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刀月出鞘》子从玉

25、二十五话 相看看相，碧湖荡 （上篇）

　　忍冬三院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东西骨碌碌地滚到沈珏和青君的面前，凝神一看，虎瑞的一颗人头血淋淋的正瞪眼瞧着他们。

　　沈珏骇得停了手里的琴。

　　轩辕岚拍了拍衣襟从院内蹦出来，眉眼一弯， “青君哥哥，咱们出了好大一口气！”

　　青君此刻情志已经如常，他点了点头说，“你没事就好。”

　　沈珏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身边自然已经没有刀了。轩辕岚却秀眉一蹙道：“翎王殿下，血腥气太重了，你琴声莫停。”

　　沈珏赶忙慌慌张张地收了曲子。

　　“你既有这种好本事也不早点拿出来，搞什么暗杀秘毒啊。”三人走回岁寒馆的路上，轩辕岚说。

　　听见夸奖沈珏总是特别高兴的，明明天还没亮，一张脸上已经铺满了阳光。

　　“这是从前我们几个想破长青殿诡器时轩辕朔想到的主意，诡器与主同仇，音律既能扰人心，也许能乱灵，但其实还是挺困难的，当时我们费了心力改将军令，只是乱了一面九天盾，这些年来我练琴算是勤勉，今天也是临危侥幸，得了这一等一的浮生琴，对付的也只是些初修的诡器，若是长青殿的那些也追了来，怕是大险。”

　　“嗯，亏得你了。”青君说道，“我也是大意，没什么准备就冒失跟来，差点让小岚遇了危险。”

　　沈珏脸色怪异，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才是最危险的吧。心里掂了掂，话还是吞了下去。

　　轩辕岚樱口一张，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仿佛都松了下来，双手撑在脑后懒散散地迈着步子。与刚才那个提刀冷面的她判若两人。

　　这样的她却让沈珏感到十分不安，与青君不同，从轩辕岚出现，他的心里便不是她死而复生的重逢之喜，月夜里戴狐面走屋檐的鬼公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夜里的梦魇，今夜更是让他心惊肉跳。沈珏小心翼翼对青君说道，“既然大仇报了，那，那我明儿就先下山了啊。”

　　青君微微颔首。这一夜他也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有的人死了，但世界却还在继续。

　　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青君醒来发现自己脸上竟被贴了张字条，拿下来只有五个字，“菩萨保佑你。”沈珏连人带琴已经溜了。

　　推开门见轩辕岚一张明媚笑脸正等着他，“青君哥哥，我们爬山去吧？”

　　千级石阶，青君负手而行，挺拔又沉默，轩辕岚时不时地悄悄瞟他一眼，两人溜溜达达就漫步到了长青殿下，长青殿白日不禁，修士来客均可随意参访。

　　“青君哥哥，你就不想问我点啥？”轩辕岚忍不住问道。

　　青君轻轻摇了摇头，经历昨夜，他才意识到与其说他没有好奇心，不如说他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与轩辕朔相关的一切。

　　两人走到长青殿的神坛下，午后正是修士们聚集练武的时候，整个大殿轩昂清幽，只有他们两个闲人，面对香案后空空如也，轩辕岚比划着，“就是在这里浮着一把战斧，灵焰这么长。”

　　青君心头一沉。

　　若真如轩辕岚所说，神坛中出现一把新的诡器，不需与虎瑞对峙，也知道他是为此而来。轩辕岚说，见过她的刀的人都死了，而若是见识过轩辕朔穿云的武将，没死的，怕是做梦也想拥有。

　　“虎瑞确实是为它而来。”轩辕岚像是读出了青君的心声，“ 有人给他通了消息，说神武之力封于长青殿诡器，神武将军死了，这神武之力会再选下一任主人。”

　　青君嗤之以鼻，“想得倒是简单，他以为这股力量谁都能驾驭得了吗？”

　　轩辕朔说战场一股气，四面楚歌不仅乱了项羽的心，还让他的刀对准了自己。因此他计谋让沈珏以琴音扰气乱灵，来应对长青殿的镇守诡器。好一段时日里他们二人在琴前反复试验，硬是把一曲将军令的疾律催攻，改得令人心猿意马，竟真就勉强乱了一面九天盾，以子之盾挡了子之攻，三人负着那被催了眠的九天盾成功溜进了长青殿。

