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谷》追逐阳光

189、旌德县辨妖

　　“我这辈子就毁在这劳什子正统上，”子雅如圭怒其不争地道，“刀还是那把刀，剑还是那把剑，除恶扬善还是助纣为虐，不在刀剑，而在持刀剑的人。在为人处世方面，我不期望你能学到姜熙那小子的聪慧万端，倒不妨学学孤鸿散人，率真些，别被那些虚里巴脑的东西牵绊了，他能修炼到虚冥一境，可说是前无来者了，为什么？我看多半还在于他心性洒脱，无拘无束，与天地同振，与山水共鸣，修的是真道。”
　　“孤鸿散人，毁誉参半，名望并不是……”子雅桑低声道。
　　“我拖着将死之躯，跟你费舌了半天，怎地就还不明白……唉，也是，我也糊涂了上百年。蠢东西，我也没那精气神了，不说别的，咱们道家的《道德经》你总能倒背如流吧，多余的你也不用去悟了，就好好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一句吧。世上的规矩，大都是强者用来蒙蔽和约束弱者的，让弱者乖乖听话，好让强者心安理得享受最好的文明成果。儒家著述是有不少好的精义，但也有不少是潜移默化奴化人性的糟粕，你借鉴儒家精萃可以，但不要忘了咱们道门的精要，修真修真，归根结底修的是自身，只要自身强了，才更能布自己的道。”
　　“孙儿明白了。”子雅桑点点头。
　　“依理来说，我这裂魂调是不会传于你的，”子雅如圭苦笑了一下，“你曾祖也算是逼死我父亲的当事人之一，他俩还是亲兄弟呢，为了一个正不正统的问题，亲兄弟反目，算得上咱们子雅氏的天劫呀。”
　　“孙儿惶恐。”子雅桑赶紧低下头。
　　“祖上的事，我都不在意，你惶恐个啥，好好研习裂魂调将四明山发扬光大才是正事，”子雅如圭嘱咐道，“咱们四明山，修为过六境的现在只有你和门主了，绰儿那人吧，天资欠佳，这辈子也就只能维持在六境了，希望只有寄托你身上了。”
　　“叔祖高看孙儿了。”
　　“我也没气力了，别扯那些虚的，”子雅如圭虚弱地道，“玦儿走火入魔一般寻找被施了降头术的凶禽猛兽，究其竟还是因为回儿的惨死刺激了他。好不容易咱们四明山出了个出类拔萃的少年英才，声名刚显就横遭不测，搁我也是义愤填膺，恨不能亲刃蔡贼屠魔。如今回儿虽是起死回生，但已是重生之躯，入了空灵谷的籍，桑儿不可对他心存怨念，更不可对空灵谷生出不敬之心。你要想到，回儿之所以能有惊人的修为，那是姜熙和闵闲呕心沥血的栽培之功。”
　　“孙儿明白。”子雅桑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你要尽力将四明山攀附上空灵谷，要想复仇，还得借助闵闲之手。咱们四明山多是清高孤傲之徒，在道门声誉是不错，但也毁了四明山的前景，人是要有骨气，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自负是要不得的，你万不可学我这般执拗，要适时变通，能学到我父亲琵琶王或是孤鸿散人闵闲那般心性就好啊。”
　　“叔祖……”
　　“命由运定，什么样的心性决定什么样的行为，我也不指望今天一番话就能将你的心性扭转过来，往后的日子，多看多想，慢慢悟吧，多想想玦儿是怎么死的，多看看那些名门望府是怎么兴盛起来的。”
　　“孙儿知道了。”
　　“裂魂调的曲谱依你的天资，是很容易掌握的，但降头术仅靠纸上的片言只语你是没法参得透，还得有人口传亲授才行。”
　　“啊？”子雅桑一愣。
　　“也别担心，我既然将其传给你，而不是毁了它，那自是有法子让你真正学通它。等我闭了眼，你拿我的如萤剑去找翊儿嘉儿。”
　　“原来叔祖知道五哥七哥在哪啊。”
　　“四明山子雅一脉就靠你来守护了，哪怕是蜕层皮，也要将裂魂调学会来，到那时，天下七弦琴就数你最厉害，”子雅如圭沉吟片刻，“学成裂魂调，如若绰儿冥顽不化，墨守成规，以门主之名迫害于你，你可借助空灵谷之威，夺了他的门主之位。”
　　“叔祖，这……”子雅桑大惊失色。
　　“为了子雅氏的将来，你必须那样做。”
