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绿蓝.小绿和小蓝]》冰魄诺伦

3、02

　　【2——】

　　每当有葬礼需要举办的时候，殡仪馆的灵堂气氛总是肃穆哀痛。
　　一般是难以免俗。

　　恍惚浑噩地站在人群中，直至现在，小绿依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能得到通知？

　　明明他还有公司那边的事要处理，他主持的项目刚谈好新的顾问，作为项目负责人的他需要亲自去接待……
　　说实在的，好像就连小绿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前来吊唁的人，没有一个是小绿能有印象的——尽管跟小蓝分开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要大学毕业，可考虑到小绿的大学是异地就读，那么仔细算来，小绿自己跟小蓝唯一有较多日常交集的时段，不过就是中学时候的那几年。
　　由于当时小绿还没开始那个智能眼镜的研发，因此那时候就算有小绿的陪伴和帮助，小蓝与其他同学的关系充其量就是平平淡淡。按道理，除了小绿以外，自然就没有交情深厚到足以特意前来吊唁的同学。
　　现在的问题在于，小绿还是心知肚明：正如那封来自多年前的定时电邮所写的那样，小蓝应该是早已经把自己完全忘掉了。

　　再加上，小绿从来没见过小蓝的任何一名家人。

　　那么……

　　——为什么，我能出现在这里？
　　从逻辑上，小绿认为这说不通。
　　或者说，给自己发讣告的，到底……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他至今都没能想明白，也实在没有余力去弄明白。

　　当他稍稍回过神来，小绿发现，自己已经按照通告上的地址而来到了这里。
　　就像在做梦那样。

　　就在小绿恍惚期间，一名秃顶的中年男子刚好站在旁边。
　　似乎发现一身黑西服、默不作声的小绿很是面生，于是这大叔有点好奇地小声搭话：“小伙子你看来挺面生的——不是我们研究所的人吧？”
　　“嗯，我是小蓝的……”小绿顿了顿，好不容易才敛起斑驳的思绪，艰难地把剩余的话音平常地挤出口，“……同学。”
　　对方理解似的点点头，看似有些感慨：“这时能来送小蓝最后一程，当同学能当到你这份上，感觉挺难得的啊。”
　　“其实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见对方似乎没听这自己这点徒劳的解释，小绿暗自挣扎了几秒，带着指示意味地开口问出那个自己一开始就颇为在意的事，“请问，那边的那一位女性是？”
　　那人疑惑地循着小绿的指向抬头看去，接着恍悟地哦了一声，小声介绍：“她叫小亚麻，是小蓝的妻子。”
　　小绿闻言脑内嗡的一声。
　　“妻……子？”
　　对方貌似完全没注意到小绿话音卡顿的异常，惋惜地叹了口气，继续压着声音说：“说来真是可怜的，小俩口结婚没几年小蓝就走了……”
　　无心在意这中年人的说辞，小绿这时两眼空茫如无光的沼底，语气夹杂在哀乐间听来缥缈：“遗孀……”

　　说起来，小绿终于见到了小蓝的父母，就在这个丧礼上。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能见过这两位，更不清楚小蓝具体的家庭构成……小绿只觉得，这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真好笑，明明自己实际上从来都不相信有[命运]这种东西。
　　至于……
　　哪怕已经跟一脸悲痛的小亚麻面对面，小绿始终觉得有些恍惚。
　　——为什么她可以？
　　这念头猝然闪过脑海，小绿连忙用力地暗暗咬了一口內腮。
　　明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合适、可是情感上实在控制不住，小绿暗自紧捏着拳头，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表情管理。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表现上若无其事，一如精密的机器照常运转。

　　“请节哀顺变。”

　　完成了对家属的慰问流程，小绿之后转身就走，压根就不朝停棺那边看哪怕一眼。
　　正如当初分别的时候所说的那样：以自己的作风，自己的确不会再跟他来往了。
　　哪怕彼此已经生死相隔。

　　灵堂的室内空间不大。小绿径直往室外走去，打算某个稍远的僻静地方，等候下一项流程的到来。
　　然而就在出门之前，他不经意地一个回头，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小亚麻的身边来了一个人。由于角度被巧合地遮挡，小绿见不着那个人的全貌，只是总觉得那个身影微妙地有些熟悉。
　　——那个人是谁？
　　这个疑问平常地流过内心，但又激不起小绿哪怕丝毫的好奇。
　　表面上，小绿不过淡漠地收回目光，如游魂飘荡，毫无留恋地继续走出。

