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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5、白云 ...


  •   初期的情感生活,让左岸懂得了一条严酷的真理:只有用青春为代价,我们才能获得成熟。

      左岸对白云的形体做过仔细的观察,就是闭起眼睛,他的脑海里至今还是能够生动地浮现出她的形象来,然而这种形象在他看来越是清晰就越难以描绘,因为文字是个极为拙劣的工具,靠着这样一种工具,他感到他是根本不可能传达出她的神韵,她的气质,她的魔力,她身上那种他那么熟悉的东西,离开这些,她的形体可以说与普通姑娘没有什么不同。

      她算不上特别漂亮但称得起清秀,白白的肤色、弯弯的眉毛、黑黑的眼睛,加上微微有点塌陷的鼻子,合起来产出一种妩媚动人的效果来,看上去有点像早晨初升太阳一般柔和烂漫。她给左岸留下印象最深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她总喜欢穿一件浅黄色的短袖衫,这件短衫质地很薄,走起路来总是迎风飘舞,仿佛是飘移在夏空中的一朵即将消逝的油菜花。并且她的步履也总是那么轻盈,她常常会无声无息飘到你的身边,如果不是凭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芳香和直觉上忽然感到的黄□□惑,你往往难以察觉她已站在你的身边,正用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盯着你瞧。

      她从淡淡黄色里飘出来,左岸仿佛重又看到了那件迎风飘舞的短袖黄衫,看到了黄衫两旁一动不动的雪白手臂,看到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里面又湿又潮,仿佛没有光泽,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仿佛在轻轻诉说,诉说着许多许多。他闻得到油菜花和她衬衫里的香气轻轻交织的音乐。

      她曾经轻轻对他说起她不过是个平庸的人,可他怎么也不相信她的话,清秀的相貌,大而有神、顾盼流离的眼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风姿绰约的身材,加上略略塌陷的鼻梁和白得透明的肤色,这一切都让她的相貌就算在一群漂亮姑娘当中,也会轻而易举地出类拔萃。再有,通过接触,他的感情、他的内心也无一不向自己提示,她的出众之处不仅在外貌和言谈,更在于内在的气质——在她的身上永远有着一种转瞬即逝、飘忽不定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为她整个的人,整个的生命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三年前,左岸25岁,陷入了他自认为是唯一的、其实人人都会经历的强烈的折磨——青春期欲望的折磨。

      按说,他的家庭属于寒门中的贵族,贵族中的寒门。于是乎,像左岸这样一个平民子弟,父母在运动中屡遭不幸,在一个近视眼成堆的学校里,谁又能瞧得起他呢?另外,他自我感觉非常不好,觉得自己的相貌才是真正的平庸至极。他不敢照镜子,但又忍不住经常悄悄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认为自己个子偏矮,体型偏瘦,在一般同学中毫不起眼,没有任何吸引姑娘注意的资质,可以说除了五官还算端正,简直一无是处。加上上大学时班上只有七个女生,不是名花有主,就是连他这个标准不高的人的法眼也入不了。更可怕的是,他还患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姑娘恐惧症,和姑娘说话就紧张、做作、不自然,甚至说不出话来。他认为这是他独有的毛病,岂不知这是许多青春期的男孩儿共有的通病。于是乎,他远离人群,自卑和自傲、极度的压抑伴随着他度过中学和大学时代。

      于是乎,大学毕业后,他分到西部日报时,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青春的晚期。有一位作家说过,二十二到三十岁的人最危险,这话有道理。试想,一个人像他这样,到了二十二岁,还看不到一张柔美秀气的脸为他展现,还听不见一句窃窃情话为他倾吐,还不曾体验接吻和拥抱的美妙滋味,将会怎么想?

      在此之前,他们班上集体去北京进行了一个月的结业实习。与几年前不同,北京忽然间在左岸眼里变成了巴比伦。不知是由于盛夏骄阳作用,还是风气真正的开放起来,他闻到了——一群来此实习同班同学——都闻到了类似的气味,北方高个姑娘们身上香水的气味,她们白皙的晃来晃去的胳膊上传来的气味,在拥挤的狭小住房无法容纳因而不得不排泄出的年轻男女在空气中传播的青春欲望的气味,正是这种气味整天到晚熏得他心神不宁。

      那天他们几个同学在北海公园漫步,越过排排挤着对对亲密无间的情侣们的长椅,走进幽静的石级小径。刚走不远,忽然听得路旁树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声,他们寻声望去,发现树丛中有一对男女亲吻过,听见他们过来的响动后正急忙分开。

      “good evening”(故意依偎你!)。齐恒这句双关语引起他们一阵大笑。

      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颐和园波光粼粼的碧绿水面简直成了情场,对对情侣穿着五颜六色的游泳衣荡舟湖上。阳光、绿水、星罗棋布的彩色小船,貌似不动的湖景情海波涛阵阵翻滚,一直涌进他22岁的心海。

