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35、三十五话 海枯石烂心锁莲

　　那声音冒出来一声就沉默了。

　　轩辕岚瞪大眼睛四顾看了看，忽然一伸手握住了独隐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独隐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轩辕岚却抓住他的手腕，像是举着一个火把似的拉着他的手臂扯到石门跟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照了起来。

　　“哎～～～～你这小鸟儿还真是不客气啊，真拿我当根蜡烛了是吗？”独隐嘴上抱怨，却是没有抽手，任由她捏着手腕照亮光。

　　轩辕岚却蹙着峨眉，认真地低声说，“好像是门在说话，不是门里在说话，是门在说话。”

　　“哦。”独隐却丝毫不意外的样子。

　　“哎呀呀，竟然被发现了呢。”那声音又说话了！果然声音从石门传出。紧接着，那石门中缓缓地浮起个形状，仔细一看竟然是女人的胸脯，接着出现的是一只高挺的鼻梁，努着的嘴唇，一张美人面孔逐渐生了出来……那石门竟像是水面一样，缓缓地浮出个完整的女人轮廓来，待那女形完全形成，却还是半嵌在石头中的，石中的女人睁开了眼睛，左顾右盼了一下。

　　轩辕岚扯着独隐的手，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你怎么在石头里？”轩辕岚低声喝道。

　　“小姑娘，你既然能看见我，就不要这么大惊小怪。”那女形抬手用小指搔了搔耳朵。

　　独隐鼻子哼了几声。

　　那女形眼珠一转，捂着嘴窃笑起来。“独隐大人，你也没想到这小姑娘是可以听见看见我的吧～～～还想骗人家做徒弟！失算了吧嘿嘿嘿～”

　　“骗我？你在说什么？”轩辕岚狐疑地看了独隐一眼，又瞪着那女形。

　　那女形把手拢在嘴边，做了一个掩人耳目的的手势，声音却是不小。“他不是说要帮你开门吗？别怪姐姐没告诉你，这门呀，他根本就打不开。”

　　独隐冷笑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

　　“关你什么事！”说着他抬起脚，对着那门毫不客气地猛力一踹。

　　“哎呦呦～～”那女形立刻缩进门里不见了，声音却是还在。“怎么能对女人动手呢？”

　　“前辈，你也开不开这门吗？”轩辕岚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独隐感到很尴尬，他这一生从来没说过“我不能”这三个字。眼下却是难得碰到了他不能的事情，且还是在他一心想收的徒弟面前。他面子挂不住，不禁恨得牙痒痒，抬脚又狠狠踹了那门一脚，咬着牙说出了另外三个字——

　　“你出来！”

　　这次那女人只浮了一张脸出来，眼睛眨巴眨巴，聪明地把身体藏在石头里。

　　“这门里面，有没有她要找的人？”独隐问道。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女形狡黠地一笑。“你自己说的嘛，不开门怎么知道。”

　　“你找死。”独隐牙缝里又挤出三个字，声色不变，剑已出鞘。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刮骨剑！怕怕怕怕怕怕～～”那女形一下子又缩回石头里了，“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吗？”轩辕岚失声道，不禁扑身在石门面前，被独隐拽着后脖颈衣领拎了回来，放在身后，皱着眉低声斥她：

　　“你这小鸟儿，寻死也不是这时候，没看她有手吗，小心给你拽进石头里去。”

　　“喂！”那女形竟然又大胆现身出来了，瞪着眼睛双手叉腰。“我会像你那么阴险吗？”

　　“石头门姐姐～～～”轩辕岚焦急地说道，“我哥真的不在里面吗？”

　　“哎呦，你真叫我姐姐。”女形捂着嘴窃笑起来。“我看起来有这么年轻吗？”

