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觅食》文呓大叔

14、搅和搅和猪耳朵

　　报社每年有两星期的回国探亲假，我一般会选在3月份或10月份。因为这时节，机票相对便宜，佛山气候又是最宜人的。
　　每次回国，除了探望父母亲戚，就是约上故人老友见面叙旧。
　　最近这四年，钟玲玲老师是我每次必见的"红颜知己"。
　　我们会约去吃饭喝茶，逛街看戏，互诉衷肠，无话不说，我甚至试过在她独居的家里，品酒听音乐，宿醉了一宵。
　　有人说我们在拍拖，也有人说我们关系暧昧。这些流言我们都不在乎，清者自清，这是我和她最舒服的交往状态。
　　其实在这之前，尽管相识十多年，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升华到这个层面。
　　我一毕业就在中学教语文，玲玲是我同一班级的英语老师，所以既是我的工作搭档，也是指导我入行的师姐。
　　她认真严谨，诲人不倦，我从她身上获益良多。
　　后来我们各自成家，也互相有出席双方婚礼，关系仅止于同事的友谊而已。
　　我结束婚姻后，移民来美国，期间听闻她也冲出围城，恢复了自由身。直至四年前那次回国，才有了我们阔别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老级长崔兰老师要约我聚餐，我点了几个要好旧同事名字后，她突然问我，想不想见见玲玲老师？
　　"当然好啦。"我不假思索。
　　那晚我们在印象城吃饭，大家久别重逢，相叙甚欢。
　　席间，聊起往事，不知牵扯到什么话题，玲玲对我半开玩笑地说:"当年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为什么又不够胆追求我？"
　　我被她说得怪难为情的。我承认，初出茅庐的我，遇上姐姐般体贴温柔的美女，有一点点动心，想亲近她，那是自然而然的。可是也仅仅喜欢而已，距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还远着呢。
　　"只怪我当年没勇气，错过了你。"反正说笑，我也打趣回答。
　　"现在追也不迟呀！"兰姐听者有心，在一旁鼓动我俩。"男未娶女未嫁，缘份别再错过了哟。"
　　我望望玲玲，笑而不语。
　　她比我大三岁，因为保养得当，37岁的年龄依然风姿绰约，举手投足，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两天后，用心良苦的兰姐明摆着想撮合我们。她让我过去玲玲家作客，试试玲玲厨艺，说那是学校公认一级棒的。
　　家常凉菜拌一拌，大鱼大肉靠边站。
　　玲玲端上来第一道是名叫\"搅和搅和\"的凉拌菜。把煮熟冷冻过的猪耳朵，牛肚，豆干三种惹味好吃食材斜刀切片，清香芫荽切段，伴以辣椒油，香麻油，凉拌搅和在一起。
　　"猪耳朵又柔韧又爽脆，口感鲜香不腻，牛肚嫩，豆干软，拌在一起美味有嚼头。"大家尝了纷纷叫好。
　　"今晚就这道搅和搅和不是粤菜。我在浙江莫干山游玩时，无意间吃到的，回来就上度娘查了做法，再改良成淡香微辣的老广口味。"玲玲告诉我们，"这是餐前开胃菜，也可以搅和多些其它的食材，都无所谓，先把胃口打开，后面上的主菜自然食欲大振。"
　　木瓜浸鸡汤，清蒸桂花鱼，白云鸭掌，笼仔沙虾，白灼蛏子皇，冰镇芦笋条，玲玲巧施妙手，用心炮制了一席清淡美味的粤式私房菜。
　　我们在玲玲家黑胶唱片的音乐氛围下，开怀畅食，大快朵颐，
　　餐后奉上雪耳莲子鸡蛋糖水，这顿安乐茶饭就功德圆满了。
　　"大家请夸赞我吧，我绝对Hold得住。"玲玲笑意盈盈。
　　玲玲小两房的家，雅洁温馨。我尤其喜爱那香槟胭脂色在瓶中盛开的玫瑰。热烈奔放，幽幽花香似有若无，浓浓色彩中带着强烈的生命力。
　　"客厅的叫自由精灵，厄瓜多尔进口玫瑰，餐厅的叫伦敦眼，是云南玫瑰稀有品种。完全开放后，可以看到眼睛般的花芯。即使连绵的下雨天也阻挡不了它们的怒放。"
　　玲玲微笑向我介绍道。
　　"从网上订购的。快递一定要调整到隔天收，花就会开得更灿烂。客厅的水养，餐厅做了些变化，改用了花泥插，更觉得优雅些。"
　　她又回答了别的老师的问话。
　　兰姐拉上我去阳台看风景。玲玲家在东平新城，可以近观鹭鸟栖息的湿地公园，远眺对岸华灯初上。