　　“即使到了那个地步，我已算是族中叛逆，江湖人人鄙之，空灵谷哪会逆势而为来助我？”子雅桑唉叹道，“再说，姜回虽是空灵谷大少爷，可也毕竟是门主亲生儿子。”
　　“你到时找姜熙，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倘若实在走到那一步，他定会兵不血刃助你的。”
　　“叔祖的话孙儿记住了。”子雅桑满腹惊疑地道。
　　“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抵得上人家的两辈子了，检点一生，也没什么可牵挂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件，”子雅如圭淡淡地道，“袁州的麻衣散人、藜髻散人和婺州的奉书散人，他们三个有恩于我，裂魂调能从琵琶曲中移植过来，多亏有他们的提点，今后若碰到他们，你替我表示下谢意。”
　　“孙儿晓得。”
　　等了近半个时辰，子雅绰终于见到子雅桑出来了。
　　“九弟，叔祖怎样？”子雅绰赶紧迎上前问道。
　　“门主，给叔祖准备后事吧，看来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子雅桑黯然道。
　　“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子雅绰还是忍不住一惊。
　　姜尔雍文木带着五个小辈，一路往西北前行，酉时初来到了宣州旌德县（今安徽宣城市旌德县）。
　　本来文木想去城中找家好点的客栈，姜尔雍想到旌德城内有不少熟稔的人，要是知道自己落脚城内，肯定会迎来送往闹腾好几日，便跟文木说附近的谷精草品质蛮好，指使姜回他们去采了不少来，一耽搁便干脆在玉屏山下搭起了两个窝棚。
　　“大师尊，您老帮我取个字好不好？”吃过文木烹制的美食，师兄弟五个相互切磋了半个时辰之后，歇息前晏昊突然对姜尔雍撒起娇来。
　　“你晏家没长辈么，在你大师尊面前讨什么巧。”文木实在是被晏昊那五大三粗的家伙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然，自己粘着姜尔雍时激起别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是不知道。
　　“我才不要他们取字呢，跟小师尊一样，家里没一个好好读过一本书的，去钱庄兑钱签字都是用画画的架式。”晏昊嫌弃地道。
　　“咦，反了天啦，你小子这是在挤兑我么。”被逆了龙鳞的文木说着就要起脚去踢，姜回和涂崧慌忙上前拉住了。
　　“你不是年纪还小么，过几年再说吧。”姜尔雍莞尔地把文木拉到了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徒儿今年都十八了，在谷中弟子中又排行老大，大师尊替我取字，在师弟们面前我也好耍耍大师兄的威风。”晏昊笑呵呵地道。
　　“取字是大事，那得办个仪式啊，等两年，到你的弱冠之礼上再取。”姜尔雍心道，徒儿啊，你变了，不再是那个老实木讷的人了。
　　“阿爹，仪式可以回谷后再补呗。”姜回顶着个千年不变的寡淡脸道。
　　“既是回儿也这般替你着急，那就给你取个吧，”姜尔雍想了想，“君达怎么样？取自‘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谢大师尊赐字。”晏昊赶紧跪了下去。
　　“回儿字知返，昊儿字君达，倒也妥帖。”文木摇头晃头地嗯了嗯，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大师尊，我也要取字。”涂崧赶紧接过杆子顺杆爬。
　　“滚，你们这班白眼儿狼，倒是讹上瘾了。”文木作势又要去踢人。
　　“你们都是有族中长辈在的，今后再说吧，年纪都还小着呢。”姜尔雍笑道。
　　“崧师弟，怎么的也有个先来后到吧，师尊还没给我取字呢，”朱吉龙对涂崧白了一眼，“我无父无母无牵挂，理所当然由师尊赐字。”