　　“轩辕朔，你可真有两下子啊！”沈珏显得很兴奋，这届修士里本来有轩辕朔武力垫底，沈珏算是倒数第二。其实心法拳脚他的天赋都很不错，但到了诡器相见，人家手里都是利刃，他手里一把乐器，身份还是亲王，几乎没人愿意跟他打；更关键的是，九天是诡器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可他的琴似乎也跟他一样懒散，无意打打杀杀，因此也没激发出沈珏什么灵感来。如此一来，沈珏也就是和青君搭档团战时弹琴做个助攻，负责鼓舞士气，开始也是心情优美愉快，没想到轩辕朔从一个弓都拉不开的病公子，变成一张菜弓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沈珏垫了底，他却最好面子，暗自里也焦躁自己玩物丧志，好好地带什么琴来修武。这回托轩辕朔的福，终于找着了方法可以扬眉吐气，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在灵音上做做功夫。

　　轩辕朔的注意力却全在神坛上浮着的灵焰诡器上。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张绝好的彤弓，弓身不知是何材质所制，浑然天成；烁光的龙弦上燃烧着火红灵焰，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它的能量。

　　青君见轩辕朔眼中小小的火焰，笑说，“难怪你执意要来，原来战神也是个弓箭手。”

　　“你说得对啊！”轩辕朔一拍脑门，“这我得拜一拜。”

　　说着轩辕朔就一展衣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扬起明亮的脸，对着神坛上的弓认真地说：“九天弟子轩辕朔拜见长青殿战神！夜里叨扰，还借了您一张盾……保证会还，您可千万别生气，祝您老人家箭术精进，百发万中！”说着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青君在旁听了，嘴角微微一笑。

　　沈珏奇道，“人家拜神都许愿保佑自己，你怎么祝战神箭术精进啊。”

　　轩辕朔起身璨然一笑，“若想箭术精进，自然要靠自己勤习。这世上许多人把明明要靠自己努力的事儿寄托于神力保佑，想来神也很烦忧，我不如省了他的这个时间，祝他老人家能有空练练箭不是更好？”

　　“你可以，你有理，随便你。”沈珏敷衍了几句，但心里却打着另一番主意，“既然好不容易上来了，半夜又没人，你要不要试试菜弓祭武，看看会不会有惊喜。”

　　虽然也拿不准主意这样对不对，但轩辕朔天性好奇，三个少年彼此点点头，便走向了殿后的九天熔炉。

　　沈珏率先走近熔炉，那熔炉冰冰凉，他侧耳在炉子上听了听，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只有开山的时候它才有火啊。”沈珏失望地说。

　　轩辕朔也凑近了看，没想到他一靠近，炉子里的火腾地一下窜了起来，惊得二人都向后退了半步。

　　九天熔炉上浮起一张铁面，狰狞着嘴脸说，“给我……你的刀。”

　　“刀？什么刀？”轩辕朔愣了一下。沈珏反应快，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轩辕朔，小声跟他说，“你的菜弓，不是祭菜刀变的嘛，它要便给它！”

　　轩辕朔略一思索，把肩负的长弓取了下来，他手执长弓对熔炉说，“炉子大人，这诡器跟了我许久，是我的伙伴，你拿去看一看可以，但要还我啊。”

　　他举着弓刚接近熔炉，蓝紫色火舌仿佛垂涎了许久，长长一伸，卷着他的弓便沉入了熔炉中。

　　熔炉吞了菜弓，火却瞬间熄了，那张铁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目瞪口呆。

　　无论如何拍打恳求呼叫它炉子大人，熔炉就像睡着了一样，冷冰冰地不再作声。轩辕朔十分悔恨，绝望地往地上一坐，“怪我太贪心，明明菜刀变了菜弓助我，我还嫌它不够好。现在它不肯与我同修了！”

　　“眼下怎么办？”沈珏也知闯了祸，惶惶道，“没有诡器，这九天修武不就半途而废了吗？”

