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花白兔》阿草里

2、月斩

　　我从未知道，地狱如此喧嚣，红白肠子，哭喊尖叫。

　　不，地狱是无声到极致的苍白。

　　我还在人间啊。

　　——

　　“……少主？”
　　我握紧手中的剑，面色白如纸。主院传来的惊恐尖啸的声音，七乐家武士挥刀的声音，清晰无比的透过来。

　　比不上此时的无声。

　　月退天边白已泪流满面，一口银牙紧咬，平日高高束起的头发凌乱四散。环住兄长尸体的手臂剧烈颤动。

　　月退天边悬静静的躺在他的怀中，在亲弟弟的身边安详的闭眼离去，长臂一动不动搭在席上。

　　入侵者的血顺着我的剑尖滴落，敲打声在如此寂静的屋子中清晰可闻。

　　并没有时间给我们悲痛太久。

　　月退天边白忍着泪水，动作轻柔的把兄长平放在席子上。几欲刻在骨子里，深深的看了一眼后，咬着牙强撑着，借着兄长临终托付的武士长刀立起身来。

　　“……”

　　“三少爷，刻不容缓，动身吧。”

　　我开口，门外打杀的声音愈发近了，想必很快就会发现到这里。

　　少年抬起头来，露出漆黑无光的眼睛，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兄长的……尸身……白，就此焚化吧……”

　　我一愣，心情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来气，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转到那个修长安静的身影上，万般思绪狠狠揪心。

　　“……是。”

　　他听我说完后，目光未在兄长的脸上停留。就死死地握着两把长刀出去了。步伐缓慢如灌铅一般，沉重而举步维艰。我似乎能看到在月亮投光下的，地面上的泪痕。

　　三少爷，在哭……

　　……不能够浪费少主，许多月退家的忠义之辈用生命所争取的希望。

　　我紧紧咬着嘴唇，看着少主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容。心中默念一声定不负君所托。

　　火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却没有让他的脸因这橙色的光而有多温暖。

　　“……明天见。”

　　我如儿时，依依不舍的同少主分别那般，轻声道。

　　天高三尺海低悬，明月不载清风夜。

　　我速速退了出去，便看见三少爷静默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失礼了。”
　　时间紧急，也不顾其他，知会一声后，便拉住他的手，有些狼狈的翻过高墙，从无人得知的隐秘小路上踉跄逃了出去。

　　月退天边白也丝毫不反抗——就像还未从这种毁灭的打击中走出来，他的身体跟着我走了，而灵魂还在火光中守着兄长。

　　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中奔跑时，我对他滴落在手背上的滚烫泪珠，只作不知。

　　直到携着他一直跑出很远，月已从中向西偏过。我看到那个不算显眼的建筑。才松开一直咬着的唇，心里微微放松。

　　……总算来到了，之前便打探过位置的隐蔽神社。

　　很是破败的模样，我拍了拍门，除了灰尘四溢，无人应声。而后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束月光从老旧的窗户透了进来。

　　我才松开三少爷的手，回过头，便和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亮，如森森的狼的眼眸。往常他再怎么生气难过都不像的，但现在他的眉眼低低得压了下去，投出阴鸷的阴影来。

　　我心中一顿，面上未显。后退一步开了口。

　　“不出意外，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了。”

　　“……委屈你了，三少爷。”

　　他一言不发，手依旧紧紧攥着刀，面色不辨的走到窗边，看天中的姣姣明月。白净的皮肤在光下更显得毫无血色。

　　我才看到，少年身上穿着没来得及更换的剑道服，下摆后腰处都已经被鲜血溅的颜色发深。

　　“明天将会向西方而去，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的……少主在那边还有亲信。”

　　他听罢才微微一顿。而后再无动作。

　　半晌，才转过身，眼中暗淡无光，泪从脸颊滑到下巴。散落的头发搭在耳边，垂头丧气的弯曲。

　　他的整个面容都笼罩在黑暗中，唯有眼睛有那么浅浅的光。

　　“……是吗。”

　　少年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了许多，带着哑意。似一字一顿般，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觉得泪又要在眼眶涌出来，握着长剑的手松了又紧。有种几欲心脏要疼到窒息的感觉。

　　月退天边白不应该是这样的。

　　“……天边白。”

　　“……某愿以生死相护，不问归期。”

　　他一愣，身侧的拳紧紧握住，眉毛轻轻蹙在一起。

　　面色难看，捉摸不透的盯着我，黑色如深渊的眼睛似能破开内心的伪装，直至深处的真实。

　　我说出来后有种解脱的轻松，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堂堂正正的迎了上去，嘴角带着笑容，眼角边还带着泪痕。

　　一定是很糟糕的模样吧。

　　但是这就是我想说的话，让我活下去的少主；施恩于我的月退家；会和我一起修行玩闹的三少爷；对弱小者予以庇护的三少爷；孤单一人却又如坚忍秀木的三少爷。

　　我想留在三少爷身边，不论是报恩，还是想要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帮助三少爷。

　　他盯了我不到片刻，便垂下眼眸。紧咬着嘴，如猛兽呜咽那般嘶鸣，从喉咙里发出声响。

　　我笑了笑，而后才惊觉，我们二人都哭了出来。

　　——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我便醒过来，却看到三少爷似乎一夜未睡的模样，倚在墙边，看着刀怔怔的发呆。

　　我并未出声，转而思索起来。

　　镜鼯他们不知现在怎么样，少主已不在人世，他们这些被收养的孤儿们一直承蒙他的照顾，大多都习武挥刀，祈望为他所分忧。

　　……七乐家，必定会对三少爷穷追不舍，他们现在根茎薄弱，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是艰难。

　　……不过，三少爷是怎么想的。

　　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应该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把复仇，复兴强按在他的头上。

　　“啊……三少爷，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轻轻的开口，心中的感情乱乱的。经历了如此刻骨铭心的事情后，就要一刻不停的思考以后……一定会触及到他的伤心之地，却又无可奈何……

　　果然是大笨蛋！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

　　我心里隐有后悔，至少要等三少爷平静一下再让他想这些事情。

　　他听到了，而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