　　——都结束了……
　　隔着稀疏的人群，眼睁睁地望着熊熊燃起的炉火在缝隙间跃动，愈渐感受到少量的高热越过炉壁往四周蔓延，小绿原本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很多的、想起过去那些与小蓝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一直以来自己为小蓝而付出的努力……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现在的他只觉得脑袋空空的，迷茫而不知去向。

　　彻底火化的过程需要一段时间。

　　——去吧，去跟家属告别，然后离开这里。
　　一直站在火炉室门外的小院角落，小绿面容沉静地遥遥看着室内，麻木地在内心对自己这样说道，机械地指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
　　——你还有公司那边的事要处理，你所主持的项目刚谈好新的顾问，你还需要去亲自对接……
　　内心神经质般的絮絮叨叨着。
　　——以同学身份出席的悼念已经结束，你根本没有合适的立场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小绿无端想起一切的最初，也就是中学生涯开学的第一天。

　　（—小绿！—）

　　那时候的他单肩挎着背包，正准备走入新学校的校门。
　　才刚听到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还没等小绿自己完全顺着声音回身，猝不及防，便被谁从后上来猛地抓住了手。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回忆和想法疯狂交错，影影绰绰，光怪陆离，织成飞快却又错乱的播放，挟裹在浩大的呼啸中，冲向精神颓唐的小绿。
　　这些光影在飞速变幻期间，逐渐笼统出某个人影。从模糊到清晰，这个轮廓最终晃荡着定型，细节尽显。
　　那是对小绿而言，最刻骨铭心的那个人。

　　——小蓝。

　　内心念及这个名字，纷乱的播放戛然而止。
　　光影哄然湮灭，恍惚中咔的一声，小绿竭力维持多时的表象，最终还是在这刹那间崩出一丝裂纹。
　　透过小绿低头死命咬紧封锁的齿缝，一粒压抑的嘶哑悲鸣滚落，如细碎的山泥落石，零星地落入虚渺于四周的哀乐中，声波漾开的涟漪随后便被轻易地隐没，丝毫不剩。
　　微不足道，仿似不过是瞬息间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那么，结局好应该是灰飞烟灭。

　　麻木的意识完成这个简易的推导，那双垂落的翠色迟缓地重新抬起。
　　——离开吧。
　　凝滞的目光萧索，如草木燃尽。

　　忽然间——

　　“小绿！”

　　这声呼唤猝然攫住了小绿的心脏。

　　无暇顾及骤停的心跳和呼吸，瞪大眼的小绿倏地偱声抬头。
　　要知道这声音听来是那么的熟悉，仿若从美好的幻梦照进现实，令小绿即使几近溺亡于哀恸和绝望的泥沼，也会依旧毫不犹豫地竭力抬头追随守望。
　　只见来者就停在小绿前方的不远处，沉默又无措，忐忑、却又难掩欣喜。

　　当视线衔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小绿目瞪口呆，脑内更是一下子什么也想不到了。
　　恍若隔世。
　　……直至晃荡的视线终于看清确认那副面孔，小绿的脑内依然完全空白一片，不过有疼痛从心底泛起、蔓延，如受重伤。

　　与此同时，除去刚开始的那声招呼，对方便是始终一言不发。那双蓝色的目光被紧张所动摇，仍然始终执着地驻留在小绿身上，明显在努力等着小绿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哪怕这个过程充满了忐忑不安。

　　恍惚间，时光逆旅回溯，在这番无言相顾中回到了中学开学的第一天，在校门口尴尬非常的那一幕相遇。
　　却又可爱得，令人忍不住就此沉湎不醒……

　　（—如果……—）
　　适时，一个话音从回忆深处幽幽响起。
　　小绿依稀认得：那是自己的嗓音。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能看到这样的结果……—）
　　这个声音从模糊逐渐变得明晰，令小绿迷迷糊糊地隐约想起：那是源于过去，自己在某个公园中的提问——

　　（—为什么……你当初要来主动认识我呢！？—）
　　小绿浑噩的意识被陡然劈醒。

　　理智因而摇摇欲坠地上线，艰难地终于确定此时此地均为现实，小绿动荡的目光直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难以置信地从嘴边跌出一句：“小……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