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千千采薇

18、忧伤以终老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几句诗，不正是御花园一角的最好写照？

　　“叫他们随便拣些清净的，别锣鼓喧天的吵人。”皇后娘娘这样吩咐下人。

　　她发上经年簪一顶精巧凤冠，薄施脂粉，天青色纱裙随风起舞。她此刻正闲闲地磕着瓜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戏。

　　只见那台上悠悠转出来一名彩衣花旦，水袖一抖，便是檀口轻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以前最爱学着唱的曲段。她偏头取了茶，自斟自饮。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擎着杯盖的手突然顿住了，就那么愣在半空。

　　顺着倒背如流的戏文，她指尖不由在桌上打起了拍子，心里一悸，想也没想便曼声低吟：“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小姐呀，这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先！”

　　平白无故地，眼前就晃过了去年明媚春日，也是这样一番花好月圆，静美无言……

　　那又是极早的清晨了。

　　上官烨路过西厢房，耳边便突兀地响起了几句清唱，嗓音婉转恰似莺啼，说的是“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便理所当然地左转推门进院，一派桃李芬芳中见到那红衣丽人，秀发半梳，在几阶庭石畔兜兜转转，是极认真的神情。

　　“麻雀都给你吓跑了。”他停步，双手抱胸，故意调侃道。

　　听者转脸见到他，一声冷哼，却也没立刻拔腿离开。

　　他装出受伤的可怜模样：“哎呀云仙，你也不心疼心疼你二哥，想当初你在醉湖亭的时候……”

　　彼时她一斜眼，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这么精神，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蓦地想起了什么，换上严肃口吻：“听说断鸿楼那小子今天要来？”

　　说话间她已坐回梳妆台前，指间一片薄薄的五瓣花钿，正细细揽镜自照。似是漫不经心：“怎么了？”

　　酝酿了片刻的措辞，他开口：“告诉我你没忘了碧落。”

　　薄金面饰铿然落地。

　　“坏了。”她轻声道，垂下眼睫望着地上。

　　房中气氛刹那间压抑了起来。他涩涩勾起了嘴角，一抹浅笑，仿佛中秋的无涯月色漫上高楼，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或许你忘了，云仙……但我今生今世都绝不会忘。”

　　“你看碧落她多么傻……生在这府里，入宫为妃的命运就早已注定。谁能更改呢？岂容她更改呢？我一向知道她虽然沉默少言，不若别的大小姐那样骄奢任性，内里性情却是极激烈的……”

　　“但我总盼着她识时务，顾大局，呵，她倒好，跟着个穷书生就私奔了，把我们这几十口都撇在这里……要他人为她承担皇上的问罪吗？那些朝臣又会怎样大做文章？云仙，你这十几年不是白活的，你也该看透了、看透了……”

　　“话本归话本，堂堂日光之下又怎可能有这等招人嫉恨的美满姻缘？难道你当真会忘记，云仙？忘记你的亲姐姐碧落，那么疼你爱你怜你护你，最后还不是熬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酷刑，被父亲亲手沉了湖？城东北行十里，沉碧湖上醉湖亭，皇上御笔亲赐，我不信你不知道！”

　　“云仙，生在这样的家里，享着这样的富贵尊荣，你当了解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这方圆多少里的锦绣府邸哪里有人情伦理可言！”

　　她闭上了眼。“处处花掩白骨、歌吹亡人，哥，我何尝不知……若我不知，此刻还会站在这里吗？”

　　“碧落她死得该，”她低声说，寒星般的双眸罩上一层决绝的光芒，“我是我，她是她，哥，你又何须这般处心积虑地敲打我？”

　　上官烨神情不由为之一松，未及答话，门外就传来了家人的恭声禀报：“二小姐，宋烟翎来了。”

　　寂静中她把最后一支绿玉蝴蝶簪缓缓插入鬓发，莲步轻移，扬起那张绝色姿容对他淡若清风地笑了笑。

　　“哥是吏部侍郎，一定还有许多公务在身，小妹便先行一步，不叨扰了。”

　　临出门前，她还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哥放心，小妹是花宁，更是上官府的二小姐。我们上官一族，从来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忘本之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一面，竟成诀别。

　　一声脆响，却是茶盏失手碎了。从梦境里浮出水面，那台上花旦犹自唱着，凄楚叹着，口中道“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她挥手让停了。整衫起身，命下人道：“备辇，去玄德殿。就说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