　　青君心中焦急，他绕着炉子转了好几圈。走到轩辕朔身边，只能按了按他的肩膀表示安抚。偏在此刻他手里拿着的被乱灵的九天盾却隐隐晃动起来，担心耽搁久了生变，三人只好选择先下山。一路上轩辕朔垂头丧气，怪自己好奇害死刀，他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后来呢？”没想到那唠叨炉子竟是把哥哥的弓吞了，轩辕岚听着也忍不住急起来。

　　“沈珏说得没错，在九天修武修的就是诡器，失了菜弓只好病急乱投医，轩辕与我就去蕈村求助。”青君说。

　　“原来你们的九天志异便是猜谜兄弟呀，难怪这次你也会带我来找它们。”轩辕岚说。

　　“那次猜谜兄弟恰好不在家。”青君说，“我却见到了更奇异的人。”

　　“谁？”

　　“蕈村的巫女。”

　　“咦？她不是不愿意见你吗？”

　　“不知为何，那次是见着了，虽然见到了，我却是没看懂。”

　　青君与轩辕朔赶到三叠山谷底的神仙槐树下，蕈村的巫女已经等在那里了。青君起初并不知道她们是巫女，那也是一对头顶纸伞的侏儒，却是一对姐妹，与猜谜大不同的是，两姐妹粉雕玉琢，生得十分水灵好看。两姐妹见到少年而至，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双手笼在绛色萝裙的宽大袖子里，一同低头行了礼。

　　“我们等候恩公多时了。”

　　青君看着她俩头顶的纸伞，上面也写了字，一个“看”，一个“相”。心里嘀咕着，“看相？相看？”

　　“青君，这是蕈村的巫女，看相姐妹，上次多亏她们帮我治病。”轩辕朔说道。

　　青君听闻，立刻垂目躬身，恭敬行了个大礼，“两位救我兄弟性命，才是大恩。”

　　两个巫女彼此又互望了一眼，从袖子里各自拿出一把金折扇，遮住嘴巴笑了起来。

　　“看相姐妹最会看相。” 巫女看说。

　　“相非实相，言非虚言。” 巫女相又接着说。

　　“ 穆恩公，从您的面相来看，怕是有些惧内呢。”巫女看哧哧一笑。

　　“惧内就是怕老婆的意思，怕老婆也是疼老婆。”巫女相又补充道。

　　青君听着她们莫名其妙的叽叽喳喳，脑仁有点疼，正色道，“我尚未娶妻。”

　　两人相看一眼，蹙了蹙眉。

　　“看相看相，看得是过去与未来之相。”巫女看板起脸来。

　　“谁关心你有没有娶妻呀，所以咱们就不爱让没意思的男人看见。” 巫女相瞥了瞥嘴。

　　青君揉了揉太阳穴，心想猜谜说得果然没错，这种四处不常见又长得漂亮的，就是毒蘑菇。

　　“两位巫女姐姐。”轩辕朔心焦地打断了她们，“看相有的是时间，但此番我是有急事相求。”

　　看相姐妹彼此又相看了一眼，青君彻底明白她们为什么头顶上写着俩字了。不止替人看相，还相看两不厌。

　　“轩辕恩公，我们知道的呀。” 巫女看笑眯眯地说。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着您。” 巫女相也笑着说。

　　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对青君而言，那就是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两巫女引了轩辕朔走到碧湖湖畔，只见湖水碧波潋滟，闪闪发光。巫女看摘下自己头顶的枫红色油纸伞，口中念了几句，抬手往湖水里一丢，那纸伞落入湖水又浮起来，就变大至约莫径三尺，圆圆的像个碗状，刚巧站得下一个人。她对轩辕朔笑说，“请轩辕恩公上船吧。”

　　轩辕朔毫不犹豫跃上纸船，那船荡了荡，稳住了。巫女相退后几步，抓住自己头上的伞乘风一荡，恰恰好落在轩辕朔的肩头，她笑盈盈地说 “恩公带上我。”

　　那纸船就浮浮荡荡地，自个儿向湖心飘出去了。

　　青君翘首远望，他这回也打算站在岸上老老实实地等着。没想到坐在轩辕朔肩头的巫女相却回眸一笑，把头顶的纸伞向着岸边丢了过来，落水化成另一朵纸船。

　　巫女看轻叹一声，撅着小嘴说。“没办法，带上你也带上我吧。”说着她把青君的腿一抱，仰着小脸说，“上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