　　“啊，我前面还有四师哥五师哥呢，岂不是要拖到好远，可是我年纪比……”涂崧丧气地道。
　　“别打主意了，一成年你们就回府由长辈赐字，吉龙的等过了今年再说。”文木打断道。
　　“小师尊，我们是边走边等子雅氏的消息么？”朱吉龙问文木。
　　“寄希望于子雅氏干嘛？”文木不屑地道。
　　“咱们不是出来找中了降头术的凶禽猛兽么，没有裂魂调召引不过来呀。”朱吉龙道。
　　“碰到妖就除呗，走到哪我除到哪，没中降头术的收了它的灵识，被施了降头的，一剑杀了它，你还真指望子雅桑能找到他们族中其他会裂魂调的呐。”文木哼道。
　　“大少爷，璧成先生找不到你另外那几个叔父？他们不都是子雅氏子弟么。”朱吉龙很是纳闷地问姜回。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从小我就离开四明山了，其间也很少回去过。”姜回摇了摇头。
　　“多半是寻不着的，”姜尔雍道，“涉及到祖辈的家族仇怨，也不是那么容易化解，咱们还是听你小师尊的，走到哪除到哪，你们好好听从小师尊的吩咐就是了。”
　　“四明山不都是高洁的雅士么，竟然也涉及到家族仇怨？”管骁很是意外地道。
　　“族中人一多，又没个强硬派的主事之人，当然就容易闹出矛盾来。”文木轻描淡写地道。
　　“一切都是因琵琶王子雅硕而起，”姜尔雍详细给徒儿们解释道，“子雅氏觉得裂魂调是魔音，有违四明山中正守成的门风，但子雅硕坚持己见，一意孤行，最后导致兄弟反目，四明山动辄以祖上族规来敲打子雅硕，甚至通过绯院昭告天下道门，将子雅硕从四明山除名，饱受打压，子雅硕心性大变，在临近盈成之境竟走火入魔，最后抑郁而终。子雅硕三个儿子，老大子雅安觉得父亲是被族人给逼死的，对四明山心存怨恨，早年就迁出了四明山。二儿子便是子雅门中的一清子雅如圭先生，当时虽然觉得父亲的死是因族人所逼，但他深受四明山正统思想影响，觉得父亲行径有愧四明山门风，是自取其辱。三儿子子雅登，因误诊害了人命，在子雅硕还没死之前就迁出了四明山，最后也是抑郁而亡。听璧成说，如今会裂魂调的子雅氏子弟，只有子雅翊子雅嘉，两人便是子雅安和子雅登那两脉下来的子孙，他们不找四明山反攻倒算就不错，不太可能会听从四明山的指派。”
　　“原来大少爷家也挺曲折的。”管骁对姜回感慨地道。
　　“我也是第一次听闻，先前并不知晓这么多弯弯绕绕。”姜回面无表情地道。
　　“大师尊，那我们是往霍山方向走么，现在去赴道门大会过于早了点吧。”晏昊道。
　　“顺路游历游历，练练你们的身手。”文木起身把姜尔雍扶了起来。
　　“早点休息吧，明天去下吕氏医馆就走。”姜尔雍示意晏昊他们去歇息。
　　“吕氏医馆？”晏昊神情一愣。
　　“天柱山吕氏很多子弟在旌德常住，城内开了好几家医馆，东西南北中都有，听说吕柔凝遇到个疑难杂症，诊不出病因，我要瞧瞧去。吕柔凝已是六境上品的修为，岐黄一术也算是吕门的中坚力量，她诊断不出的，定然不简单。”
　　“那位姑奶奶不是给娘子们看病的么，大师尊，不太好吧。”晏昊神色有异地道。
　　“也不是所有女子的病都不方便看，有什么好不好的。”见晏昊露出一副尴尬相，朱吉龙心下有些好奇，都知道小师尊反感吕氏子弟，怎么现在连大师兄都想避着吕家人呢。
　　“吕晃又没在旌德。”姜尔雍对晏昊笑道。
　　“熙哥哥，娘子们的病，毕竟是有些不方便，还是让她去找自家吕静娴那个老姑婆吧，我感知到西南方向有些异样，应该是有妖的踪迹，明天咱们过去探探。”文木这下倒跟晏昊站到了同一边。
　　“煞妖么？”姜尔雍一顿。
　　“太远了，将近百里，不太好辨识，”文木凝神片刻，继续道，“可能是它的老巢在那，没有移动的迹象，明天再说吧。”
　　“好吧，都早点歇息，明天跟着你们文爷去看看。”姜尔雍没法，只得同意了。
　　“大师兄，感觉你跟吕晃之间有故事呐。”进窝棚时，管骁嘻笑着对晏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