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风婵

3、初相见

　　“啊？”陈沅并不大习惯这样的众星捧月，有些失神地抬头，刚才眼睛里的泪痕，在房间里炫彩灯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眼睛很无辜，很受伤，“什么？”
　　“她说你有个歌词本，是不是真的？”邝寻的口气半正经半不正经的，他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目光深不见底。
　　“哦，好几年没抄了，都找不到了。”陈沅理了理头绪说道。
　　“从哪年开始抄的？”邝寻的身子始终往前探着，隔过几个人，问坐在最里面的陈沅。
　　陈沅语塞，搪塞道，“忘了，好早了，大概从小学开始。那时候喜欢唱歌么，大家都抄，我也抄。”

　　服务生终于把机器修好了，邝寻又接着刚才的继续唱。

　　陈沅的手机一直闪，是“星辰丁竣”打来的。
　　房间里太乱，她拿着手机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接了起来，说了句，“喂，丁……”
　　随即合上了门。

　　等到再进来的时候，陈沅去了点歌机旁边跟范凌请假，“范总，时间不早了，我孩子该睡觉了，我坐在这里，心也不踏实，我提前走一会儿，要是邝总问，您跟他说一下。”
　　“肯定要问的，他就在这里坐着呢，你不跟他说，不大好，去说一句吧。”范凌说道。
　　陈沅心想，也是。

　　她硬着头皮走到了邝寻身边，怕耽误别的同事看屏幕，她半蹲在了邝寻跟前，微仰着头，一双湿漉漉而毫无伤害性的眼睛看着邝寻，“邝总，我家里还有事，要先回去了，祝您唱得愉快。”

　　“要走？”邝寻的话筒在手中垂下，问陈沅。

　　“嗯，对，不走不行的。”陈沅说话，向来慢声轻语，会给人留下一种“她是棵白菜，任人宰割”的印象，现下，她面露为难之色，手已经抓上自己的包了，只要邝寻答应，她马上脚底开溜的意思。

　　“你向来迟到早退？”邝寻的身子又往前探了探，说的话只有他和陈沅能够听见。

　　“啊？”已经消失了的不安情绪，再次让陈沅长大了嘴巴，“我这也不算吧。”
　　“那怎么才算？去吧。”邝寻虽然问了一句，但最终还是放行了。

　　陈沅如蒙大赦，很狗腿地倒退着跟所有的人告别。

　　刚刚出门，周怡便八卦地说道，“刚才给陈沅打电话的是不是丁竣？听说啊，今年春天有人给丁竣和陈沅介绍对象，两个人成没成的不知道，但是丁竣博士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在星辰药业也是项目负责人，反正这个项目最后是成了。”
　　“周怡，别胡说八道！”范凌冷着脸说。

　　范凌就觉得这个周怡，极没有眼力见，当着上司的面说这种话，好像陈沅拿下这个项目靠的是美人计，别说不是，就算是，这话怎么能说？也就是周怡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范凌见多了，知道她没有别的心思，要换个别人这么说，她倒要怀疑对方是什么居心了。

　　……

　　陈沅最终没敢开车，毕竟刚才喝酒了，怕被警察抓住，进了局子很丢人，怕郭雯雯见不到她会着急。

　　她背着包，站在旁边的公交站牌旁边。

　　才九点多钟，等车的人不多，公交车来了又走，可始终都没有她要等的那一趟。

　　陈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抄歌词的？应该是从高一，从知道他喜欢唱歌，却从来记不住一首完整的歌词开始的……

　　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和他的爸爸，小女孩子攀着爸爸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爸爸，公交车什么时候来？”

　　陈沅莞尔：爸爸。

　　往事汹涌地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

　　刚上高一的时候，陈沅还不叫陈沅，叫陈苏，跟现在的清瘦、苗条不同，那时候的她，有些婴儿肥，脸上肉嘟嘟的，非常可爱，身上也不瘦，是属于丰腴的类型，虽然她皮肤白皙，胸部饱满，但这些，陈苏统统都注意不到，却常常因为自己比别人胖而自卑，因为自己脸上的几颗青春痘而把自己归为谁也不会看上的女孩子。

　　她还有个姐姐，叫陈蓉，在外地读大学，和一个叫郭锐的学长谈着恋爱。

　　陈苏是南城人，南城和陈苏现在所在的沪城，一南一北，都是非常有名的城市。

　　爸爸对陈苏的要求很高，想让她考清华的，可物理是她的弱项，属于怎么都不开窍的那种，别人听一遍就能听懂的问题，陈苏还是紧紧地拧着眉头，不懂，若不是她别的课还可以，尤其是语文，简直是个天才，她真要被怀疑是不是弱智。