　　“妹妹呀，姐姐我倒是真的希望这里面能送进个人，这样，我就能见到他了……”女形情绪时晴时雨，转眼又悲伤了起来，伸手抹了抹眼角，可惜石头流不出泪，她只是做个样子。

　　独隐翻了个白眼，他的剑归了鞘。

　　轩辕岚茫然地看着石头里的女人。

　　“这门啊，全天下除了他，谁也打不开。这个想骗你做徒弟的……“女形瞟了独隐一眼，声音变小了些，“……独隐大人，自然也是打不开门的。”

　　“你口中说的能打开门的‘他’又是谁？”轩辕岚问道。

　　“妹妹，你可看得出姐姐我是什么灵？”

　　轩辕岚挠了挠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不是门吗？”

　　那女形嘴角挂了一缕无奈的笑，摇摇头说，“我不是门，我是锁。”

　　“锁？”轩辕岚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石门，只见石面光滑嵌入墙壁，丝毫看不出匠工，没有门把手，也根本没有能挂锁的地方。

　　“你自然是看不见的，因为我这把锁，叫连心锁。”那女形顿了顿说，“我本来可不是住在这冰窟窿里的，我是当今陛下的一个爱人，我叫莲心。”

　　独隐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壶灯油，浇了一些在石门前的地上，手掌一送那灯油就着起火来。他的手势对着那火拢了拢捏了捏，虽没有引柴，那火却仿佛可以听话一般地拢成一簇暖暖的篝火，“小鸟儿，既然要听故事，就烤烤火吧。”

　　于是两个人，还有石头门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莲心，都坐了下来。

　　“我跟其他娘娘不同，没有天生尊贵的身子，故乡在杭州，是个采莲女。在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有年六月游西湖，偏要自己划船与兄弟赛舟，王爷的手那是弹琴画画的，哪里碰过桨呀，一艘小船被他划得团团转。”想起往事，莲心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有几分甜蜜地说，“小船误入藕花深处，而我刚巧在采莲，我们就这么遇见了，那时候的王爷白衣翩翩，眼睛像晌午的西湖水一样地明晃晃，女人见了就像晕船一样，我一看他就爱上他了。他那时候也爱上我了，你别看姐姐我现在这样，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像妹子一样水灵灵的姑娘。”

　　轩辕岚眼睛扑闪扑闪地说，“你现在也是好看的，除了有点奇怪……”

　　独隐用手指控着火苗摆来摆去，不禁哼笑了一声。“你这小鸟儿灵气十足却见识太浅，她这哪能说是奇怪，看来你是没见过疯子。”

　　莲心虽然人在石头里，却也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提起疯子，你难道是正常人吗？妹妹你可知道他是谁？”

　　轩辕岚点点头说，“刚才听你提到了，独隐大人，我听哥哥以前说起过，是很厉害的皇家杀手。”

　　“轩辕朔说我很厉害吗？”独隐脸亮了一下。“我还没跟他打过，据说这个小朋友也很不错。”

　　“你不要打岔呀！” 轩辕岚瞪了他一眼说道，“莲心姐姐，你继续说。”

　　“我和王爷相爱后，我们在西湖过了阵神仙一样的日子……后来他把我接进了金陵王府，给我修了个清涟轩，整个王府里，独就我的屋子建在水上，水里栽得都是荷花，到了六月，虽然比不过西湖，却也是漫水荷香。”

　　莲心双手抱着肩头，沉默了一阵子说。“后来……你说，为什么偏偏幸福都有个后来呢？”

　　“有一天王爷来找我，他问我，这么多的女人里，我是不是最爱他的一个。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我啊，那些女人都是攀附着王爷的身份，渴望的是他身后无尽的荣华富贵，我却不一样，我全身心地渴望着的，只有他这个人。所以我就回答他，是，我一定是最爱他的一个。”

　　“你的爱，是否无论海枯石烂，都不会变呢？”年轻的沈复王爷问莲心。

　　“那是自然，天崩地裂都是不会变的。”莲心的脸颊绯红，眼里晃着的只有心上人的人影。

　　“那，你要证明给我看。”沈复双手环过莲心，把她软软地抱进怀里。

　　莲心被沈复抱在怀中，沉浸在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中，那是一股子带着松柏香的男人气，干净冷冽，让她放松，“你说……怎么证明，我都听你的。”莲心轻柔地说道，闭上了眼睛。