      我的心是焦渴的土地

      你是那天边积雨的云

      他用新买来的五倍儿童望远镜横扫湖面,十七孔桥在他眼底清晰起来。阳光不到的第四孔阴影下,他看到一只小船一动不动,船上一个小伙儿正用脑袋凑近那个穿红色游泳衣的姑娘亲密交谈,在碧波荡起的水面上,两个脑袋越挨越近。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流,这股热流涌遍全身,全身顿时如同火烤一般。他转过脸去去看石舫,一时间想起了拜伦的名句,想起了生命的虚无,想起了两年来那无休无止的背诵,无休无止的考试,无休无止的课程。

      就是在这样一种翻滚着欲望的心境下,他分到了西部日报。作为一个职场新人,他必须证明自己,要不停地写稿,忘我地工作,全情地投入,加上写稿和创收之间的冲突,内心的种种摇摆,一晃又耗费了两三年。

      就是在这种情感生活一片空白的状态下,白云闯进了他的生活。

      那天早晨左岸听天气预报是三十六度五,下午他去锅炉房打开水,感到金色的太阳就像火焰山顶的山峰在他的头顶游动,他看见白云提着两瓶开水从台阶上下来。

      “白云,你也打开水吗?”

      她停住,黄色短衫翩翩飘舞两下,就融进太阳的金海里面一动不动。他们的目光相对了,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来自人民大学。西部日报是全省最好的报纸之一,分配进来的都是名牌大学新闻系的学生。这些学生又自然而然分成人大帮,复旦帮、武大帮、峨嵋帮等等。白云是他们同年分进来的人大帮中最漂亮的女生,不过一共也就两个女生,她比另一个漂亮些罢了。当时她们还在进行入职培训,还没分到具体的部门。左岸在新人入职会和其它几个场合见过她,但互相并不熟。

      “左岸,”她说,“我昨天坐在小花园里,偷偷听了你跟一个同事谈话,说你有一本好书,你给我介绍介绍,也让我看看行么?”

      “书?呵——,让我想想,”他费劲眨着眼睛,只记起昨天确实在报社小花园里和一个同事溜达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曾向同事说起过或者那几天真的读过什么好书,直到过后很久他才明白,人们是可以用“我听说”或者“据说”之类的假设句来引出事实上并没发生的事件的。但是当时,他虽然25岁了,但感情生活完全是个空白,所以也完全不懂这类引语用法的奥妙。当他瞪着眼睛想了几秒没有结果时,心里顿时有些慌乱。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

      “什么?”

      望着她微塌的鼻尖上渗出的细小汗珠,他心头虚荣心占了上风。“是有一本书,一个英国小说家写的,还不错。”

      “借我看看,行么?”她有些娇嗔地说,那神情很有几分天真烂漫。

      “好,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那么多谢了。”

      那天晚上特别热,左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金晃晃的灯光从皮肤里穿出刺得他难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过两天给她送本书去,可以送我最喜欢的《月亮和六便士》,不好,太严肃了,高更的那种出世追求女孩子可能理解不了。啊,可以送《茨威格小说选》,讲激情的,这个好。必须趁人少的时候去,最好是她单独的时候。他听说白云跟他年龄相仿,也是单身,于是产生了幻想。我可以和她谈谈,谈什么呢?新闻、事业,千篇一律。家乡……还可以是政治!也可以谈谈艺术,谈谈梵高,对,梵高,他想起了几天前看到的梵高的那幅画,对了,这个可以谈半个钟头,那画上画着一个放大了的滚动着的太阳,不但太阳是滚动着的,就连深蓝的云海也都滚滚流动,整个天空滚滚流动,大地也波动起来,唯有近乎疯狂的心灵才能展示出这样的炽热啊。

      事情很快有了进展,左岸的部门搞活动,他和几个同事准备去爬峨嵋山登金顶,那时到百公里开外的峨嵋山旅游是时髦的事情。当他们走过报社女生宿舍门口时,白云从窗口探出头来:“吓!这是干什么呀?”

      “峨嵋登山队整装待发,请指示!”

      左岸朝她敬了一个礼,把大家逗笑了,她也笑了。

      “哎——,你们是不是还缺水壶,我这儿有一个。”

      “Just!”他随她进屋拿水壶:“真得谢谢你呀!”

      “怎么谢呢?”她一边从墙上摘下军用水壶一边问。

      “再给你一本好看的书。”

      “得了!要我说,你最好是给我采点鲜花下来。”

      这话是用极其妩媚的语调说出来的,他感到有一股热烘烘的清泉流过心头,一路上他老是回味着她的这句话,每当他看到一株粉红的杜鹃花时,就想起她说话时那轻柔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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