　　陈苏很苦恼，每次都被物理这门课拖后腿。

　　爸爸说要给她找一个家庭老师，专攻物理。

　　那时陈家是市里有名的有钱人，请一个家庭教师不在话下。

　　有一个下午，陈苏家门口站着一个穿一身白色篮球服的男子，他的年纪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白色镶红边的篮球服穿在他身上，个子很高，如同星辰般闪耀，他头上戴着红色发带，手里还捧着一个篮球，他发量惊人，没有刻意做造型，不长不短，整个人是一种高冷、谁也不理的气质，很像流川枫，发型也像，无数女孩子都迷恋的对象。

　　那年陈苏十六岁，第一次见到邝寻。

　　想在想起来，仍然恍如昨日。

　　“你是陈苏？”他问。

　　陈苏整个人都被这个人的气场震得找不着北，心里小兔乱撞，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好像她千万年来一直在等这个人，如今，这个人从她的梦中走出来，和她相见。

　　那种震撼，陈苏从未有过。

　　后来的她，如同行尸走肉，这种小说里的浪漫更加体验不到。

　　陈苏以及后面改了名的陈沅，常常怀念他们初相见的时刻，怀念到心痛，心酸，怀念到眼泪都流出来，因为，她知道，终她此生，再不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有些美好，稍纵即逝，走了就再也不会来。

　　只是当时，陈苏沉浸在这份悸动里，出不来。

　　她白皙的皮肤发烫，她假意用手在腮边忽闪着，表示自己是热的，“是啊，你是……？”
　　“我是你爸找来的家庭教师，教你物理。”他一直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陈苏整个人都惊呆了，爸爸在开什么玩笑？
　　“有问题么？”那个人微皱着眉表示。

　　陈苏只微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这个人很高，很帅，看起来像是个学体育的，一个整天光知道打篮球的人，学习成绩能好到哪？在陈苏的眼里，学习好的，一般都很斯文，戴眼睛，班里的陈力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差生。

　　陈苏敲了敲门，家里的阿姨开的，刚才这位“家庭教师”去了陈苏的家，主人没回来，他在家里坐不住，就去外面等着。

　　“你叫什么？”陈苏一边带着他上楼，一边问他，她的卧室和书房在楼上。

　　陈苏平日里挺活泼的，属于性格外向的那种，但见到这个人以后，声音本能地变得好听，轻柔，像是鸣叫的百灵鸟。

　　“邝寻。”他跟在陈苏的身后，刚才上楼以前，拍了一下篮球，稳稳地把篮球拍在客厅的一个角落。
　　“哪两个字？”
　　“姓邝的邝，寻找的寻。”

　　陈苏的语文不错，很快就想到了是哪个邝，应该是港星邝美云的邝，寻找的寻。

　　走到楼梯的最后一层，邝寻在弯道转身，站在了陈苏的左侧。

　　陈苏闻到一股很清香的气息，像是洗发水，又不像，还带着些几不可闻的汗味儿，男孩子的汗味儿，清香，朝气蓬勃，仿佛把阳光裹了进来。

　　“你在想什么？”大概看到陈苏的步子顿住了，邝寻微微皱眉问她。

　　后来的陈苏，不大愿意看到邝寻皱眉，因为从见到邝寻的第一眼起，她就是有些自卑的，他一皱眉，她更加自卑了。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陈苏问他，想用一些简单的话题来打破这份尴尬和自卑。

　　“洗发水？”邝寻又是微微皱眉，右手的五指插进发间，根根发丝如同受到静电的作用，顺滑而动人，他大概想不到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也会成为一个话题，随口说了句，“海飞丝。”

　　陈苏“哦”了一声。

　　虽然后来陈苏多次偷偷地购买了海飞丝的洗发水，替换掉妈妈给她买的昂贵洗发水，可总也洗不出来邝寻头上的味儿，后来陈苏后知后觉地认为，可能并不全是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还有二十岁出头男孩子的味道，以及，那个夏天荷尔蒙的味道。

　　陈苏坐在了自己的写字台前，邝寻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爸要给她找一个家庭教师，她是知道的，但是这次，也没有提前跟她打招呼，找的还是这样一个人，让陈苏略有吃惊。

　　“我爸是怎么找到你的？”陈苏话很多，跟学习无关的话题，一个接一个。

　　“可能你爸跟我爸认识，我爸让我来的。把物理课本拿出来。”邝寻说道。

　　直到现在，陈苏还不敢相信，这个男生就是她的物理家庭教师了，他怎么看都是个差生，哪有长得这么花哨，学习还好的男生？

　　陈沅翻开书，手里拿了支钢笔，可能是习惯使然，她的钢笔随手就在手里转起来，钢笔一甩，墨水以抛物线的完美曲线，恰好甩到了邝寻的身上。

　　邝寻白色的篮球服马上落下一道深深浅浅的墨迹。

　　“对不起，对不起。”陈苏慌忙道歉，手本能地把他的衣服从他的身上拎起来，五指还触到了他的腹肌，发硬，让陈苏的心又是怦然动了一下，她把衣服撩起来，是怕墨迹染到他的身上，“脱下来我给你洗吧？”

　　“不用。上课。”邝寻的态度始终都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