　　石头里的莲心也闭上了眼睛，轩辕岚看她似乎有些微微地颤抖，关心地说，“莲心姐姐，你是不是冷。”

　　莲心却颤抖得更厉害了，似乎连带着那石门都晃起来了，声音悲悲戚戚道，“这么多年了，我被关在这冰窖里，你是第一个问我冷不冷的人。”

　　“王爷送了我一把锁，说是锁，却没有锁孔，自然也没有钥匙。是块石头雕成了颗人的心脏模样，沉甸甸的特别重，他让我挂在身上，天天想着他。他说这是把连心锁，不仅整个王府，在这整个世上都是独一份儿的，让我只跟他一个人连心。我当然愿意，就每天挂在心口上盼着他。然而从那以后，王爷却再也不来我的清涟轩了，他夜夜笙歌，不是宿在别的女人的宅子里，就是醉在暗香舫的花船里。我从荷花满池等到湖水结冰，这一颗心啊，真是日日思，夜夜痛，渐渐地，就觉得心口那石锁好像越来越沉了。”

　　“是这样的，思念一个人就是会觉得心越来越重。”轩辕岚接口道。“我懂的。”

　　“没想到妹妹你虽年纪轻，竟也是懂得爱的。”莲心静静地说，“我那时也年轻，也是头一次真爱一个人，眼里除了他是顶顶重要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这个人却不再看我了，于是这份带着我全部爱的相思，好像变成了千斤石般压得人不能呼吸，等我发现过来，这石锁已经长在我身上了。”

　　“啊？”轩辕岚一惊。她仔细端详莲心的左胸口，果然有个锁柄的弯弯形状，但是锁头已经完全没于她身体里了，与她融为一体。“为什么会这样？”轩辕岚惊叫一声。

　　坐在一旁的独隐拨弄着火苗，淡淡搭腔道，“你不是轩辕朔的妹子吗？九天诡器你没听说过吗？”

　　“可，可九天诡器不都是为人所用的武器吗？”轩辕岚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还能长进人身子里去呢……”

　　“这诡器会与主同修，偏偏她又不是修武之人却乱用心思……再说了，谁说这世上的武器只有进攻用的刀枪棍棒，盾难道不是武器吗？”独隐说道。“若我说，这天下没有比一把谁也打不开的锁更好的武器了。”

　　“那你怎么会被关进这石门里呢？”轩辕岚急道，“你可是个大活人啊！”

　　莲心听了却娇笑了起来，“小妹妹，你看我还像活人吗？”

　　轩辕岚哑然。

　　莲心眼神却一扫哀伤，恢复如常了。“说不清楚，不知道是锁成了我，还是我成了锁，反正我渐渐就是变成了这幅模样，即便被铸进了石门，身上也没什么所谓——除了这颗心，见不着他的日子，还是会隐隐作痛。”说着，她捂了捂心口。

　　“他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想见他？”轩辕岚倒吸一口冷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是不是？！”独隐说道，“我说她是疯子吧。”

　　“你这人天生冷血，懂什么是爱？！”莲心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飞蛾扑火姐乐意。毕竟我可是全天下唯一一把与他连心的锁呀！”

　　轩辕岚默而不语。半晌才低声说，“所以这门，只有皇帝能打开？”

　　“对呀～～～”莲心双手托腮含笑道，“你说我与陛下是不是绝配？！”

　　独隐露出一副实在受不了你的表情。

　　轩辕岚静了静又问道，“你刚说我哥不在里面，那这里面关的又是什么呢？”

　　莲心诡秘一笑，却是不答她，反而说，“虽然你与你哥哥此刻不在一起，但是只要你心里挂着他，他就是跟你在一起的。你这个小妹妹天赋异禀，连独隐大人都特别看你一眼，你可不要轻易放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