辕岚的眼泪顷刻就掉了下来。
关诚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轩辕岚腕上的枷锁，走在流放队伍的最后面。轩辕岚频频望着马上的小柳，担心地轻声问道，“这要是不看大夫不吃药，风寒能自己好吗？眼下离瘠州还有多远？”
“穿过荒沙就是瘠州了。”关诚苦着一张脸答道，接手了这个人人都避之的轩辕岚，估计以后押兵队伍里更难混了。
轩辕岚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绿意早已消失。黄沙弥漫，起伏的沙丘如同褶浪，无边无际地蔓延进视野，荒沙如同沉睡着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七话 雾起，流放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