　　"玲玲老师人真的挺不错的，精致，有趣，爱生活。"兰姐鼓起如簧之舌，向我扇起媒人大葵扇。"她精于厨艺，爱音乐，懂插花，玩摄影，跳舞练瑜伽，四处找寻美食，寒暑假就往国内国外背包旅行，把日子过成诗一样。"
　　"你觉得呢？"她想我表态。
　　"单身的日子就是好。"我不置可否。
　　"你看，她又识得投资理财，早几年在东平新城尚未被看好之际，就把房子供了下来，现在市值不知翻了多少倍。女人啊，经济独立，才不会有危机感。"
　　我点点头，沉吟不语。
　　兰姐她们陆续告辞，玲玲却让我稍微慢走，她还有话要和我说。
　　"我明白兰姐想成全我们，但是我不可以瞒着你。我虽然单身，不过我并非感情空白。"玲玲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我其实是有男朋友的。"
　　"兰姐不知道？"我听了颇感意外。
　　"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见不得光，他是有妇之夫。"玲玲毫不讳言。
　　"哦。"我有些惆怅。
　　明知飞蛾扑火，玲玲依然奋不顾身爱上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就是因为那男人在她离婚后情绪最低落时，正好出现在她身旁，关心她，安慰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哭诉了不幸的婚姻，早就想离婚了，老婆不肯，要生要死，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他看在女儿情份，才苟延残喘至今。"玲玲和盘托出，对我坦诚相告。
　　"多长时间了？"
　　"三年了。"
　　"他老婆知情吗？"
　　"怎么可以给她知道？"玲玲天真地摇摇头，"他说一旦被撞破，老婆就有了把柄在手。所以他从来不敢在我这里过夜。"
　　"那你们有末来吗？"
　　"我也一直催他快刀斩乱麻，和老婆早作了断。我不想偷偷摸摸搞地下情，我希望可以光明正大的。他保证明年，明年女儿高考后就给我满意的交代。"玲玲似乎对那男人的诺言深信不疑。
　　"介意问你为什么和前夫离婚吗？"
　　"因为生过病，医生断言我没有了生育能力。"玲玲微微叹息。
　　她的话信息量很大，一时我也理不清头绪，只能礼貌上客气地说: "谢谢你信任我，把这些隐私告诉我。放心，我也只当你是好朋友而已。"
　　但是回去之后，思前想后，我越想越觉得玲玲吃亏，不敢说那男人欺骗了玲玲感情，至少，我直觉认为，他绝对不是真心爱她的。
　　于是，在我要回美国前，我藉着和玲玲饯别，单独把她约了出来。我诚恳地表达了看法，身为旁观者清，我善意提醒她，别再执迷不悟，蹉跎在一段没有结果的不正常关系之中。
　　玲玲很感激我，我的提醒显然触动了她内心的软肋。其实她何尝不是明白人？她和那优柔寡断的男人，也真真假假闹过几回分手，只不过是消耗了三年的感情，她心有不甘。
　　"你明白吗？我性格如是，不会同时去发展两段感情的，我一定是要完全结束了，才会再重新开始过。"
　　她答应我，明年高考是给那男人最后的期限。
　　第二年回国，我和玲玲在岭南新天地的春风十里音乐餐厅见面。
　　秋日晴空万里，她畅谈着暑假赴奥地利音乐之旅的欢快。
　　"圣沃尔夫冈湖的清晨，第一抹的阳光带着水雾，实在太温柔了！坐上沙夫山百年蒸汽小火车，追寻电影《音乐之声》中，玛丽亚带着她的小孩子们上山游玩的线路，风景如诗如画。"
　　每到一个陌生地方，逛当地菜市场是她最喜欢的，那里她才看得见活泼泼的生活气息。
　　"莫扎特故乡萨尔斯堡的菜市场上有我喜欢的水果蔬菜，全是有机的，西红柿、玉米、甜菜头、南瓜、孢子甘蓝、无花果、覆盆子、蓝莓，多不胜数，价格还不贵，全部买下来回民宿做菜吃。"
　　聊这么愉快的话题，说到她和那男人分手的事也就轻松得多了。
　　"他不肯和老婆离婚，他说老婆怀上了二胎。"玲玲一笑而过，"真荒谬，之前骗我说他们早分房睡觉，哪怕是她的手，碰都不会去碰。"
　　"那好，忘掉他吧，我们找乐子去。"
　　接下来的十天，我们约会了五次，这是我和玲玲最开心的日子。我们象热恋的情侣，约去吃饭喝茶，逛街看戏，我甚至试过在她家里品酒听音乐，宿醉了一宵。
　　但我们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我隐约觉得，只要我肯追求她，她会接受我的。最终，只因为我内心深处那一丝介怀，我不敢去捅破这层薄纱。
　　下一年见玲玲是春天，她寒假刚去了玻利维亚乌尤尼盐湖的天空之镜回来。她告诉我，最近她就如切换不同旅行景点一样，在频频"换画"。
　　有和她年纪相仿的未婚男子，她嫌人家工薪一族，赚的钱刚够养家糊口，从没出过半次国门。这见识，大家凭什么去沟通？
　　有带着一对儿女，大十几岁的离异土豪，炒房客，名下几十套房产，但是没品味，有钱不懂享受，毫无生活情趣。
　　还有鸡肠小肚的凤凰男。
　　"比如，我在这个餐厅对着食物发个自拍的朋友圈，他就会问我在和哪个异性一起吃饭？"
　　"奇怪，他怎么知道？"
　　"他说如果是个女的，你们一定会有合影。"
　　真是极品，我无语了。
　　"你说，找一个结婚对象怎么就这么难？"她很苦恼。
　　当然啦，她在选择人，别人也在挑剔她。
　　"不找了，反正无人问津。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算了，我现在不就嫁给了兴趣爱好？"
　　去年我再见玲玲时，她带我去广州东山新河浦的民国老洋房建筑群打卡。问起感情依归，她意兴阑珊，说了如此泄气的话。
　　也难怪她，她花了8000元注册成为某婚介的会员，认识的却是一群婚托婚骗子。
　　"我就是要吃喝玩乐享受人生。这个暑假，已订好机票，就去泰国清迈拜城。"
　　"电影《爱在拜城》那个清新浪漫小山城？"
　　"对呀。你看电影文案写得多好。有些人，为了爱而来，有些人，为了忘记而来，有些人，为了重新开始而来。"
　　"看你真是快游遍全世界了，那什么时候你来美国玩？"
　　"有计划有计划，很快会的。"她嫣然一笑。
　　果然，年初时，我突然就接到了玲玲的电话。她说她人在洛杉矶，有好事相告，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见她。
　　太意外了，她怎么悄无声息一个人就来了？而且约我去亨廷顿花园的流芳园见面，似乎轻车熟路的样子。又不肯告诉我什么好事，只是神秘兮兮地说，我来到自然分晓。
　　这葫芦里到底有何玄机？我猜不透。
　　亨廷顿花园是集图书馆、艺术收藏馆和植物园一身的综合博物馆，也是洛杉矶热门旅游景点。它一共有日本花园，澳洲花园等十一个漂亮花园，其中中式园林"流芳园"占地有5万多平米，是仿苏州园林格局而建。
　　"流芳"之名，出自曹植《洛神赋》“步蘅薄而流芳”。水榭亭台，拱桥长廊，假山怪石，三潭印月，极具东方神韵。
　　"流水可为琴曲听，好山须作画图看。"冬日暖阳下，玲玲吟诵楼阁上楹联，欢欣雀跃地说，"到了这里，是不是可以假装人在中国？"
　　她深紫色过膝绒裙，搭配浅蓝色格子毛衣，时尚项坠手链，一对闪闪耳环，更显优雅迷人。
　　"你只让我游花园，什么时候宣告你的好事？"我好心急，看看时间，已是晌午时分。
　　"好。你跟我来，马上揭晓。"
　　走出流芳园，穿过草坪树丛，她竟然把我带到没对公众开放的一座建筑物内，那是安静的档案文献资料室。
　　一位身穿红色条纹棉质衬衫，挺有学者风范的白人，透过办公室间隔玻璃望见我们，悄然起身迎了出来。
　　一声"Honey"，那学者和玲玲相拥接吻行见面礼，左手轻搂她细腰，伸右手和我友好握手。见此情形，我立刻明白过来。
　　他名叫MJ，亨廷顿图书馆的文献研究员，现在是玲玲的未婚夫。
　　相爱的人就会相信缘分天注定。
　　玲玲去年暑假去了泰国拜城旅行，比玲玲大五岁的MJ刚好也在那里度假。
　　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这就是张爱玲所诠释的"爱情"。
　　骑着自行车冲下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在沧桑的二战铁桥漫步看夕阳西下，牵手尝遍街头小食，温柔夜色里抚琴弹唱。他们有聊不完的天，缱绻不完的浪漫。
　　在租住的民宿里，玲玲每天从菜市场上买来新鲜食材，亲自为MJ下厨煮食。他说，那道餐前凉拌搅和搅和猪耳朵，加入了泰式酸辣的牛犍，牛筋，猪舌，极之熨贴。
　　临别之际，MJ跪下向玲玲表白求婚。心有顾虑的她坦言自己无法生育，让他再考虑清楚。
　　"我喜欢的只是你。"没想到MJ毫不在意。
　　那个宁静的山城，让玲玲清晰地听到了对方最真实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